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有一个题目是永远也谈不完的:星期二的大餐。“她一门心思地在忙乎自己的事。”米歇尔-夏尔以他那无可指责的挖苦口吻记述道。其实,忙的并不只是同厨娘的私下商讨,并不只是要付多少钱给花店店主、鱼行老板、菜馆经营者、为一件巴黎时装稍加修改的裁缝或重新熨烫一些上浆的桌布的人,最大的事是宾客的名单——千万不能把那些大菱鲆和菠萝让一个没达到某种社会水准的人吃了。有些人物是非请不可的,如省长,城防司令,刚来里尔时的北部谱系的重要亲戚们,来了解当地工业情况的巴黎银行家们,几个归顺当局的或者正派观念已不强了的有身份人家的代表,一直在做善事的那位主教,以及当他在当地时的那位教廷大使。阿马布尔·迪弗雷纳时不时地还坚请一些路过的同僚,譬如那个矮小的比纳尔老头,他是帝国的检察官,曾以有伤风化的罪名查禁了波德莱尔先生的《恶之花》,而且还差一点儿也把《包法利夫人》判为禁书;这位公共道德的捍卫者收集了古代的色情短诗,迪弗雷纳也是这方面的业余爱好者,他同他一起攻击一些所谓博学的引言。米歇尔-夏尔很得体地没参与其中。
其余时间,相互间说的下流玩笑话都是在巴黎人或军队中流传的。所邀请的夫人们并不是一些风流女人,但是她们全都习惯于饭后,当每人面前的那五只高脚杯空空如也,脑子里飘飘忽忽时,听一些风流韵事。(“我们在家里疯狂极了!”几年前,一位年已八旬的表兄肯定地对我说道,他其实不可能参加过这类 戴着黑色天鹅绒褶皱翻领的诺埃米,头发上插着一朵红色天鹅绒做的玫瑰花,如同法兰西喜剧院的女演员索尔小姐一样,披着那条精美的又薄又软的印度平纹细布披肩在演戏,而没料到又取了一些荷兰调味汁拌的芦笋的一位宾客毫无热情地指出:“这家人家料理得很得体。”(人家在巴黎莫尔尼家没有吃饭不是为了跑来这里欣赏北方的奢华的。)此刻,正在替宾客们斟柑香酒和白兰地的米歇尔-夏尔,并不知道自己被褒贬参半地而且仅只是因为有钱而受到尊敬地列入一个警察政权的秘密报告之中,如果他知道的话,凭他的精明,他会说所有的政权均皆如此。一幅与诺埃米-索尔小姐相呼应的细密画把他画得有点拘束,眼睛望到其交谈者的背后去了;他的神情既不外露又不开朗,更不像是个好好先生。编写报告者把佛兰德热情好客的外表用来作为一种性格的基础。尽管别人给予他良好的评语(“身体健康。无任何残疾。”),但米歇尔-夏尔自结婚时起便受到胃溃疡的折磨。他儿子最遥远的回忆之一就是他同家里人一起吃饭时的情景(不是在每个星期二的盛宴上,他儿子当时还很小,不能参加这种盛宴,而在这些盛宴上,这位一家之主总是面不改色地假装在吃饭),在当时那拖得很长的丰盛的进食过程中,他因要保持仪态的端庄总是在搅和他那碗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奶油的燕麦粥,那是有时一连好几个月,医生允许他吃的唯一的食物。但他毕竟还是痊愈了。一位专家想必是拿不定主意,弄不清是什么因果关系,一直在那些迟迟不收口的溃疡面和胃癌之间犹豫不决;不过,他在六十四岁时,还是死于胃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