正是怀着最真诚的谦恭之心——甚至正是怀着一种敬畏之情——我开始动笔写这本小书;因为从所有能想到的题目中,我要与读者一道探讨这个最严肃——最广博——最艰深——而且最庄重的问题。
我将找到些什么既崇高又不失其质朴、既质朴又不失其崇高的话语来充分阐明我的主题呢?
我决意要谈谈自然科学、形而上学和数学——谈谈物质及精神的宇宙:——谈谈它的本质、起源、创造、现状及其命运。而且,我还要向一些结论发起挑战,因而实际上将对许多人类最优秀而伟大并且最应该受到崇敬的智者加以质疑。
首先请允许我尽可能明确地宣告——我并不希望在本书中论</a>证宇宙之原理——因为不管数学家们会如何断言,至少在这个世界上压根儿就不存在诸如论证这样的过程——但我将自始至终坚持不懈地阐明宇宙之主导概念。
所以我总的命题是:—— 到此为止,我们几乎把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太空天体的总体关系上。具体的关系还很少论及;量的概念——也就是说多少、大小和远近的概念——即使被谈到也是偶尔为之,而且只是为更明确的概念先做准备。现在,就让我们试着来获得这些更明确的概念。
如前文所述,我们的太阳系主要由一颗恒星、十七颗已确定环绕恒星运动的行星(也许还有一些尚未发现)和十七颗我们已知的伴随行星的卫星(可能还有一些尚不为我们所知)所组成。这些不同的天体并非真正的圆球体,而是扁球体——即它们绕其自转的假想轴之两极稍稍扁平的球体:——两极扁平是自转的结果。太阳也并非是这个天体群的绝对中心;因为太阳本身连同它所有的行星也环绕着太空中一个永远在移动的点运动,那个点才是太阳系总的引力中心。我们也不可认为这些不同的扁球体的运行轨道——卫星绕行星之轨道、行星绕太阳之轨道,或是太阳绕共同中心的轨道——是严格意义上的圆圈。事实上,这些轨道都是椭圆——椭圆的两个焦点之一便是公转围绕之点。椭圆是一种曲线,它的轴一长一短,长轴上有两个与对称中心等距的焦点。两个焦点的位置这样决定:即从两焦点各引一条直线到曲线上任何一共同点,这两条直线加在一起都等于长轴。现在让我们设想出这样一个椭圆。让我们先在这椭圆的一个焦点上固定一个橘子,再用一根橡皮筋把一粒豌豆与橘子连在一起,然后把这粒豌豆置于椭圆的周线上。现在让这粒豌豆不停地围绕橘子转动——始终沿着椭圆的周线。那根橡皮筋当然会随着我们移动豌豆而有长度变化,而这根有长度变化的橡皮筋就形成了几何学上所说的矢量径。现在,如果我们把固定的橘子看成是太阳,把转动的豌豆比作一颗围绕太阳运动的行星,那么行星的公转应该按这样一种比率来进行——其速度之变化应该使矢量径在轨道上所扫过的面积与时间成正比。这粒豌豆的转动速度应该是——换言之,那颗行星的运行速度当然是——离太阳越远就越慢——离太阳越近就越快。而且那些轨道距太阳更远的行星运行得就更慢;任何两行星公转周期之平方同它们至太阳的平均距离之立方成正比。
然而,这里所描述的复杂得惊人的公转规律决不可被认为只有我们太阳系遵循。凡有引力的地方都遵循这些规律。这些规律支配着星系宇宙。天上每一个光点无疑都是一轮灿烂的太阳,和我们的太阳相似,至少基本特征相同,它们都有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行星伴随,那些行星自身还在发出的光由于距离太遥远而不足以被我们看到,但它们仍然有卫星相随,仍然围绕它们的太阳旋转,仍然遵循刚才所详述的那些原理——即遵循着无处不在的行星运动三大定律——也就是由富于想象力的开普勒猜出,但后来由坚韧而缜密的牛顿证明并解释的那三条不朽的定律。在一群以过分注重事实为荣的哲学家中,鄙视所有的推测非常时髦,他们意味深长地把推测叫作“瞎猜”。但应该考虑的问题是由谁来猜。有时我们花时间同柏拉图一道瞎猜也比聆听阿尔克迈翁[50]的论证更有价值。
