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这家伙手舞足蹈!
他是被那种毒蜘蛛咬了。
——《一切皆错》
许多年前,我与一位叫威廉·勒格朗的先生成了知己。他出身于一个古老的法国新教徒家庭,曾经很富有,但一连串的不幸已使他陷入贫困。为了避免他的不幸可能给他带来的羞辱,他离开了祖辈居住的新奥尔良城,在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附近的沙利文岛上隐居了起来。
这是一座非常奇特的岛。它差不多全由海沙构成,全岛长约3英里,最宽处不超过四分之一英里。一湾被大片芦苇遮掩得几乎看不见的海水把这座小岛与大陆分开,芦苇丛间是野鸡喜欢出没的软泥沼泽。可以想象,岛上林木稀疏,或至多有一些低矮的植物。任何高大的树木都不见踪影。靠近小岛西端矗立着默尔特雷要塞,散落着几幢每逢夏季才会有人为逃避查尔斯顿的尘嚣和炎热而前来居住的简陋木屋,也许只有在那儿能发现几丛扇叶棕榈。但除了这西端和沿岸一些白得刺眼的沙滩之外,全岛都被一种英格兰园艺家格外珍视的可爱的桃金娘所覆盖。这种灌木在这儿通常长到15至30英尺高,形成一片几乎密不透风的灌木林,向空气中散发其馥郁芬芳。
就在这片灌木林的幽深之处,在小岛东端或离东端不远的地方,勒格朗为自己盖起了一间小屋,我当初与他偶然相识时他就住在那屋里。我们的相识很快就发展成为了友谊,因为这位隐居者身上有许多引人注目且令人尊敬的地方。我发现他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智力超乎寻常,只是感染了愤世嫉俗的情绪,常常忽而激情洋溢,忽而又郁郁寡欢。他身边有许多书,但却很少翻阅。他主要的消遣是打猎钓鱼,或是漫步走过沙滩,穿过灌林,一路采集贝壳或昆虫标本。他所收藏的昆虫标本说不定连斯瓦默丹[52]之辈也会羡慕。他漫步时通常都由一位名叫丘辟特的黑人老头陪着,这黑老头早在勒格朗家道中落之前就已获得解放,可无论是威胁还是利诱都没法使他放弃他所认为的服侍威廉少爷的权利。这个中缘由未必不是勒格朗的亲戚们认为勒格朗思维多少有点儿紊乱,于是便设法把这种固执的权利意识灌输进了丘辟特的脑子,以便他能监视和保护那位流浪者。
在沙利文岛所处的纬度上,冬季里也难得有砭人肌骨的日子,而在秋天认为有必要生火的时候更是千载难逢。然而,18××年10月中旬的一天,气候突然变得异常寒冷。日落之前,我磕磕绊绊地穿过灌木丛朝我朋友那间小屋走去,我已有好几个星期没去看望过他了,因为我当时住在查尔斯顿,离那座小岛有9英里,而那时来来去去远不如今天这么方便。到了小屋前我像往常一样敲门,没人回应,我便从我知道的藏钥匙的地方寻出钥匙,径自开门进屋。炉膛里一炉火燃得正旺。它使我觉得新奇,可绝没有令我感到不愉快。我脱掉外套,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挨近哔哔剥剥燃烧的木柴,耐心地等待两位主人回家。
天黑不久他俩回来,对我表示了最热忱的欢迎。丘辟特笑得合不上嘴,忙着张罗用野鸡准备晚餐。勒格朗正发作出一阵激情(除这么说之外我还能怎么说呢?),他找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新种类双贝壳,而更重要的是,他在丘辟特的帮助下紧追不舍,终于捉到了一只他认为完全是一种新虫类的甲虫,不过关于他的认为,他希望天亮后听听我的看法。
“何不就在今晚呢?”我一边在火上搓着手一边问他,心里却巴不得让所有的甲虫统统去见魔鬼。
“唉,我要早知道你来就好啦!”勒格朗说,“可我好久没见到你了,我怎么会料到你偏偏今晚会来呢?刚才在回家的路上我碰见要塞的G中尉,糊里糊涂就把虫子借给他看去了,所以你要到明天早晨才能看到。今晚你就住在这儿,明早日出时我就让丘辟特去把它取回来。它可真是最美妙的造物!”
