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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_九加死等于十

作者:迪克森·卡尔 字数:5471 更新:2025-01-07 14:42:52

告示牌上的一则通知说,上午十一点将会有一个简短的宗教仪式;预计下午两点可以离船登岸;请所有的乘客到事务长办公室取他们的上岸证。

“H.M.,”麦克斯·马休斯说,“你要在这艘船到岸前,告诉我们整个事情的经过。如果你不说的话,所有这些乘客,”他指的是关心此事的听众,“就会把你撕成碎片的。你明白吗?”

“嚯嚯,”H.M.谦虚地说。

那个晴朗寒冷的星期天上午,所有的舷窗都打开了,H.M.坐在吸烟室的壁炉旁。他喝的还是他的旧爱,威士忌潘趣。麦克斯、瓦莱丽、胡佛、拉斯洛普、阿彻医生、事务长还有三副,围着他坐成一圈。

格里斯沃尔德无动于衷地摇着头。

“我还是无法理解这件事,”他表示,“年轻的肯沃尔西!并且我还是不明白他的把戏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不公平。”

瓦莱丽猛地睁大了眼睛。

“你觉得不公平?”她叫道,“我才是那个应该觉得不公平的人。我告诉过你他写给吉阿·贝夫人的那些信的全部内容!但是没人肯相信我。我还看见他打扮成伯纳的样子,带着那些信离开凶杀现场!但是没人肯相信我。我毫不知情地特意为他提供不在场证明!但你们都认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胡佛疑惑地嘟起嘴。

“啊,”他承认道,“可这家伙对我演了场戏,瞧吧。星期天晚上,我发誓有两个人在漆黑的甲板上,而他只是朝一个穿扮好的假人开枪,然后再把它扔下船去。嗯?”

拉斯洛普一脸怒气。

“他把我耍得更惨,”拉斯洛普说,“我几乎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解开了这件事的真相。我一直跟你们说‘伯纳’是个幽灵。我说过我们除了在吃饭的时间,几乎都没见过他,而吃饭的时候,他又是一个人坐一张桌子。即便如此,我们也只在照明的灯光下见过他。我说过(不是嘛,那时候?),这看上去很可笑,一名法国军官在室内总戴着帽子。”

“嗯,”他说,“这是后来才想到的。星期天晚上,大家认为他被谋杀了的时候,我检查了‘伯纳’的客舱,但我没注意到这点。即使不考虑制服跟防毒面具的问题,我也在为你刚刚提到的那些古怪莫明的地方而大伤脑筋。

“后来我们的朋友克鲁伊申克提出来,伯纳可能是法国情报局成员,那主要是因为伯纳的那段关于某个女人是叛徒的长篇大论。但很明显,这是无稽之谈。所有像这样在职的情报局成员,都是从正规部队里服过役,或正在服役的军官里挑选出来的。当过法国军官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穿这么一身不对劲的制服。但这又引出了另一个叫人吃惊的想法:一个真正的法国男人会穿这么一身制服吗?

“记住,现在活着的每个法国男人年轻时都当过兵。难以想象,一个服了九个月兵役的家伙,会在后来忘记他必须行礼的那些星数?假如他从某个裁缝那里定做一件上尉的制服,他会叫裁缝胡乱把条杠缝在肩上,而不是围着袖口缝?就是从这儿开始,我对那个死人背后的秘密有了一种奇怪、强烈的感觉。

“看起来他可能根本不是法国人。克鲁伊申克认为他会说英语,只不过这家伙不愿让别人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愿让别人知道?为什么在公共场合他是如此羞于见人,或者羞于跟人说话?为什么他总是戴着帽子?

“请注意,他是要干某种卑鄙的勾当。他当着克鲁伊申克和格里斯沃尔德的面,表现得像要用那个墨水放多了的印油搞什么把戏。当他们进屋时,他看上去“心很虚的样子”;当他们离开时,他两眼瞪得像鱼眼,似乎他的计划出岔子了。后来,当我坐着对甲板上的绳圈苦思冥想时,瓦莱丽·查佛德过来说,就在谋杀发生后,她看到伯纳从吉阿·贝夫人的客舱里出来……

“我已经断定有人试图在犯罪现场搞这个反向的,或者说正片底片型的伪造指纹的把戏。是谁呢?伯纳?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他后来又当着事务长跟三副的面,想用一个很明显搞得一塌糊涂的印油取自己的指纹,好像他要另外伪造一套指纹似的?我问你们,为什么?他先在吉阿·贝夫人的客舱里伪造了他自己的指纹。接着,他又准备再伪造它们一遍,但他们制止了他,并用正常的方法取了他的指纹。

“为什么呢?

