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次 十一年四月二十七日

记俄国西界出境情事

今当追述游俄出境情状，以见此行之难，出入盖差相等也。余等向俄外部请发出境护照，在新年之第三日。风闻护照不易办，迟早殊无定准。外部初以一星期为约。届期询问，则再四展缓，无三日不一踵外部之门，仿佛循例衙参也者。其后非常执法处裁并内部，而外人出入，外部本有准驳之全权。乃护照延至三月初始下。此两月间招待殷勤，供应周备，初无故意留难之迹。顾濡滞如此，此可惊也。当护照未下，友人颇多揣测，余故知其无他，特推宕而。护照既下，第一要事即往各经过国代表处签字。余等自欧俄出境，须假道拉特万、立特威及波兰三新建国，以入德国。此三国者，皆赖协约国之卵翼以成立，为防御赤潮西流保障。其岁入大部仰给于经过护照之签字费。征收重而取缔严，手尤为累赘，每处奔走两三次，报效数百万卢布。德国代表于入境事，亦至斩断，一恐共产主义之输布，二患国内食料之匮乏，三忌外币市价之高涨，故多方以齮龁之。中国又无正式代表在俄，旧领事畏祸而远引，新领事知难而不来，华侨自俄请入德者，几于人人被抑。余等力争得免，惟亦准在德逗留十日。其实入境以后，尽可长期居留，此特掩耳盗钟之故事耳。行装既饬，外部送以专车，故在俄境及出俄境时，均通行无阂。特书籍文件例不得自携带，先期交外部检阅封识，另由邮差送递。车为头等，广博安适，惟无衾无饮食，游人必挟行李，裹糇粮，如在西比利亚也。行一昼夜，抵屑别施，为赤俄国西界。第一次关员检验时许开车，经过所谓无人之境，即俄德交锋时战濠也。行约三十分钟，抵节路培。入拉特万境。第二次关员检验，停车半日乃行。又一夜乃抵拉特万国都波罗的海重镇之立加市，自此换车。夜十一时开行，约三时许出拉特万国境，第三次关员检验。余等在莫斯科该国代表签字时，仅允限五日计，第四日即入其境，因换车停顿，第六日之丑初乃出其境。关员因签字时效已失，至此坚不放行。百计磋商，终无结果。于是同行过境各国男女凡十五六人，皆执有同时签字之护照者，一律驱逐出车。半夜中途，在一小站踉跄而下，据关员言必须由此折回立加，再请签字展限一日。余等伫立风露中，自夜二时至早八时，乃得趁慢车回立加。先赴该国外部请其申理，拒不收受，随赴税关、市政厅、特别签字处、特别收费处，凡奔波四小时，经历五机关，消费约华银六七元，而后得此展限一日出境之签字。旅馆食宿费、火车往返费、行李上下费，又数倍于此。平足迹几半天下，此等怪事未之前闻也。自此东行两日，出入立特威波兰德国国境各二次，关员检验合前共九次。中间在德之爱孔市换车，波兰地带横断德国为二，以直通波罗的海。此东部小德国又夹于灭灭勒及旦吉格两中立区域间。国际关系之繁复，行旅通过之烦难，迥非常想像所及。沿途见皆此国相倾相轧相仇相轻之怪状。小国如拉特万、立特威，皆重建其国语国文，以自翘异。俄波德三国则新仇旧怨展转纠结而不可解，人人有拨刀相向之心。回思十二年前，乘西比利亚通车，由巴里直达北京，如华胥梦矣。此次欧洲大战，不啻抑全世界退步百年。以云大同，乃愈趋而愈远，痛哉痛哉。所经各国生活皆至高，而生计皆至困。立加市为俄白党逋逃薮，如吾国之哈尔滨，用费视西欧大都会尤贵。一出俄境，觉商品之诱惑，金钱之消耗，令人感叹资本万能，资本亦万恶也。资本主义国家无责矣，共产发祥地之赤俄，经绝大破坏、绝大牺牲，艰苦支持四年之久，而卒不免重寻故步，自蹈前车。天乎人乎，果何意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