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卡诺尔被领进一个挂着暗色帷幔的宽大房间里,在两窗间的蜗形脚桌子上只放着一盏灯,借助于它散发的微弱光线,可以看到桌灯的上方有一张大画像,是一个女人的全身像,手拉着一个孩子.在四角的突饰上,闪着三朵金子做的百合花,只需去掉摆成圆心形的带子,就能做成三朵法国百合花。在宽大的凹室中勉强有一种暗弱的、颤抖的亮光射进去,可以看到一个女人盖着床幔.卡诺尔男爵先生的名字曾使她产生奇怪的反应。
青年军官又开始了客套的做法,也就是说,他向床前走了三步,施礼,又走三步。然后两个贴身女仆搀扶亲王夫人在床上坐起来,便转身走了。内务男仆把门关上,这样卡诺尔就单独与亲王夫人呆在一起了.
并不是卡诺尔首先说话,他等待亲王夫人首先对他讲话。但是,因为亲王夫人好象要保持固执的沉默,年轻军官就想,与其这样尴尬地冷场,还不如无视礼仪;然而,他并不掩饰在这可恶的沉默中被克制的怒火,也许一听他说话就会立即发作出来。他就得再次承受比刚才老夫人更可怕、更年轻、更有趣的少夫人的愤怒。
亲王夫人的过分无礼使年轻军官胆大了!他根据情况 我需要对你说吗,如果你今天上午就走,我会在内心深处充满感激地记着你,并且,我同意你为保留这个小型画像所付出的某种代价。
如有可能,就离开我们,别再见我,你会带走我的所有感激之情,这样,我会把你视为最高贵、最正直的高尚人而铭记心中。
卡诺尔将信又看了一遍,愣在那里。一封解雇书会包含什么好处,不过是甜言蜜语地拒绝或告别罢了。告别、拒绝,离开使心灵深感失望的痛苦。这画像无疑是好东西,但是,送给他的理由却使它失去很大一部分价值。
况且,当原来的人是这样,画像又有什么用呢?即使将画像捏在手里,人家就不会抛弃他吗?
不错,卡诺尔连在王后与马扎兰的愤怒面前都没有后退过,却见康贝夫人皱皱眉竟慌乱不安了。
然而,既然这个女人先在路上耍他,接着在尚蒂利假装是亲王夫人,头一天晚上许下的希望次日就要剥夺掉!这一次的失望是最为痛苦的。在路上,她还不认识他,摆脱一个不方便的伴路人,仅此而已。她假装孔代亲王夫人,服从强制命令,扮演女君主让她担当的角色,她虽不能不这么做,但是,现在她认识了他,在似乎欣赏他的忠诚之后,在两次说过深深打动青年军官心灵的“我们”之后,又走回头路,不承认善意,否认感激之情,最后竟写出这种信,在卡诺尔看来,这不仅仅是残忍,几乎是嘲弄了。
因此,他失望,他痛苦,不去注意所有的灯光已经熄灭,好象白日使灯光失去了作用。躲在锦缎帘子后面观察他的人,护墙板将她挡得很严,她正在观看他的失意,也许在美美地品味他的失望。
“是的,是的,”卡诺尔做着与思想感情一致的动作,想道,“是的,这是很合乎规定、合乎形式的辞退书,一件大事落了个不光彩的结局,诗情画意的希望变成了残酷的失望。但是,我不能这样接受人们对待我的可笑态度,我宁愿被她憎恨,也不要她对我许诺的这种所谓的感激。啊!是的!我现在相信她的许诺!……正如相信风一直吹,海一直平静。啊!夫人,夫人!”卡诺尔将脸转向那个窗子,继续想道,“你这样两次摆脱我,但是,我要对你发誓,我捉住了这样的一个机会,你就不能 于是,科维尼亚向门口走去,并且说:
“请到这里来,收税官先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职责。”巴拉巴走过来。
“这位先生全招认了,”科维尼亚说。
“怎么!我全招了!”诉讼代理人说。
“是的,你供认你过去与比斯卡罗有通讯联系。”
“我只收到两封他写来的信,我没有给他回一封信。”
“先生供认他保管被告送来的罚金。”
“就这些,先生,我只为他收了这4000里佛尔,我准备交给你们。”
“收税官先生,”科维尼亚说,“让他看看你的证件,把这笔钱收下,给他一个以陛下名义签收的收据。”
巴拉巴向诉讼代理人亮了亮证件,他用手推挡,不愿让收税人侮辱性地要他去看。
“现在,”科维尼亚说―这时巴拉巴怕出错,正在点钱,“现在,你得跟我走。”
“跟你走?”
“当然,不是对你讲过了,你是怀疑对象吗?”
“可是,先生.我对你发誓,我是陛下最忠实的臣民。”
“嘴上说不顶用,要的是证据。”
“证据,先生,我有。”
“什么?”
“我过去的所有生活.”