“后来我记起了那些刮脸用具。

“太糟了,我太笨了。星期天晚上在伯纳的客舱,剃刀和修面刷我都见过,但是我这老头想的东西太多了,以致没注意到:这家伙有一把折叠剃须刀,怎么会既没有磨石,也没有磨剃刀的皮条,尽管我当时的确觉得有点古怪。

“神思纷乱中,我在上星期三下午去了理发店。我以前见过那个理发师。其实就在伯纳‘被杀’的星期天晚上之前一点点的时间,我在他的店里,胡子只刮了一半就被打断了。那个理发师带着受伤的语气告诉我,当他星期天晚上开始给我刮胡子的时候,我是他的 “他当时的打算是这样的。某人,也许就是船长本人,会来要他的指纹印。好!伯纳面前放着印油,同意取指纹,并且把拇指按在他自己那个一塌糊涂的印油上。然后,他会表现得很懊恼,用手帕擦擦拇指,接着就当着目击证人的面,留下伪造指纹,与他留在B-37舱里的一模一样。在这段时间里,如果他们对他设套,他就要设法让自己的言谈举止显得真是犯罪了。”

这回是三副插话了。

“不好意思,”克鲁伊申克说,“可他叽里咕噜说的那些……关于‘那个女人’,还有‘她’是个叛徒……?”

H.M.哼了一声。

“捏造动机,年轻人。他想向你灌输这样一个念头,而且看来他也做到了:那个伊丝黛尔·吉阿·贝是个纳粹间谍,他杀了她。你瞧,我完全肯定,肯沃尔西就是那个写匿名纸条给船长,警告说船上有个女间谍的人。

“好了!有了在伯纳客舱提取的拇指印,他认为他的计划就将大功告成。他们不太可能在客舱里当场比对指纹,而只是先搜集指纹,再带走比对。就在他们取走指纹的当天晚上,‘伯纳’会写下自杀字条,然后用一个穿戴好的假人上演他的假自杀,接着就消失。事务长和三副离开那个客舱后,没人会再见到他。‘伯纳’的指纹会跟血指纹比对相同。他的罪证就在那儿摆着。最后,船上所取的其它指纹都跟伯纳的不一样,因为肯沃尔西的指纹是在正常情况下提取的。看,这个计策妙就妙在这里。整个冒名顶替的过程会在四十八小时内结束。”

H.M.顿了顿,嗅了嗅空酒杯。他的雪茄已经熄灭了,但他没再重新点燃。

“只不过,”他酸溜溜地说,“计划出错了。”

“因为,”事务长说,“我和克鲁伊申克被他的叽里咕噜弄得很激动,拒绝让他用自己的印油。因此,我们用正常的方法取了他的指纹。他完蛋了。”

“完蛋了?”H.M.大声说道,“难怪你们离开的时候,他脸上有那种奇怪的表情:这种表情你们描摹不清。他的全盘计划可是机关算尽、万无一失的。你们没看出来吗?

“我们来回想一下第二天晚上发生的事吧,‘伯纳上尉’的危险越来越大,必须在他被抓住前把他处理掉。肯沃尔西穿戴好一个假人(他说是用一块地毯跟一些卷起来的报纸做的),对它开了一枪,再将‘尸体’扔下船去,他有把握看守们会看到它掉下去。‘尸体’将原封不动地落到海水里,当然,没人会知道。你们知道,他还想补救他的计划。伯纳上尉的的确确留下了一张自杀字条,承认杀了人,但却被扔掉了。而且胡佛先生发誓说B甲板上有两个人。

“我们还可以回顾一下肯沃尔西受到的惊吓,他哆哆嗦嗦地处理完假人,哆哆嗦嗦地喝下一杯酒让胃消停下来,哆哆嗦嗦地头一回穿上合适的衣服上楼,这时他撞上了一个姑娘,自称是瓦莱丽·查佛德,他的表妹——而且,表示要把他从那些信件的威胁中拯救出来!

“哦,我的眼睛。

“但是,想想指印吧,你们还不明白么,那个大大的、悬着的证据已经套上了他的脖子了!”

瓦莱丽看上去搞糊涂了。“不,我没明白过来,”她回道,“不管怎么说,没有人的指纹跟凶杀现场的血指纹一样呀。”

H.M.伸出双手,仿佛是在请求:“听着,我的姑娘。看在伊索的份上,想一想吧!在事务长的保险柜里有八张白色的小卡片,每一张上面都有一名乘客的左、右手拇指印。而‘伯纳上尉”的指印是被正常提取的,肯沃尔西的也是正常提取的。最终,有两张卡上的指印是一模一样的。”

“完蛋了,”事务长重复道,“没救了。”

“是的。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想到把不同乘客的指纹互相比对。如果你们这么做的话,本该发现伯纳跟肯沃尔西就是同一个人。

“但是,一旦船靠岸,官方派出的警察接手案件的话,像这样可笑的错误马上就会被发现。肯沃尔西必须拿到伯纳的指纹卡。他必须拿到,不然他就死定了!因此,他拉响了潜艇警报,袭击事务长办公室,却……”

“——可是却没有碰事务长保险柜里的卡片,”拉斯洛普忽然说道,“为什么?如果他想拿那些卡片中的一张,为什么不开保险柜呢?”