我发现许多天文学论著都白纸黑字地宣称,说开普勒的三大定律是伟大的引力定律之根据。这种看法可能产生于如下事实:开普勒提出了这些定律,并通过由果溯因的归纳总结证明它们实际上存在,这诱使牛顿想用假设的引力定律去解释它们存在的原因,并且终于通过由因及果的演绎推理证明它们是假设的引力定律之必然结果。所以,行星运动定律并非万有引力定律之根;反之,万有引力定律才是行星运动定律之本——事实上,物质宇宙中所有不归因于斥力的定律均归因于引力。
地球与月球间的平均距离——也就是说从地球到离我们最近的那个天体的距离是23.7万英里。距太阳最近的水星与太阳之间的距离是3700万英里。紧挨着的金星距太阳6800万英里:——接下来的地球距太阳9500万英里:——随后的火星与太阳相距1.44亿英里。然后就是那九颗小行星[51](谷神星、婚神星、灶神星、智神星、义神星、花神星、虹神星、春神星和……),它们距太阳的平均距离约为2.5亿英里。接着是木星,距太阳4.9亿英里;紧随其后的土星相距9亿英里;天王星相距19亿英里;最后是新近才发现的海王星,它距太阳的距离估计有28亿英里。抛开海王星不算——我们迄今对海王星还知之甚少,而且它可能是一个小行星系统——我们可以看出其他行星之间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着一种间隔规律。从大致上看,我们可以说每一外圈行星离太阳的距离是挨近它那颗内圈行星距太阳之距离的两倍左右。考虑到我上文提出的那种太阳抛出环形物与原子辐射方式间的相似之处,我们难道不能认为此处提到的规律——即波得定则[52]——与上述考虑是同出一源?
要想理解这番距离概览中匆匆提到的数字,那只能是枉费心机,除非只把它们当作数学意义上的抽象事实。它们并非实实在在可以感知的事实。它们并不传达任何具体的概念。我刚才说,海王星这颗离太阳最远的行星与太阳相距28亿英里。一点不错:——我宣布了一个精确的事实;而且我们在对它丝毫不理解的情况下也可以加以运用——精确地运用。但即使当我提到月球与地球之间那个相对说来微不足道的23.7万英里时,我也全然不知该如何让人明白、知道或感觉这个23.7万英里到底是多远!我的读者中也许很少有人没有横渡过大西洋;但是,他们中究竟有多少人对那从此岸到彼岸的区区3000英里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其实我真怀疑是否有人能设法在大脑中对公路上一块里程碑到下一块里程碑之间的距离形成一个哪怕最淡薄的概念。不过,在对距离的思考中,我们往往求助于把这种思考与同它有亲缘关系的速度结合起来。声音在空间的传播速度是每秒钟1100英尺。那么,如果一个地球居民有可能看见月球上一门大炮开火的闪光,他要听见那声炮响就至少得等待整整13个昼夜。
即使这样表达,读者对月球与地球之间的距离也许还是印象淡薄,但不管这种印象多么淡薄,它仍然达到了一个目的,这就是使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出,试图去领悟太阳与海王星之间那28亿英里的悬隔纯属徒劳;甚至想了解太阳与地球之间的9500万英里也是枉然。一发炮弹以我们所知的最快的初速度越过后一段距离至少得20年;而越过前一段距离则需590年。
月球的实际直径是2160英里;然而相对说来它实在太小,差不多得有50个这样的月球才能构成一个与地球一般大的天体。
地球的直径是7912英里——但从所说的这些数字中我们获得了什么明确的概念呢?