“什么?日出?”
“别胡扯!我是说那只甲虫。它浑身是一种熠熠发光的金色,差不多有一颗大胡桃那么大,背上一端有两个黑点,另有一个稍长的黑点在另一端。他的触须是……”
“它身上可没有镀锡,威廉少爷,让我来接着你说吧,”这时丘辟特插了进来,“那是只金甲虫,纯金的,除开翅膀,从头到尾里里外外都是金子。我这辈子连它一半重的甲虫也没见过。”
“好啦,丘辟特,就算像你说的,可难道这就是你要让鸡烧煳的理由?”勒格朗以一种我觉得就事而论似乎多少有点过分的认真劲儿对丘辟特说,然后他转向我,“那颜色真的差不多可以证实丘辟特的想法。你绝没有见过比那甲壳更璀璨的金属光泽,不过这一点你明天可以自己判断。现在我只能让你知道它的大概形状。”他说着话在一张小桌前坐了下来,那桌上有笔和墨水,但却没有纸。他拉开抽屉找了找也没找到。
“没关系,”他最后说,“用这个也行。”他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小片我以为是被弄脏了的书写纸模样的东西,提笔在上面画出了一幅粗略的草图。当他画图的时候,我依然坐在火旁,因为当时我还觉得冷。他画好图后没有起身,只是伸手把图递给我。我刚把图接过手,忽听一阵狗的吠叫,接着是一阵抓门的声音。丘辟特打开门,勒格朗那条硕大的纽芬兰犬冲进屋里,扑到我的肩上,跟我好一阵亲热,因为以前我来访时曾对它献过许多殷勤。待它那股亲热劲儿过去,我看了看那张纸片,可说实话,我朋友所勾画的图形令我莫名其妙。
“噢!”我把纸片打量了一会儿说,“这是一只奇怪的甲虫,我必须承认,它对我来说很新鲜,我以前从不曾见过像这样的东西,除非它是一个颅骨,或者说是一个骷髅,在我所见到过的东西中,没有什么能比它更像骷髅了。”
“骷髅!”勒格朗失声重复道,“哦,不错,那是当然,它在纸上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像骷髅。这上面的两个黑点像是眼睛,嗯?低端的这个长黑点像是嘴巴,再说这整个形状是椭圆形的。”
“也许是这么回事,”我说,“不过,勒格朗,恐怕你不是个画家。我若是真想那甲虫的模样,也只得等到我亲眼目睹之时。”
“好吧,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个画家,”他说话时有点激怒,“可我的画还算过得去,至少画这只虫子还可以。我拜过一些名师,而且相信自己的脑子还不笨。”
“但是,我亲爱的朋友,你这就是在说笑话了,”我说,“这是一个画得很好的颅骨。依照对这类生理标本的一般概念,我真的可以说这是一个画得极好的颅骨。如果你那只甲虫真像这个样子,那它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奇怪的甲虫。嘿,我们倒可以在这一点上玩弄一下令人毛骨悚然的迷信。我看你不妨把这只甲虫命名为人头甲虫,或取个与此相似的名字,博物学中有不少诸如此类的名称。不过,你刚才说的触须在哪儿?”