“假如说,”H.M.咧嘴笑道,“我们想要最终决定性的线索,证明那名罪犯就是杰罗姆·肯沃尔西,那么这就是证据。

“他没有在保险柜里找,是因为他不知道卡片在那里。而且,他是惟一一个不知道这件事的人。听着:回想一下星期三早晨。事务长告诉大家他怎么处理乘客的指纹卡时,除了肯沃尔西以外,你们大家都在甲板上。他认为卡片在那些公开放着的卡纸文档里,看着都很像。因此,他把文档翻了个遍,却没去碰保险柜。他随意拿了一叠护照,为偷走伯纳的假护照作掩护,但他没拿到他要的卡片。

“我暗自思忖。你还有机会,伙计。所以我就让大家谣传,传我脑瓜上挨的那下比实际要严重得多。我让卡片在我手中的消息传出去。你们知道他后来干了什么。至于说重又装扮成那样,并穿上伯纳上尉的制服,因为这家伙绝望了。他被监视了:这就是为什么他在突袭事务长办公室时,不得不拉响潜艇警报。他那时已经不择手段,骑虎难下了。那夜有雾,假如他穿上伯纳的备用制服,任何人碰巧看见他,别人就会认为目击者神经高度紧张,在海上见鬼了。他让别人中计。不过嘛,”H.M.苦笑着说。他的脸色疲惫,相当苍白的样子,“我让他中了我的计,就是这样。”

一阵静默。

外面冬日的阳光灿烂。水面的倒影在不冻港前漂动,也在舱顶晃动。他们正沿着英吉利海峡北上。从昨天他们看到英吉利海岸上白崖七姐妹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到达伦敦的港口了。爱德华迪克号朝蒂尔伯里港(译注,TilburyDock,在伦敦东南,著名港区)的方向开去,在平静的水面上驶向家园。

“就有一件事,”事务长摇着头,低声说道,“我还是不明白。肯沃尔西上回跟我们旅行时,他也晕船……”

H.M.又从镜片上方盯着他看。

“你是个刨根问底的人,是吗?”他问道,“假如我再做一次猜测的话,我愿意打赌,他在那次旅途上头几天的晕船,主要是由又吼又叫,又跳又笑的宿醉引起的。确实就是这样……这个,我是这么听说的。尽管如此,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非常有效地利用了那次的效果。他知道关于船上的一切:他自己的名声,客舱的位置,你对指纹的熟悉程度:这一切全都被他仔细地用到了计划里。他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家伙,你知道的。他们在外交部也是这么认为的。”

“聪明?”事务长重复道,“他是个要命的天才!”

“可是,”瓦莱丽说,“他看起来这么讨人喜欢。”

“的确,”H.M.附和道,“许多杀人犯都是这样的。这不是自相矛盾,也不是刚愎自用,尽管这总让别人感到吃惊。这是因果关系。女人们觉得他们讨人喜欢,所以他们就跟女人们陷入麻烦中。然后,他们要从中解脱出来。你们以前听过这样的故事,以后也还会听到许多。”

吸烟室乘务员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

“驱逐舰正从外面经过,”他说,“你们有谁想要看看吗?”

大家商量好似地往门口涌去,只留下瓦莱丽、麦克斯,还有瞪大眼睛的H.M。

“这就是感激,”H.M.说,“唉!”

“我们都很感激您,”瓦莱丽说,右手挡着眼睛,“尤其是,我。不过——得了,我不想再匆匆度过更加可怕更加伪善的九天。我也得跟这船回去。没有护照,他们是不会让我上岸的。”

H.M.对她怒目而视。

“谁说你不能上岸的?”他追问道,“我是个老头,不是么?我可能需要一两天来搞定这件事,仅此而已。该死的,只要拉斯洛普来找我办同样的事就行,肯沃尔西毁了他的护照……他把所有的东西都丢下了船,就像他丢弃武器一样……到时,我就可以为你做点什么了,不是么?”他看了看麦克斯,“你要她上岸吗?”

“要是她不能上岸,”他决心已定地说,“我就跟她一块回船上。”

“我觉得你坏透了,”瓦莱丽说,“你觉得我坏透了。也许我们现在都还这么想。但是,假如他们不让我上岸,而你上岸了,我就从船上跳下去,游着泳追你。”她向他伸出了双手。

听到船上的乐队开始演奏,大家平静地走进了大厅。船上安静地举行着礼拜仪式。马休斯中校并不熟练地捧着本圣经,站在临时搭成的讲坛上,看着他的乘客们聚集在一起。他又一次念起了赞美诗第二十三篇;麦克斯心想,这一篇非常适合老佛朗克来念。没有圣歌,没有祈祷。但是,马休斯中校做了个手势,乐队开始演奏,他们唱起了《天佑吾王》(译注,即GodSavetheKing,英国的传统国歌)。歌词从未唱得如此有力,从未如此地发自肺腑,旋律飘向舱顶,这艘灰色的轮船沿着海峡北上;在充满死亡、风暴、恐惧和黑暗的广阔水域中,爱德华迪克号如同一根坚定的指南针,它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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