如果我们登上一座普通的山,从其峰顶举目四望,我们大约能看见方圆40英里内的风景,也就是看到一个周长为250英里、表面积为5000平方英里的区域。由于这个区域之各部分必然是依次呈现在我们眼前,所以整番景象只能给我们留下一个非常淡薄的局部印象:——而我们还应该认识到,这幅全景图不过是地球表面的1/40000。如果观看这样一幅全景图只用一个小时,而且每天都花上12个小时来观看,那么一幅一幅看下去,我们看完地球表面也至少得花上9年零48天。
可如果单是地球的表面就令我们的想象力不知所措,那我们怎么来想象它的主体呢?地球包含的物质质量至少等于2×1021+200×1018吨。先让我们假设地球处于一种静止状态;再让我们努力来设想一种足以使它进入运动的力!我们所能断定居住在我们太阳系行星世界的无数生灵之力——所有这些生灵加在一起的体力——甚至我们承认它们的力全都大于人类——也不可能把这个庞然大物从它的位置上移动哪怕一英寸。
那么在相同的情况下,我们该怎样来理解推动我们最大的那颗行星木星的力呢?木星的直径是8.6万英里,其表面积比地球大1000多倍。可这个巨大的天体实际上正以每小时2.9万英里的速度围绕着太阳飞转——也就是说,它的运动速度是炮弹初速度的40倍!说想到这种现象令理智感到吃惊还不够准确:——因为它让理智感到恐惧,感到麻木。我们并非不是经常地去想象一名天使的能力。现在就让我们想象这样一位天使位于木星数百英里之外,亲眼看见这颗行星在其公转轨道上飞奔。现在我问,我们能否对这位天使超凡的感觉形成任何清晰的概念,能否这样推测,当他亲眼看见那团不可测量的物质以不可测量的速度从他面前飞旋而过之时,他——一位天使——尽管他具有天使的能力——也会马上感到心惊胆战,茫然失措?
可事实上似乎应该说明,在这一点上,我们一直在谈论的相对说来还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我们的太阳,木星所归属的太阳系之中央天体,不仅比木星大,而且远远大于太阳系所有行星之总和。其实这是太阳系保持稳定的一个基本条件。我们已说过木星的直径是8.6万英里,而太阳的直径是88.2万英里。如果一个太阳居民每天步行90英里,那他绕太阳走一圈至少得花80年。太阳占据着一片681×1015+472×1012立方英里的巨大空间。如前所述,月球离地球的平均距离是23.7万英里——因此它环绕地球运行的轨道周长差不多有150万英里。现在,假如我们把太阳中心置于地球中心的位置,那太阳的实体不仅会在各个方向都伸延至月球轨道,而且还超出轨道20万英里。
这里请允许我再次说明,我们实际上仍然在谈论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们已说过海王星离太阳的距离是28亿英里,因此它轨道的周长大约有170亿英里。让我们先记住这点,然后再抬眼看一看某颗最亮的星星。在这颗恒星与我们的恒星(太阳)之间有一道空间鸿沟,而要说清这鸿沟有多宽我们必须得有大天使的舌头。那么,暂且不论我们假设看见的那颗恒星离我们太阳系、离我们的太阳,或者说离我们的恒星到底有多远:——但让我们来设想把它的中心置于我们太阳的中心位置,就像我们刚才想象把太阳置于地球的位置一样。现在让我们来想象我们心目中的这颗恒星向四面八方伸延过了水星轨道——金星轨道——地球轨道:——然后继续越过火星轨道——小行星轨道——木星轨道——土星轨道——天王星轨道——最后,让我们想象这颗恒星充满了那个圆圈——周长为170亿英里——占据了勒威耶那颗行星[53]的运行轨道划出的范围。当我们想象出这一切之后,我们不会觉得所获得的概念有什么反常。其实我们有最充分的理由相信,许多恒星甚至比我们刚才所设想的还要大得多。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有那个以经验为依据的最好理由:——回顾一下最初为了多样性目的的原子分布,想想这种分布一直被假定为上帝的宇宙构筑计划之一部分,那我们就不难理解并不难相信,甚至还存在着与上述天体相比大得不成比例的天体。我们当然有希望发现一些最大的天体运行在最浩渺的空间。