“触须!”勒格朗对此似乎显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我相信你一定看见了触须。我把它们画得跟它的身子一样清楚,我想那就够了。”
“好吧,好吧,”我说,“也许你已经画得够清楚,可我还是没看见。”我不想惹他发火,便不再多说,只是把纸片递还给他;不过事情变</a>成这样可真让我吃惊,他为何生气也令我摸不着头脑;而就他画的那幅甲虫图而论,上面的的确确看不见什么触须,而且整个形状确实像一个通常所见的骷髅。
他面带怒容地接过纸片,正要把它揉成一团,显然是想把它扔进火里,这时他偶然瞥向纸片的目光突然把他的整个注意力都吸引住了。一时间他的脸涨得通红,紧接着又变得非常苍白。他坐在那儿仔仔细细地把那张草图看了好一阵子。最后他起身从桌子上取了支蜡烛,走到屋子远端的一个角落在一只水手箱上坐下。他在那儿又开始急切地细看那幅草图,把一张小纸片颠来倒去。可他一直默不作声。他的举动令我大为惊讶,但我想还是小心点啥也别说,以免为他越来越坏的心绪火上浇油。不一会儿他从衣袋里掏出个皮夹,小心翼翼地将纸片夹在里面,然后他把皮夹放进书桌抽屉并且锁好。这时他才开始显得平静了一些,但他进屋时那股洋溢的激情已完全消失。不过他看上去与其说像是发怒,倒不如说是像是在出神。随着夜色越来越浓,他也越来越深地陷入沉思,我所有的俏皮话都不能把他从沉思中唤醒。我本来打算像往常一样在小屋过夜,可眼见主人这般心绪,我觉得还是告辞为妙。他没有勉强留我,但分别之时他握手的意味却甚至比平时还热忱亲切。
在此大约1个月之后(其间我没见到过勒格朗),他的仆人丘辟特来查尔斯顿找我。我从不曾见过那位好心的黑人老头看起来那么沮丧,心里不由得担心有什么灾祸降到我朋友身上。
“喂,丘辟特,”我问,“出了什么事?你家少爷好吗?”
“好什么,实话实说吧,先生,他不像希望的那样好。”
“不好!听你这么说我真难过。他自己怎么说?”
“你瞧!问题就在这儿!他啥也不说,但却为憋在心头的事犯病。”
“犯病,丘辟特!你干吗不早说?他卧床了吗?”
“不,他没有卧床!他哪儿也不卧。糟就糟在这儿。我都快为可怜的威廉少爷愁死了。”
“丘辟特,我倒真想弄明白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说你家少爷病了。可他难道没告诉过你他哪儿不舒服?”
“唷,先生,你犯不着为这事发火。威廉少爷说他没哪儿不舒服。不过,他干吗要那样走来走去,耷拉着脑袋,耸起肩膀,脸色白得像只鹅?还有他老是做拼字游戏……”
“拼什么字,丘辟特?”
“拼记事板上的那些数字。那些稀奇古怪的数字我从来没见过。我可吓坏了,我跟你说。我不得不留神死死盯住他。可那天太阳还没出来,他就趁我不留神溜了出去。在外面逛了整整一天。我准备了一根大木棍,打算他一回来就狠狠揍他一顿。可我真是个大笨蛋,到头来我又不忍心下手,他的身体看上去糟透了。”
“嗯?什么?哦,是的!总而言之,我认为你对那可怜的家伙最好别太严厉。别揍他,丘辟特,他那身子骨经不起揍。不过你就不能想象一下是什么惹出了他这场病,或者说是什么使他变得这么古怪?我上次走后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不,先生,你走后没有过不愉快的事。我看恐怕是在那以前,就在你来的那天。”
“那是怎么回事?你想说什么?”
“啊唷,先生,我是说那只虫子。你瞧。”
“什么?”
“那虫子。我敢说威廉少爷的头上肯定有什么地方被那虫子咬了一口。”
“丘辟特,是什么使你这样认为?”
“先生,那虫子有好多脚,还有嘴。我从来没见过那样一只该死的虫子,谁靠近它它都又蹬脚又张嘴。威廉少爷开始捉住了它,但很快又不得不把它扔掉,我跟你说,他肯定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咬的。我自己反正不喜欢那虫子嘴巴的模样,所以我才不用手指头去捉它,而是用我找到的一张纸把它逮住。我用那张纸把它包起来,还往它嘴里塞进一个纸角。就那么回事。”
“这么说你认为你家少爷真被那甲虫咬了一口,而这一咬就使他犯了病?”
“我不是认为,我知道这事。他要不是给那只甲虫咬了,那他干吗满脑子想着金子?我以前听说过金甲虫的事。”
“可你怎么知道他满脑子想金子?”
“我怎么知道?因为他梦里都在念叨金子,所以我就知道了。”
“好啦,丘辟特,也许你是对的;可我今天为何这般荣幸,有你这样的贵客光临?”
“你怎么啦,先生?”
“我是说勒格朗先生让你捎什么话没有?”
