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南宋诗人

南渡诗人里所见的江西诗派的影响——陆游、范成大、杨万里——“永嘉四灵”——严羽、刘克庄、方岳等——南宋亡国时代的诗人们

一

南渡诗人，陈与义最为老师。继他之后的有陆游、杨万里、范成大三大家，皆多少受有江西诗派的影响者。又有号为“永嘉四灵”之徐照、徐玑、翁卷、赵师秀四人，为反抗“江西派”而主张复晚唐之诗风的。

陆游、范成大、杨万里俱为江西派诗人曾幾的弟子，所以都受些黄庭坚的影响。陆游诗存者不下万首，当为古今诗人最多产的一人（陆游《渭南诗文集》有汲古阁刊本，有《四部丛刊》本）。他能别树一风格，表白出他自己的创造的性格。他意气豪迈，常欲有所作为。所以灏漫热烈的爱国之呼号，常见于他的词与诗里，而在诗中尤其活跃。像“半年闭户废登临，直自春残病至今。帐外昏灯伴孤梦，檐前寒雨滴愁心。中原形胜关河在，列圣忧勤德泽深。遥想遗民垂泣处，大梁城阙又秋砧。”（《秋思》）他的咏写“田野”的诗也甚著名，像“避雨来投白版扉，野人怜客不相违。林喧鸟雀栖初定，村近牛羊暮自归。土釜暖汤先濯足，豆萁吹火旋烘衣。老来世路浑谙尽，露宿风餐未觉非。”（《宿野人家》）

杨万里（杨万里见《宋史》卷四百三十三）字廷秀，吉州吉水人，为秘书监，尝自号其室日诚斋（《诚斋集》有清乾隆刊本，《函海》本，《四部丛刊》本）。他的诗，自言始学江西，继学后山、半山，晚学唐人。后忽有悟，遂谢去前学而后涣然自得。时目为“诚斋体”。他亦擅于描写田野景色，像“一晴一雨路干湿，半淡半浓山叠重。远草平中见牛背，新秧疏处有人踪”（《过百家渡》）。又颇多闲澹自得语，像“雨歇林间凉自生，风穿径里晓逾清，意行偶到无人处，惊起山禽我亦惊”（《桧径晓步》）；“百千寒雀下空庭，小集梅梢语晚晴。特地作团喧杀我，忽然惊散寂无声”(《寒雀》)

范成大为咏写田园的大诗人（范成大的《石湖集》有秀野草堂刊本，《四部丛刊》本）。杨万里于诗无当意者，独推服成大之作。像“已报舟浮登岸，更怜桥踏平池。养成蛙吹无谓，扫尽蚊雷却奇”（《积雨作寒》）；“柳花深巷午鸡声，桑叶尖新绿未成。坐睡觉来无一事，满窗晓日看蚕生”“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儿童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静看檐蛛结网低，无端妨碍小虫飞，蜻蜓倒挂蜂见窘，催唤山童为解围”“秋来只怕雨垂垂，甲子无云万事宜，获稻毕工随晒谷，直须睛到入仓时”（《四时田园杂兴》）之类，都是未经人写过的景色。

二

同时的诗人，又有沈与求、王庭珪、汪藻、孙觌、叶梦得、张元干、张九成、刘子翠、程俱、吴儆等，而以叶梦得为最著。沈与求字必先，湖州德清人，南渡后尝参知政事，有《龟溪集》。王庭珪字民瞻，安福人，有《卢溪集》。汪藻字彦章，德兴人，有《浮溪集》。孙觌字仲益，以尝提举鸿庆宫，故自号鸿庆居士。叶梦得（叶梦得见《宋史》卷四百四十五）字少蕴，吴县人，南渡后为江东安抚大使，兼知建康府。他经过南渡的大事变，然其诗却萧闲疏散，像：“涧下流泉涧上松，清阴尽处有层峰。应知六月冰壶外，未许人间得暂逢。”（《石林居士集》有清咸丰间刊本）张元干字仲宗，永福人，有《芦川归来集》。张九成字子韶，开封人，学者称之为横浦先生。刘子辈字彦仲，学者称之为屏山先生。程俱字致道，开化人，为中书舍人，其诗萧散古澹。吴儆字益恭，为朝散郎，学者称之为竹洲先生。

三

“永嘉四灵”是江西诗派的第一次反抗者。“四灵”者，徐照、徐玑、翁卷、赵师秀四人。赵东阁汝回道：“唐风不竞，派沿江西。永嘉四灵，乃始以开元、元和作者自期，冶择淬炼，字字玉响。杂之姚、贾中，人不能辨也。”四灵确是以姚合、贾岛为宗的。他们的苦吟的风趣，也大似姚、贾。叶适志徐照墓道：“山民有诗数百，琢思尤奇。皆横绝欻起，冰悬雪跨，使读者变踔憀慓，肯首吟叹，不能自已。然无异语，皆人所知也，人不能道耳。”这不独是对山民一人的赞语，也可以移以赠玑、卷、师秀诸人。他们的诗，像“干年流不尽，六月地常寒。洒水跳微沫，冲崖作怒湍”（徐照《石门瀑布》）；“又取沙衣换，天时起细风。清阴花落后，长日鸟啼中”（徐玑《初夏游谢公岩》）；“一天秋色冷晴湾，无数峰峦远近闲。自上山来看野水，却于水底见青山”（翁卷《野望》）；都是于淡语浅语中，见出深厚的情趣来的。