刚才我说,要想说清我们的太阳与其他恒星之间的天悬地隔,我们得具备大天使的口才。读者切莫以为我这么说是在夸大其词;因为我所谈论的这些话题根本不可能有夸张的余地。但让我们设法使这个问题显得更清楚一些。
首先,我们可以把上述悬隔与太阳系内的天体间隔相比,从而获得一个相对的大致概念。譬如,要是我们设想地球与太阳之间的9500万英里只不过是1英尺;那么海王星距太阳大概就是40英尺;而天琴座α星[54]距太阳少说也有159。
现在我敢说,很少有读者注意到上文句末有什么地方特别不对劲儿——有什么大错特错。我刚才说,若假定地球与太阳之间的距离为1英尺,那么海王星距太阳大概就是40英尺,而天琴座α星距太阳则为159。1和159之比似乎已充分传达了两个间隔之比的明确印象——即地球与太阳之间的距离和天琴座α星与太阳之间的距离之比是1:159。可实际上我对这个问题应该这样陈述</a>:——若假定地球与太阳之间的距离为1英尺,那么海王星距太阳大概是40英尺,而天琴座α星离太阳就有159——英里:——也就是说,我在 结果事有凑巧,当宣布观察到恩克彗星[67]绕太阳的轨道正在缓慢但很有规律地变小之时,天文学家们几乎是一致认为上述原因已经被发现——并认为发现了一条足以从物理学角度解释宇宙终将凝聚的原理,而对于宇宙凝聚,我再说一遍,人类类推的、匀称的或富有诗意的直觉从来就先入为主地把它理解为不仅仅是一种假设。
这个原因——这个足以解释最终凝聚的原因——被宣布存在于一种弥漫在太空的极其稀薄但仍具物质性的介质之中。这种介质在一定程度上减慢了那颗彗星的运行速度,从而不断地削弱它的离心力;这样向心力就逐渐占了上风,它当然会使彗星每运行一周便靠太阳更近一点,最后终将并入太阳。
这一切都非常符合逻辑——如果承认那种介质或能媒的话;但这种能媒之假定却建立在一种极不符合逻辑的基础上,即认为除此之外就不能再发现其他方式也可以解释恩克彗星的轨道看上去在缩小的原因:——而不能发现其他方式之事实似乎又被认为是必然说明了压根儿就不存在能解释上述原因的其他方式。但显而易见,可以有无数的原因共同起作用来缩小那个轨道,而我们甚至有可能对那些原因的任何一个都一无所知。与此同时,下面这一点也许还从来没有被完全说明:为什么该彗星通过近日点时由太阳的大气层引起的速度减慢不足以解释上述现象。恩克彗星被吸入太阳是可能的;太阳系所有彗星都将被吸入太阳也非常可能;但就这种情况而论,吸收原理只能归因于彗星轨道的偏心率——归因于彗星在其近日点与太阳之接近;这种原理对庞大的星体毫无影响,它们应该被视为是宇宙真正的物质结构。——而一般说来,请允许我在此提议,我们不妨把运行中的彗星看成宇宙天空的一道道闪电。
然而,能媒引起天体减速并导致宇宙万物最终凝聚为一的想法似乎曾一度被证实,这就是在人们注意到实实在在的月球之轨道也的确在缩小之时。查阅2500年前的月食记载,人们发现这颗卫星当时的运行速度明显比现在更慢;如果假定它沿轨道的运动完全符合开普勒定律,而且当时——2500年前——的观测准确无误,那它现在的位置就比它应该所在的位置朝地球靠近了差不多9000英里。速度的加快当然证明了轨道的缩小;当天文学家们纷纷相信只有能媒可解释这种现象之时,拉格朗日[68]终于扭转了局势。他证明,由于扁球体的形状,其椭圆形的短轴很容易发生长度上的变化;但其长轴则永远不变;短轴的变化具有延续性和振动性——所以每个天体轨道都处于一种变化状态,或从圆形向椭圆形变化,或从椭圆形向圆形变化。就月球的情况来看,当其短轴变短时,其轨道就从圆形向椭圆形变化,因此也就逐渐缩小;但在许多个世纪之后,当偏心距达到极点之时,短轴又会开始慢慢变长,直到轨道成为圆形;接着变短的过程又会发生;——长短变化就这样永远交替。就地球而论,其轨道现正从椭圆向圆变化。拉格朗日所证明的事实当然一笔勾销了假设一种能媒的所有必要性,并消除了人们对太阳系不稳定的全部担忧——因为这种能媒的缘故。
读者应该记得,我自己就假定了一种我们可以称之为能媒的东西。我说到过一种我们知道一直都伴随着物质的微妙影响,尽管这种影响只能通过物质的异质性才会显现。我没敢试图去解释这种影响令人敬畏的性质,但我已经把电、热、光、磁等物理现象归因于它;而且还把生命、意识和思想等精神现象归因于它。所以读者一眼就能看出,我设想的这种能媒与那些天文学家的能媒截然不同;因为他们的能媒是物质,而我的不是。