“没有,先生,我只捎来这封信。”丘辟特说着递给我一张便条,其内容如下:
亲爱的朋友:
为何我这么久见不着你?我希望你还不至于那么愚蠢,竟见怪于我一时的失礼怠慢;可你不会,这不大可能。
自上次与你分手,我心中当然一直很忧虑。我有一件事要对你说,可又几乎不知道从何谈起,或者该不该对你说。
我前些日子心绪不太好,而可怜的老丘又惹我生气,他那份出于好意的关心差点儿让我吃不消。你能相信这事吗?前几天我趁他不防,悄悄溜走,一个人在大陆那边的山上待了一天,他居然为此而备了根大木棍要惩罚我。我相信是我这副病容才使我免遭他那一顿痛打。
分手以来我的陈列柜里没增添新的标本。
若你能抽身,那请你无论如何也要设法随丘辟特来一趟。来吧。我希望今晚见到你,有要事相商。我向你保证此事至关紧要。
你永远的朋友
威廉·勒格朗
便条里的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令我深深不安的语气。它的行文风格与勒格朗平时的风格大不相同。他写信时可能在梦想些什么呢?他那容易激动的脑子里又冒出了什么奇思异想呢?他会有什么“至关紧要的事”非办不可呢?丘辟特所讲述的他的情况分明不是什么好的兆头。我真担心他所遭受的不幸所产生的持续压抑最终使得他精神紊乱。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决定随那黑人去一趟。
到了码头,我注意到我们要乘坐的那条小船里放着1把长柄镰和3把铲子,一看就知道全是新买的。
“这些是干什么用的,丘辟特?”我问。
“这是镰刀和铲子,先生。”
“这我知道,可放在这儿干吗?”
“威廉少爷硬要我在城里替他买这些镰刀和铲子,我给了那个该死的老板好多钱才把它们买到手。”
“可是,你家威廉少爷到底要用这镰刀铲子去干什么。”
“这我可不清楚,要是我相信他自己清楚要干什么的话,让我出门撞见魔鬼好啦。不过,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只虫子。”
看来丘辟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只虫子”。发现没法从他嘴里得到满意的答复,我便随他登船,扬帆启程。乘着一阵顺畅有力的和风,我们很快就驶入了默尔特雷要塞所在的那个小海湾,那儿离勒格朗的小屋有两英里路。我们到达小屋时是下午3点左右。勒格朗一直在期待着我们。
他抓住我的手时显出一种神经质的热情,这引起我的恐惧,也加深了我心头已经产生的怀疑。他的脸色白得就像蒙了一层死灰,他深陷的双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问候过他的健康状况之后,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信口问他是否已经从G中尉那里讨回了那只甲虫。
“哦,是的,”他激动得脸上有了血色,“我 “我想你是期望在那个印记和签名之间找出一封信。”
“正是想找诸如此类的东西。事实上,我当时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预感,觉得有一笔财富即将落入我手中。我现在也难以说清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说到底,那也许仅仅是一种强烈的欲望,而不是一种真正的信念。可你知道吗,丘辟特关于纯金甲虫的那些蠢话对我的想象力施加了极大的影响。然后就是那一连串的意外和巧合,那么异乎寻常的意外和巧合。你注意到了吗,所有的一切居然都发生在同一天内,这是一个多么纯粹的巧合!而那一天偏巧又是一年中冷得应该或者可以烧火取暖的唯一一天,若没有那炉火,若不是那条狗恰好不早不晚地在那一刻进屋,那我也许永远也不知道有那个骷髅,因而也永远不会得到这笔财富?”
“接着讲呀!我都等不及啦。”
“那好,你当然听说过许多流传的故事,许许多多关于基德和他的海盗们在大西洋岸边某地埋藏珍宝的传说。这些传说很可能有一定的事实根据。而在我看来,它们能经年历代流传至今,这只能说明埋藏的珍宝迄今依然未被发掘。若是基德把他的赃物埋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取走,那我们今天所听到的传闻就不会这样几乎千篇一律。你一定已注意到那些传说讲的都是寻宝的人,而不是找到宝藏的人。而要是那个海盗自己取走了财宝,那寻宝之事早就应该偃旗息鼓。依我之见,似乎是某种意外事件,比如说指示藏宝地点的密件丢失,使得他没法再找回那批珍宝,而这个意外事件又被他的喽罗们所知,不然他们也许永远也不会听说藏宝的事。那些喽罗们开始寻觅宝藏,但由于没有指引而终归徒然,而他们寻宝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了今天家喻户晓的传闻。你听说大西洋沿岸发掘出过什么大宗珍宝吗?”