“这很不够,应该有对未来的保证。”
“告诉我,我能做什么,我就去做。”
“有一种方法无可置疑地证明你的忠诚。”
“什么方法?”
“现在,我的一位朋友是上尉,他在奥尔良为国王招募了一连人。”
“那又怎样?”
“怎样!让你去参加这支部队。”
“我,先生?一个诉讼代理人!”
“国王很需要诉讼代理人,先生,因为案子很多。”
“我愿意做,先生,可是我的业务所!”
“你可以让你的办事员来管理。”
“不行!那么签名咋办?”
“对不起,先生们,恕我插一句话,”巴拉巴说。
“什么话!”诉讼代理人说,“请讲,先生,请讲。”
“我认为,若让先生入伍,会是一个相当可怜的士兵……”
“不错,先生,你说得对,很可怜,”诉讼代理人说。“要是先生对你的朋友,确切地说是为国王献出……”
“什么,先生,我能对国王献上什么呢?”
“两个办事员。”
“当然可以,”诉讼代理人叫道,“当然可以,很高兴,让你的朋友把这两个都带走,我将二人交给他了,是两个满不错的小伙子。”
“一个看来象个孩子。”
”15岁了,先生,15岁了!击鼓好手。过来,弗里科丹。”
科维尼亚作了一个手势,表明他想让弗里科丹不被人打扰。
“另一个呢?”他又问。
”18岁,先生,五尺六高,想守卫救世主,因此己经会使用剑戟了。过来,夏吕蒙。”
“可是,在我看来他好象颇贪婪,”科维尼亚象对前一个那样,也示意不必惊扰那小伙。
“这更好,先生,更好!你让他站岗放哨,因为他对外面眼馋,就会左看右看,而其他人只看面前的东西。”
“这是个长处,我很清楚。但是你知道,国王是很拮据的。用炮火争讼比用语言争辩要贵得多。国王不能负担这两个小伙的装备,负担他们的训练与军饷已经不错了。”
“先生,”拉博丹说,“如果仅仅用这来表明我对国王的忠心……那好吧,我作出这种牺牲。”
科维尼亚与巴拉巴互相看了一眼。
“你觉得怎么样,收税官先生?”科维尼亚问。
“我以为这位先生是诚恳的,”巴拉巴说。
“因此,应该对他有所照顾,给这位先生一个500里佛尔的收据。”
“500里佛尔!”
“一张陈述</a>原因的收据,说明拉博丹先生为陛下热情奉献两个士兵的装备。”
“至少用这种牺牲可以使我安静生活了吗,先生?”
“我想会的。”
“我不再担心什么了。”
“我希望如此。”
“如果他们再无理找我事呢?”
“你可以求我作证,不过你的两个办事员同意吗?”
“他们会很高兴。”
“你肯定吗?”
“是的。然而,应该让我对他们说一声……”
“要给他们留着面子,是吗?”
“这会更加谨慎。”
“那怎么做呢?”
“这很简单,我让他们去找你的朋友,你的朋友贵姓?”
“科维尼亚上尉。”
“我以某种借口,把他们送到你朋友那里,最好是在奥尔良城外,免得大声吵闹。”
“好的,为了让奥尔良人无法严厉地鞭打你,就象古时候卡米尔对学监的作法那样。”
“我把他们送到奥尔良城外。”
“比如在从奥尔良到图尔斯去的大道上。”
“在第一家旅店那儿。”
“好的,他们会见到科维尼亚上尉正坐在桌边吃饭。他请他们饮一杯,他们会接受,他会向他们提议为国王的健康干杯,他们热情地饮酒,这样他们就成为士兵了。”
“很好,现在你可以把他们叫来了。”
诉讼代理人叫来两个青年,费里科丹是个不到四尺高的小怪人,他活跃、敏捷、矮壮;夏吕蒙是个有五尺六高的蠢货,瘦得象青笋,脸红得象胡萝卜。
“先生们,”科维尼亚说,“事情是这样的,你们的主人拉博丹先生,你们的诉讼代理人,委托你们去办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让你们明天上午去奥尔良到图尔斯公路上第一家旅店,找一些有关科维尼亚上尉控告拉罗谢富科先生的材料。拉博丹先生给你们每人25里佛尔的跑腿费。”
费里科丹是个易轻信的小伙子,一跳三尺高。夏吕蒙则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他看看科维尼亚,又看看诉讼代理人,带着怀疑的表情,使他的眼斜得比平时厉害三倍。
“可是,”拉博丹连忙说,“请等一下,等一下,若出50里佛尔,我就自己去。”
“用这个数目,”假骑兵士官说,“拉博丹先生,你可以保全科维尼亚上尉与拉罗谢富科公爵诉讼案的代理人名誉。”拉博丹先生低下头,他被人捏在手中,必需走进这个门,否则就得进监狱。
“得了,”诉讼代理人说,“我同意了,但是,我希望你给我一个相应的收据。”
“请看,”收税官说,“看看我是不是预料到了你的愿望。”他向拉博丹递过去一页纸,上面写道:
今收到陛下非常忠实的臣民拉博丹先生主动捐献的500里佛尔,援助陛下同反叛亲王们作战。
“如果我坚持的话,”巴拉巴说,“我将那两个办事员也写进收据里。”
“不,不,”诉讼代理人连忙说,“这样很好。”
“顺便说一句,”科维尼亚对拉博丹先生说,“让费里科丹带上他的鼓,让夏吕蒙带上他的戟,这总是很难买的。”
“可是,我以什么借口向他们交待这些话呢?”
