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停奏了一会儿。可以听到舞池里传来愤怒的话语。随后,乐队又开始演奏了,声音比先前更响,一个穿着鲜黄色衣裳的女人,头发上簪着一串假钻石,唱起歌来。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德国人跟一个英国人碰撞了一下。彼此都在指责对方,说对方是故意的。经理和两个侍者扮演着“国际联盟”[41]的角色,试图叫争论的双方平静下来,可是谁也不听他们的话。乐队比较聪明,他们换了个曲子。原来的狐步舞曲变成了探戈舞曲,那两个外交官必须做出选择:要么是站着不动,叫人笑话,要么是重新开始,继续跳舞。可是那个德国勇士看来不会跳探戈舞,而那个英国人却只是打着拍子,站在原地没有移动。两个人都被别的舞伴推来挤去,一场争论就此烟消云散。那两个外交官都怒目相视,回到各自的桌子上去。
“为什么这两个英雄好汉没有互相挑战,来一场决斗呢?”施瓦茨鄙夷地问。
“就这样,你来到了苏黎世。”我说。
他微微地笑了一笑。“我们干吗还不离开这儿?”
“我们能上哪儿去啊?”
“总该有那么一家普通的酒吧通宵营业的。这个地方尽是些死尸,在跳舞,在扮演战争。”
他付了钱,问那个侍者还有没有别的地方我们可以去。侍者从拍纸簿上撕下一条纸,草草写了个地址,还告诉我们怎么去。
我们走到外面壮丽的夜色中。星星依然在闪耀,可是地平线上,海和清晨却在 “‘这个湖里最大的鱼是老梭子鱼,’我说,用毛巾把她裹了起来,‘没有章鱼。所有的章鱼都在1933年以后的新德国了。不过水呢,一到夜里总像是有鬼似的。’
“‘要是我们想到有章鱼,那就一定有章鱼,’海伦说道,‘凡是不存在的东西,你是绝不会想到的。’
“‘那倒是证明上帝存在的简便办法。’
“‘你难道不相信它吗?’
“‘今天夜里,我什么都相信。’
“她紧贴着我。我让那条湿了的毛巾掉下来,给了她一件浴袍。‘你是不是以为咱们已经生活过不止一次了?’她问。
“‘是的。’我毫不犹豫地说道。
“她叹了口气。‘感谢上帝。关于这个问题,我不想争辩,此刻我不想。我又累又冷。我一直忘记,这水是从山里流下来的。’
“除了酒,我还从驿站旅馆带来了一瓶格拉巴酒。这是一种用葡萄渣酿造的纯白兰地,性烈,味香,像这样的时候喝起来挺合适。我走进屋里去把它取了出来,替她斟满了一大杯。她慢慢地喝着。‘我就恨离开这儿。’她说。
“‘到了明天,你就会忘记的,’我答道,‘我们要到巴黎去。那个地方你从来没有去过。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
“‘世界上最美的城市,就是你在那儿觉得幸福的城市。这话是老生常谈吗?’
“我笑了起来。‘让我们不要为文风操心!’我说。‘如果那是老生常谈的话,那么我们的老生常谈还少得很。你要不要再来一点格拉巴酒?’
“她点点头,我又为自己拿来了一个酒杯。我们坐在草地上的石桌旁边,直到海伦有点昏昏欲睡了,我才把她放到了床上。她就在我身边睡熟了。我从开着的门里望着外面的草地,它慢慢地变成了蓝色,随后又转成为银色。一小时过后,海伦醒来了,她走到厨房里去找水喝。回来时,她拿着一封信,这信是我们在龙科的时候送来的。一定是放在了她的屋子里。‘是马顿斯写来的,’她说。她看了信,就把它搁下了。
“‘他知道你在这儿吗?’我问。
“她点点头。‘他告诉我家里,说他向我建议,要我到瑞士去再进行一次检查,还说我要在这儿住几个星期。’
“‘你是到他那里看病的吗?’
“‘断断续续地请他看过病。’
“‘看什么病?’
“‘也没什么特别的毛病,’她说着,把信放进了手提包里。她没有把信递给我看。
“‘你那个疤痕怎么来的?’我问。
“横贯她腹部有一条细细的白色纹路。我从前也曾看到过,可是她现在这种棕色的皮肤使它越发显眼了。
“‘动过一次小小的手术。没什么紧要的。’
“‘什么手术?’
“‘我们不大谈的那种手术。女人家才动这种手术咧。’她把灯关了。‘你来找我,这很好,’她轻轻地说,‘我再也熬不住了。爱我吧!爱我,不要问什么问题。千万不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