“从未听说。”
“但众所周知,那个基德所积聚的财宝不可悉数。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批珍宝还埋在地下。我说出来你也许还不至于被吓一跳,当时我就感觉到了一种希望,一种几乎等于确信的希望,我希望这方来得如此蹊跷的羊皮纸暗暗记载着那个藏宝的地点。”
“那你是如何着手处置的呢?”
“把火加旺之后我把羊皮再次伸到火边,但什么也没显出。这下我想到那很可能是羊皮纸表面那层污垢在碍事,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浇着热水把羊皮纸冲洗干净,然后将其画有骷髅的一面朝下放进一个平底锅,并把平底锅放在一个烧旺的炭炉上。过了几分钟,平底锅完全加热,我揭下羊皮纸,欣喜若狂地发现上面有好几个地方显露出了看上去像是排列着的数字。我把羊皮纸放回平锅又烤了1分钟。当我再把它揭起时,上面所显露的就和你现在所看见的一样。”
勒格朗说话间已把羊皮纸重新加热,现在他把羊皮递给我看。下面的这些字符就是以一种红色溶剂被拙劣地书写在那个骷髅和山羊之间:
“可我还是莫名其妙。”我说着把羊皮纸递还给他,“即便我解开这个谜就把哥尔昆达[54]的珠宝全都给我,我也肯定没法得到它们。”
“然而,”勒格朗说,“此谜并不像你乍一看见这些字符时所想象的那么难解。正如任何人都能轻而易举就猜出的一样,这些字符构成了一组密码,这就是说,它们具有意义;但是,从世人对基德所了解的情况来看,我并不认为他能够编出任何一组深奥难解的密码。我当时立刻就认定这组密码属于简单的一类,不过对那些笨头笨脑的水手来说,没有译码暗号这就等于一页天书。”
“你真把它给解开了?”
“没费吹灰之力,比这难上万倍的谜我都解开过。生活环境和我心智上的某种嗜好使我历来对这类字谜颇感兴趣,而人们完全可以怀疑,是否人的机敏真能编出一种让人用机敏得到的适当的方法也解不开的谜。事实上,一旦证实这些连接完整且字迹清楚的字符之后,我几乎就没有想过推究出它们的含义有什么真正的困难。
“就眼前这个例子而言,其实对所有的密码暗号也一样,首要的问题是考察出密码所采用的语言,因为破译密码的原则,尤其是就较简单的密码而论,往往就依其独有的语言特征而定,并随其特征的变化而变化。一般来说,破译者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自己所通晓的语言逐一试验(由概率决定试验方向),直到考察出与密码相吻合的语言。但我们面前这份密码由于有这个签名,考证语言这道难题便迎刃而解。‘基德’这个词只有在英语中才能体会其双关意味。要不是想到了这一点,我说不定会先用西班牙语和法语来试译,因为出没于加勒比海一带的海盗编这种密码十有八九会用那两门语言。事实上,我假定这份密码是用的英语。
“你看这些字符全连在一起。若是中间有间隔,破译起来就会相对容易一些。在那种情况下,我首先就会从对照分析较短的符号入手,只要能从字符中找出一个字母,这很有可能(比如a或者I),我就可以认为破译之成功已有了保证。但是,这些字符间没有间隔,那我第一步就必须是确定出现次数最多和最少的符号。经过点数,我列出了下表:
8出现33次。
;出现26次。
4出现19次。
和)各出现16次。
*出现13次。
5出现12次。
6出现11次。
和1各出现8次。
0出现6次。
9和2各出现5次。
:和3各出现4次。
?出现3次。
出现2次。
—.出现1次。
“而在英语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字母是e。其余依序是:a o d h n r s t u y c f g I m w b k p q x z。然而e的使用频率是那么高,以至于在任何一个不论长短的单句里,都很少发现出现次数最多的字母不是e。