这样,随着一种物质的能媒被否定,人类富有诗意的想象力长期以来预先抱有的那种宇宙万物将聚为一体的想法似乎也完全消失:——这是健全的理性本该有理由相信的一种凝聚,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应该有理由,哪怕是人类富有诗意的想象力先入为主的那种理由也好。但就天文学和纯物理学历来的说法而论,宇宙之循环将永无止境——宇宙没有任何可以想象的终结。不过,如果仅凭像能媒那种纯粹附加的原因来证明一个终结,人类对上帝构筑能力之直觉也会反对这种证明。我们就会被迫怀着一种不满的心情来注视宇宙,就像我们在注视人类创作的一件画蛇添足的艺术品一样。神之创造留给我们的印象就会像是一部情节不完美的浪漫作品,故事的结局笨拙地由与主题毫不相干的附加枝节造成,而不是产生于主题之中——不是产生于内在的主导思想——不是作为原始构思的一个结果——不是作为全书基本观念之密不可分且不可避免的组成部分。
现在,我前面所说的表面上的匀称可以被更清楚地理解。正是由于这种匀称,我们才被诱入了梅德勒的假说是其中一部分的那种普遍看法——即天体旋转吸入之看法。可要是除去这种看法中毫无根据的物理概念,本质上的匀称就会见于哲理上包含着一种开端的宇宙万物之终结;这种终结的原理就会见于宇宙万物之起源;这时人们就会看出,以为这一终结不是由原始创造行为之反作用力造成,而可能是由一种欠简单、欠直接、欠明了、欠艺术的原因导致,这是一种对上帝不虔敬的假设。
那么,让我们回到前文的一个联想,让我们把每一个天体系统——把每一颗有行星伴随的恒星——都仅仅视为一个存在于太空的巨大原子,都正好具有真正的原子从一开始被辐射到宇宙空间就具有的回归独一性的同样趋势。因为起初的原子都以总体上的直线运动相互接近,所以让我们设想“系统原子”朝各自的聚集中心运动之路至少大体上也是直线:——天体系统沿此直线方向汇入星系,同时星系本身也同样汇聚合并,这样我们就终于到达了伟大的现在——到达了令人生畏的当今——到达了宇宙的现存状态。
至于那更令人生畏的将来,一个并非不合理的类推也许可以引导我们形成一个假设。随着各天体系统到达其归属的各星系中心附近,它们的向心力和离心力之间的平衡必然会被打破,这样就肯定会马上导致一场混乱无序,或者说表面上混乱无序的猛冲猛撞,卫星将跌落于行星,行星将坠落于恒星,而恒星则将陨落于中心;这场猛跌猛落的总体结果必然是此刻存在于天际的无数星体合并成数目几乎无限少、体积几乎无限大的天体。随着天体数目之锐减,那时为数不多的世界将不知比我们的世界大多少倍。实际上到了那个时候,一个个无底深渊里也有想也想不到的太阳闪耀。但这一切都不过是那个伟大终结的壮丽辉煌的预示。这里所描述的终结前新的形成仅仅是一个昙花一现的时期。随着合并的进行,星系也以其积聚起来的巨大速度冲向它们自己的总中心——现在,以一种星驰电掣的速度,一种只与它们物质之宏大相称的速度,一种只与它们朝向独一之精神激情相称的速度,剩下的巨大“天体闪电”终于拥抱在一起。那个不可避免的大结局就要来临。
可这个大结局到底是什么呢?我们已经看到天体聚为一体。从此以后,我们不就是认为一个物质的万球之球包容并构成宇宙吗?可这种想象与本文的每一个假定、每一种思索都完全矛盾。
我已经提到过那种体现上帝构筑行为特质的绝对的适应性之交互性。到此为止,我们还一直把电荷影响仅仅视为物质所需的一种东西,只有凭着它的斥力,物质才可能存在于它实现自身意义所需要的扩散状态之中:——总而言之,我们迄今为止还一直认为这种影响注定是为了物质的缘故而存在——仅仅是为了帮助物质达到目标。根据绝对的适应性之交互性,我们现在也可以认为物质仅仅是为了这种影响的缘故而被创造——仅仅是为了帮助这种精神能媒达到目标。通过物质的帮助——利用物质作媒介——由于物质的作用,并凭借物质的异质性——这种能媒得以显示——这种精神得以具有个性。正是在这种能媒凭借其异质性发展的过程中,一些特殊的物质具有了与其异质性相称的生命和知觉;——有些还达到了包含有我们称为思想的知觉程度,从而获得了明显的自觉智力。