徐照字道晖，永嘉人。他的诗，“初与君相知，便欲肺肠倾，自拟君肺肠，与妾相似生。徘徊几言笑，始悟非真情。妾情不可收，悔思泪盈盈”（《妾薄命》），又颇有些像张籍诸人。徐玑字文渊，从晋江迁永嘉，为长泰令。翁卷字灵舒，亦永嘉人。徐照等因卷字灵舒，亦各改字为灵晖（照）、灵渊（玑）、灵秀（师秀）。“四灵”之号，即因是而起。（《永嘉四灵集》有《敬乡楼丛书》本）赵师秀字紫芝，尝出仕，但也不达。他们都喜作五言律体诗。师秀尝言：“一篇幸止有四十字，更增一字，吾末如之何矣。”所以他们对于江西派的长诗甚至不满。

同时又有尤袤，诗名与陆、范、杨并盛。陈造字唐卿，高邮人，自号江湖长翁，陆游、范成大俱甚称许他，周必大字子充，一字洪道，陵人，为枢密使右丞相。朱熹（朱熹见《宋史》卷四百二十九）字元晦，一字仲晦，徽州婺源人，为宝文阁待制。他是南宋大理学家，虽自称不能诗，然如“拥衾独宿听寒雨，声在荒庭竹树间。万里故园今夜永，遥知风雪满前山”（《夜雨》）之类，并不弱于当时诸大诗人（《朱文公集》有明刊本，《四部从刊》本）。陈傅良字君举，居温州瑞安，习经世之学，其诗苍劲。薛季宣字士龙，永嘉人，其诗质直畅达。叶适（叶适见《宋史》卷四百三十四）字正则，也是永嘉人，其诗用工苦而造境生。楼钥字大防，自号攻主人，鄞人，其诗雅赡。黄公度字师宪，莆田人。洪迈谓其诗“精深而不浮巧，平澹而不近俗”。裘万顷字元量，豫章人，其诗也有闲适之趣。

四

略后于他们的大家，有刘克庄、戴复古、严羽及方岳。严羽为宋代重要的文学批评家。“四灵”要将江西诗派的作风推挽到姚、贾，羽则主张更求“大乘法”于盛唐诸诗人。他乃是江西派的第二次的反抗者。唯其自作，未必便符其所标榜者。故颇为时人所疵病。然像“朝亦出门啼，暮亦出门啼。蛛网挂风里，摇思无定时“（《懊侬歌》），其风格却也不甚卑弱。刘克庄字潜夫，号后村，莆阳人，在当时为最负盛名之诗人。初为建阳令，后为福建提刑。他的诗初受“四灵”派之影响，后则自成一家，例如“夜深扪绝顶，童子旋开扉。问客来何暮，云僧去未归。山空闻瀑泻，林黑见萤飞。此境唯予爱，他人到想稀。”（《夜过瑞香庵作》）戴复古字式之，天台黄岩人，负奇尚气，慷慨不羁。尝学诗于陆游，复漫游于四方。以诗鸣江湖间五十年。方岳字巨山，新安祁门人，为吏部侍郎。其诗主清新，工于镂琢。

这时代的女流作家朱淑真，亦善为五七言诗，音甚苦楚。然像《马塍》：“一塍芳草碧芊芊，活水穿花暗护田。蚕事正忙农事急，不知春色为谁妍”之类，也颇具闲淡的趣味。

刘克庄死后数年，蒙古人由北方侵入南方，宋室便为他们所破灭。许多诗人都不忍见少数民族之成为南方的主人，或隐遁于山林，或悲楚的漫游于四方，或则以死来泯灭一己的悲感。这些诗人之著者，有文天祥、谢枋得、谢朝、许月卿、林景熙、郑思肖、真山民及汪元量等。文天祥字履善，庐陵人。南宋末年为右丞相，至蒙古军讲解，为所留。后得脱逃归，起兵为最后的战斗。兵败，复为他们所执。居狱四年，终于不屈而死。谢枋得字君直，号叠山，信州弋阳人。南宋亡后，尝起兵图恢复。兵败，隐于闽。元累次征聘，俱辞不就。后为他们所迫胁，不食死。有《叠山集》。谢翱字皋羽，长溪人。自号晞发子。尝为文天祥咨议参军。天祥被杀，他亡匿，漫游于各处，所至辄感哭。此时之诗，情绪绝沉痛悲愤，例如：《游钓台》：“百台临钓情，遗像在苍烟。有客随槎到，无僧依树禅。风尘侵祭器，樵猎避兵船。应有前朝迹，看碑数汉年。”许月卿字太空，婺源人，宋亡后，深居一室，十年而卒。林景熙字德阳，号霁山，平阳人，宋亡不仕，著《白石樵唱》诗集。郑思肖字忆翁，号所南，福州连江人。宋亡后，坐卧不北向。他的诗，清隽绝俗，例如：“石窦云封隐者家，一溪流水绕门斜，满山落叶无行路，树上寒猿剥藓花。”真山民不知其真名，但自号山民。其诗澹赡，张伯子谓他为“宋末一陶元亮”。汪元量字大有，号水云，钱塘人。宋亡后，随王室北去。后为道士南归。其诗怆恻，如《幽州歌》：“汉儿辫发笼毡笠，日暮黄金台上立。臂鹰解带忽放飞，一行塞雁南征泣。”在这里所蕴蓄着的是多少的亡国泪！

参考书目

一、宋诗总集以吴之振编的《宋诗抄》为最著，近有商务印书馆的翻印本，并印行《宋诗抄补》一书。

二、《宋诗纪事》清厉鹗编，有原刊本

三、《南宋群贤小集》陈思编，有《读画斋丛书》本。

四、《宋元诗会》清陈焯编，有原刊本

五、《宋百家诗存》有曹廷栋编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