“这样,我们从一开始就有了这个并非纯粹猜测的根据。很明显,我列的这种统计表用途很广泛,不过单就这份密码而言,我们只需要稍稍借助于它的部分用途。因为我们这份密码中用得最多的符号是8,我们不妨一开始就假设符号8代表字母表中的e。为了证实这个假设,让我们来看看是否8在这份密码中一再叠用,因为e这个字母在英文中常常叠用,譬如像在‘meet’‘fleet’‘speed’‘seen’‘been’和‘agree’等单词中那样。眼下这份密码虽说很短,可8这个符号的叠用却多达5次。
“因此让我们假定8就是e。而在英语中,最常用的单词是‘the’,所以让我们来看看密码中是否一再出现按相同顺序排列而且末尾是8的3个符号。如果我们发现这样排列的3个符号一再重复,那它们很可能就代表‘the’这个字眼。细细一查,我们会发现这样的排列至少出现了7次,排列的符号是“;48”。于是我们就可以假定这个分号代表t,4代表h,而8则代表e。现在最后这个假定已被充分证实。这样我们就迈出了一大步。
“而我们一旦确认了一个单词,我们就能够确定非常重要的一点,即我们能够确定其他几个单词的词头和词尾。现在让我们以离密码结尾不远处的倒数第2个“;48”组合为例。这下我们知道紧随其后的那个分号是一个单词的词头,而接在‘the’这个单词后面的6个符号我们至少认识5个。让我们把这些符号变成我们已知的它们所代表的字母,为那个未知的字母留出一个空格——
t eeth。
“现在我们一下子就能看出末尾的‘th’并非一个以t开头的单词之组成部分,从而将其排除,因为把字母表中的全部字母逐一填入上面那个空格试拼,我们都发现不可能拼出一个th结尾的单词。于是我们把它缩短为
t ee,
若有必要,可像先前一样把全部字母逐一填入空格,我们会发现只有‘tree’是唯一拼得通的单词。这样,有了‘the tree’这两个并列的单词,我们又得到了由“(”代表的字母“r”。
“顺着这两个已知的单词稍稍向后推延,我们会又看到一个“;48”符号组合,把这一组合作为这一小段的末尾,于是我们得出以下排列:
the tree;4(34 the,
或者用已知的字母替换出代表它们的符号,排列读成:
the tree, thr3h the。
“现在要是把未知的符号变为空格或用圆点代替,我们便读到如下字样:
the tree thr...h the,
这时‘through’一字便显露无遗。而这一发现又给了我们3个新的字母,即分别由、?和3代表的o、u和g。
“现在要是把密码从头到尾仔细看一遍,找出已知符号的组合,我们会在离开头不远的地方发现这个排列,
83(88,或译成egree,
这一看就知道是‘degree’这个单词后面的部分,于是我们又知道了符号“”表示字母d。
“在与‘degree’这个单词间隔4个符号之后,我们看到这样的组合:
46(;88*
“译出已知的符号,未知的依然用圆点代替,我们便读到:
th.rtee.
这一字母组合马上就暗示出‘thirteen’这个单词,这又为我们提供了两个新的译码暗号,字母i和n分别由符号6和*表示。
“这下来看看密码的开头,我们看到这个组合,
53,
“像先前一样破译,我们得到
.good
这使我们确信那第一个字母是A,而密码开头的两个字是“A good”。“为了避免混淆,我们现在应该把已经发现的译码暗号列成一张表,列表如下:
5代表a
代表d
8代表e
3代表g
4代表h
6代表I
*代表n
代表o
(代表r
;代表t
“所以我们至少已经破译出至关重要的字母中的10个,而破译的详细过程我们无须在此赘述。我所说的已经足以使你相信这类密码不难破译,而且让你对破译密码的基本原理有了几分了解。不过请相信,我们眼前的这个例子属于密码中最最简单的一类。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让你看根据羊皮纸上那些已被解答的符号破译出的密码全文。请看:
‘一好镜在毕晓普客栈在魔鬼的椅子21°13′东北偏北主枝第七丫枝东侧从骷髅左眼落子弹一直线从树经子弹到50英尺外。’”
“可是,”我说,“这谜似乎仍然和先前一样费解。怎么可能解释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呢,什么‘魔鬼的椅子’‘骷髅’,还有‘毕晓普客栈’?”