由此可见,我们可以把物质视为一种手段——而不是一种目的。我们已看出它的意义包含在它的扩散之中,随着回归统一性的实现,这些意义也就荡然无存。绝对合并的万球之球就会没有目的:——所以它片刻也不能继续存在。物质既然是为了一个目的而被创造,那目的达到之后它无疑也就不再成其为物质。让我们尽力去领悟,物质终将消失,而上帝仍将是一切之一切。
有一点在我看来特别清楚:那就是上帝意志的每一造物必定与其特定的规划共存共灭;而且我毫不怀疑,当悟出最终的万球之球没有目的之时,大多数读者都会相信我说的“所以它不能继续存在”。然而,以如此抽象的理由认为它会在瞬间突然消失,这种令人震惊的想法连智力超群的有识之士也难以接受,所以让我们换一个更平常的角度来看看这种想法:——让我们来看看,借助一种我们实际上早已发现的对物质由果溯因的思考,这种想法将多么完美地得到证实。
我前文已经说过:“由于吸力与斥力是让物质显露于精神唯可凭借的无可争辩的两个特征,所以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假定物质只以吸力和斥力这两种形式存在——换言之,吸力和斥力均为物质;由于不可能存在我们不能把‘物质’‘吸力’和‘斥力’作为同义词并用的情况,所以这些措辞在逻辑上可以相互转换。”[69]
吸力之定义正好暗示了个性——暗示了部分、粒子或原子的存在;因为我们为它下的定义是依照某种法则,“每个原子……其他每个原子……”的趋势。当然,何处没有部分——何处有绝对独一性——何处独一的趋势得以满足——那何处就不可能有吸力:——这一点已被充分阐明,而且所有的哲理都承认。所以,当其目标到达之后,物质将回归它原始的独一状态——一种以逐出分隔性能媒为先决条件的状态,分隔性能媒的作用和能力仅仅局限于在那个伟大的日子到来之前保持原子分离,那个日子一到,这种能媒就不再被需要,最后聚到一起的吸力之压倒一切的力量终将占上风[70]并将其逐出:——正如我刚才所说,当物质最终逐出了那种能媒,它将回归到绝对的独一性——到那个时候(暂且容我说得自相矛盾),它将成为既无吸力又无斥力的物质——换言之,没有物质的物质——再换言之,不再是物质。它一旦回归独一性,马上就会化为虚无(对人类有限的感知能力而言,独一性必然是虚无)——化为那种实质性的虚无,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设想它的确是起因于上帝的意志——的确是由上帝的意志创造。
所以我再说一遍——让我们尽力去领悟,那个最后的万球之球会在瞬间湮灭,而上帝仍将是一切之一切。
可我们就到此为止吗?不。根据宇宙万物的凝聚和湮灭,我们能轻易地想象出一系列崭新而且也许完全不同的状态会出现——另一番创造,另一场辐射,另一轮回归——上帝意志的另一次作用和反作用。用无所不在的万法之法,即周而复始这个法则来引导我们的想象力,我们难道不会更加有理由怀着这样一种信念——让我们更准确地说是怀着这样一种希望——我们勇敢地在此思索的这些过程将一而再再而三地永远被更新;随着上帝之心的每一次悸动,一个崭新的宇宙将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
那么——这颗上帝之心是什么?它就是我们自己。
别让这个表面上不虔敬的念头吓得我们的心灵不能冷静地思考——不能深刻地自省——因为只有通过冷静的思考和深刻的自省,我们才有希望到达那个最崇高的真理面前,并从容不迫地正视这个真理。
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结论所必须依赖的现象仅仅是一些精神幻影,但其真实性却丝毫不减。
我们漫步在现实世界的命运之中,被一些隐隐约约但却一再闪现的记忆所包围——那是对一种更加恢宏的命运之记忆——一种对遥远的过去之记忆——一种令人无限敬畏的记忆。
我们在青春时代尤其被这种幻影缠绕;但却从不把它们误认为是梦幻。因为我们知道它们是记忆。在我们的青春时代,这种区别是那么清楚,以至片刻也不能欺骗我们。
只要这种青春持续,我们存在之感觉就是所有感觉中最自然的感觉。我们完全理解这种感觉。实际上,在这个青春时代,我们发现难以理解的想法就是曾有一段时间我们不存在——或者说,很有可能我们曾经压根儿就不存在。在成年以前,为什么我们竟然会不存在是所有问题中最没法回答的问题。存在——自我存在——有史以来直到永远之存在——在我们成年以前好像是一种十分正常而且毋庸置疑的状态:——好像是,因为它是。
可随后到了这样一个时期,一种传统而世俗的理性把我们从梦幻的真实中唤醒。怀疑、惊诧和不解同时向我们涌来。它们说:——“你现在活着而你过去不曾活着。你是被创造的。存在着一种比你的智力更伟大的智力;仅仅是因为这种智力你才得以生存。”我们拼命想理解这些话,但却不能:——不能,因为这些事并不真实,所以必然不可理解。
善思者在其一生思想的某个闪光点上,不会不觉得自己无论怎样努力也没法理解,或者说没法相信会有任何比他自己的心灵更伟大的存在。任何一颗心灵觉得比另一颗心灵更卑贱之绝对不可能性,心灵对这种念头强烈而不可抑制的怀疑和厌恶,以及心灵对完美的普遍渴望,都不过是与物质协调一致的回归原始独一性的精神奋斗——至少对我的心灵而言,这种精神奋斗是比人类所谓的证明更强有力的证明,它证明任何一颗心灵都不比另一颗心灵更卑贱——证明没有任何存在,或者不可能有任何存在会比任何一颗心灵更高贵——证明作为部分,每颗心灵都是它自己的上帝——它自己的创造者:——总而言之,它证明上帝——那个物质和精神的上帝——现在只存在于扩散于宇宙之间的物质和精神中;而这些扩散的物质和精神之重聚将不过是那个纯精神和独一的上帝之复原。
考虑到这一点,只有考虑到这一点,我们才能领悟上帝不公和命运无情之谜。只有考虑到这一点,不幸之存在才变得可以理解;但也正因为这一点,不幸变得更多,变得更可以承受。我们的心灵不再抗拒我们加于自己的不幸——我们这样做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了——即便是徒然地为了——延续我们自己的欢乐。
我刚才说到了青春时代萦绕在我们心中的记忆。这些记忆有时也追随我们一道步入成年:——这时它们就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时在我们耳边悄声述说:
“在非常遥远的一个时代,那时有一个仍然存在的存在存在着——他是存在于绝对无限之空间的绝对无限之范围里的绝对无限多的同类存在中的一员。[71]这个存在和你们一样,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能力凭着实质性的增加来延续他存在之欢乐;但正如你们有能力分散或集中你们的欢乐一样(欢乐的绝对量始终保持不变),这个神性存在在过去和现在都具有一种与你们相似的能力,他凭这种能力在自我凝聚和几乎无限的自我扩散之不断变化中消磨他的永恒。你们所谓的星系宇宙不过就是他目前的扩散存在。他现在通过宇宙万物之不完美、不完整并交织着痛苦的欢乐来感觉他的生命,那些不可计数的宇宙万物被你们称为他的造物,其实不过是他自身的无限个体化。所有这些造物——所有那些你们所谓的有机体以及那些你们仅仅因为看不出其生命运动而叫作无机物的物质——所有这些造物都在不同程度上具有感觉欢乐和痛苦的能力:——但它们感觉的总量恰好就是那个神性存在聚为一体时属于他的欢乐之量。而且这些造物都或多或少地具有,或者说都在不同程度上显露出意识智能;首先是有一种对自我同一性的意识,其次是隐隐约约有一种与我们所说的那个神性存在同一的意识——即与上帝同一的意识。关于这两种意识,请想象前一种将越来越弱,后一种则会越来越强,这一过程必将经历无数个世纪,直到这些不可计数的个体智能——直到所有闪亮的星星——聚为一体。请设想个体的同一意识将渐渐融入总体意识——比如说人类终将不知不觉地停止感觉到自己是人类,终将到达那个令人敬畏的凯旋之日,那时他将意识到自己作为上帝存在。同时请记住一切都是生命——生命——生命中的生命——小生命在大生命中,而一切都在神灵之中。[72]”[73]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