“我承认,”勒格朗说,“这事晃眼一看仍然是雾中观花。我的第一番努力就是把全文分成编密码的人本来想说的句子。”
“你是说加标点?”
“差不多是那么回事。”
“但这怎么可能呢?”
“我想编密码的人把他的符号不加间隔地连在一起自有目的,那就是为了增加破译的难度。而一个并不太精明的人想这样做,十之八九会做得过了头。在书写过程中,每当遇到本来该用标点来表示停顿的地方,他往往把符号连接得比其他地方还紧。如果你愿意细看一下眼前这份手稿,你不难看出这种连接得特别紧的地方一共有5处。根据这种暗示,我把全文分成5个意群:
‘一好镜在毕晓普客栈在魔鬼的椅子——21°13′——东北偏北——主枝第七丫枝东侧——从骷髅左眼落子弹——一直线从树经子弹到50英尺外。’”
“即便这样划分开,我还是不知所云。”我说。
“开始几天我也不知所云,”勒格朗答道,“那些天我跑遍了沙利文岛附近的地方,四下打听叫‘毕晓普旅馆’的房子,当然我没有用‘客栈’这个过时的字眼。打听不到这方面的情况,我便准备扩大寻找的范围,并以一种更有系统的方法继续进行调查,就在这时的一天早上,我非常突然地想到这个‘毕晓普客栈’很可能与一个姓贝索普的古老家族有关,那个家族很久以前曾在沙利文岛北方约4英里外的地方有过一座庄园。于是我去了那个地方,在那些上了年纪的黑人中打听。最后有一个年龄最大的女人告诉我,她曾听说过一个被叫作贝索普城堡的地方,并认为她可以领我去那儿,不过那地方既不是什么城堡也不是什么客栈,而是一座高高的岩壁。
“我提出要给她一笔可观的酬劳,而她犹豫了一下才答应为我领路。我们没费多大周折就找到了那个地方,让那老妇人离开之后,我便开始了仔细的观察。那‘城堡’是一堆奇形怪状的峭壁巉岩,其中一块巉岩尤其引人注目,它兀然独立,高高耸起,而且似乎有人工雕凿的痕迹。我一口气爬上那巉岩之顶,然后我感到一阵茫然,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就在我埋头沉思之时,我的目光落在了我脚下1码处巉岩东壁一个窄长形的突出部上。这个突出部向外伸出约18英寸,宽则不超过1英尺,在它正上方的岩壁上有一凹处,这使它看上去就像一把我们的祖辈使用过的那种凹背椅。我确信那就是密码中提到的‘魔鬼的椅子’,而这时我似乎已经领悟了那个字谜的全部奥秘。
“我知道‘好镜’只能是指望远镜,因为水手使用‘镜’这个字时很少是指别的东西。而且我马上就明白了需要使用望远镜观测,而且必须在一个确定的观测点,这地点不许变动。我还毫不迟疑地相信密码中说</a>的‘21°13′’和‘东北偏北’是指望远镜对准的方向。这些发现使我兴奋不已,我匆匆回家取了望远镜,然后又急匆匆地返回那巉岩之顶。
“我下到那个突出部上,并发现只有以一种独特的姿势才能够坐在上面。这个事实证明了我先前的揣测。我开始用望远镜观测。当然,那‘21°13′’只可能指观测点水平线之上的仰角,因为‘东北偏北’已清楚地指示了地平方向。地平方向很快就被我用一个袖珍罗盘测定,然后我凭估计尽可能地使观测线与观测点水平线形成一个21°的仰角,这下我小心翼翼地上下移动望远镜,直到我的注意力被远方一棵比其他树都高的大树叶簇之间的一个圆形缝隙或空隙所吸引。我发现那空隙当中有一个白点,但开始未能看清是什么,待调过望远镜的焦距我再仔细一望,这时才看出那是一个骷髅。
“这一发现使我大为乐观,自信已经揭开了谜底,因为密码中的‘主枝第七桠枝东侧’只能是指那个骷髅在那棵树上的位置,而‘从骷髅左眼落子弹’也只容许一种解释,那是寻宝的方法之一。我看出其做法就是从那个骷髅的左眼丢下一粒子弹,然后从树干离子弹最近点引一直线,经‘子弹’(或说子弹坠地的落点)向前再延伸50英尺,这就会指示出一个确定的地点,而我认为这个地点下边至少可能埋着一批财物。”
“这一切都非常清楚,”我说,“尽管很巧妙,但简单明了。那后来呢,在你离开‘毕晓普旅馆’之后?”
“后来吗,小心地记住了那棵树的方位之后,我就回家了。不过在离开‘魔鬼的椅子’之后,我发现那个圆形空隙从望远镜中消失了,虽然我反复调整角度,但都未能再看到它一眼。在我看来,这整个事情最巧妙的地方似乎就是这个事实(因为一再地尝试使我确信那是个事实),除了岩壁上那个窄长的突出部所提供的观测点外,从任何可能的角度都看不到树上那个圆形空隙。
“那次‘毕晓普旅馆’之远征我是由丘辟特陪着去的,他准是注意到我在那之前的几个星期内一直心不在焉,所以特别留神不让我单独外出。但第二天我起了个早,设法趁他不备时溜了出去,独自进山去寻那棵树。我费了不少劲但总算把树找到了。待我晚上回家时,我这位仆人竟然打算揍我一顿。至于后来的事,相信你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
“我想,”我说,“你第一次挖错了地方就是因为丘辟特愚蠢地将那只甲虫从骷髅的右眼垂下,而不是穿过左眼垂下。”
“完全正确。这一错就使‘子弹’的落点相差了大约两英寸半,这就是说使靠近树的那根木桩与本来应该的位置差了两英寸半。如果那批财宝就埋在‘子弹’落点之下,那这一差错就无足轻重,可那落点和树干离‘子弹’最近点仅仅是确定一条直线方向的两点;所以,不管这一差错开头是多么微乎其微,但随着直线的延伸它变得越来越大,等我们拉出50英尺之时,那就真可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了。若不是我深信那批财宝就埋在那儿的什么地方,那我们很可能就会徒劳一场。”
“我相信基德是受海盗旗的启发才想到那个骷髅,想到让一粒子弹穿过骷髅的眼睛坠地的。毫无疑问,他觉得在通过这一不祥的标志找回他的钱财的过程之中有一种理想化的连贯性。”
“也许如此。可我还是忍不住认为他这样做更多的是出于常识,而不是出于什么理想化的连贯性。如果标志很小,又要从魔鬼的椅子上才能看到,那它就必须是白色;而没有任何东西能像人头骨那样长期被风吹雨打却仍能保持白色,而且甚至会变得更白。”
“可当初你言过其实的一番吹嘘,还有你转动甲虫的一番举动,真是古怪得到了极点!我当时认为你肯定疯了。可你后来为什么还坚持让那只甲虫穿过骷髅垂下,而不是用一粒子弹呢?”
“这个吗,坦率地说,你当时怀疑我神志不健全使我多少有几分恼怒,于是我决定以我的方式稍稍故弄玄虚,暗暗地对你进行惩罚。我因此才转动那只甲虫,并故意要让它从树上垂下。我想到这后一个主意还是因为听你说那甲虫很重。”
“哦,我明白了;现在只剩下一点还使我感到迷惑。我们该怎么理解坑里挖出的那两具骷髅呢?”
“这问题我和你一样没法回答。不过,对此似乎只有一种还讲得通的解释,不过要相信我这个解释中所指的那种残忍真是太可怕了。事情很清楚,基德他(如果这批财宝确系基德藏匿,而对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基德他显然得有人帮助他搬运挖坑。但在箱子埋下之后,他也许会认为最好是把知道他秘密的人都干掉。趁他的助手们在坑里忙乎之时,他也许用一把鹤嘴锄砸两下就足够了,或许需要砸十来下,这谁能说得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