“哦!借口是在路上消遣。”
说完这话,两个冒牌货走开了。此时,拉博丹还对刚才遇到的危险晕头转向,他很庆幸以这么少的代价就避开了一场大祸。
6
次日.事情按科维尼亚预料的那样在进行。诉讼代理人的侄儿和教子二人骑着同一匹马赶来,费里科丹带着他的鼓,夏吕蒙带着他的戟,当他们听说已荣幸参加亲王们的部队时,他们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是在科维尼亚的威胁下,在费居宗的许愿下和在巴拉巴的逻辑推理下,困难总算解决了。
他们的马用来驮行李。这是一个陆军连,科维尼亚有任命书,两个新兵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重新上路。科维尼亚的办法很象是成功者干出来的。这个有头脑的游击队员找到了最积极和平游击队员所进行的战争方式。对一些人来说,他是为了国王的事业.对另一些人来说,又是为了反叛亲王们的事业。有些人认为是为议会效力,另一些人则认为是为英国女王效劳一一她声称要从苏格兰登陆,重新收复她的国土,他们之中首先有某些不协调的地方,要求也不一致,尽管中尉费居宗进行说服,也难做到人人消极服从。然而,科维尼亚说,借助于必需而持续的神秘,借助于战斗的胜利,士兵和军官虽然不知道他们将要做些什么,也会前进的。科维尼亚在他离开尚蒂利4天之后,已经集结了25个人,正如人们看得到的,这已经算是一支人马了。很多河流在注入大海时声音喧嚣,但它们的源头并不景气。科维尼亚在寻找一个中心,他来到夏特罗与波瓦蒂埃之间的一个小村庄,认为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这是若尔内地区的一个村庄,科维尼亚认出这里正是他那天晚上带命令给卡诺尔的地方。他在那天晚上吃得很舒服的那家旅店里建立了他的司令部。况且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已经说过,这里只有唯一的一家旅店。
科维尼亚骑着马,走在从巴黎通向波尔多的大道上,他身后有驻扎在索默尔的拉罗谢富科的部队;他前面有集中在居耶纳的国王的部队。这样可以将手伸向每一方,但在机会未到之前,提防别树起任何旗帜,他拉起百十人的队伍,以便从中得到好处:显然,招募进展顺利,科维尼亚几乎已弄到了一半的人马。
不过,有一天,科维尼亚在一上午拉人入伍之后,又习惯地立在旅店门口隐蔽处,与他的中尉和少尉闲谈,他突然看见从街那头走来一个骑马的年轻女人,后面跟着一个同样骑马的侍从,另有两匹骡子驮着行李。
骑马的女人神态自然地操纵着马儿,她的侍从却态度生硬与自豪.这使科维尼亚想起了什么。他拍了拍费居宗的手臂,费居宗这天身体不美,感冒颇重。科维尼亚指了指那个骑马的女人,对他说:
“这是科维尼亚团的第50名士兵,如果我说错的话,就会去死。”
“谁?那个女人?''''
“正是。”
“啊!这,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本来会当律师的侄儿,一个会作神职人员的教子,两个是诉讼代理人的办事员,两个是药品杂货店主,一个医生,三个面包师,两个看管火鸡的人。这些人在我看来,已经算是相当坏的士兵了,更不要说再加上一个女人,因为总有一天我们是得打仗的。”
“是的,但是我们的资金只有25000里佛尔(要明白,金钱与部队同样,会滚雪球),如果我们能弄到个整数,比如说30000里佛尔,那么,我就会觉得我们过得不错。”
“啊!你是用这种观点看待事物的,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完全同意。”
“别说话,你看。”
科维尼亚走近那个年轻女人,她停在旅店的一面窗前,询问老板娘,她向年轻女人保证有套间。
“我是您的仆人,我的贵人,”科维尼亚态度文雅,同时又象骑士那样,将手举向帽子行礼。
“我的贵人!我!”贵妇人微笑道。
“就是您,漂亮的子爵。”
女人红了脸。
“我不知你说些什么,先生,”她回答。
“哦!你知道,证据是你面颊已经绯红了。”
“你肯定搞错了,先生。”
“不,不!正相反,我很清楚我说的事。”
“得了,先生,不要再取笑了。”
“我没有取笑,先生,如果您要证据,我会讲出来。我在三周前曾有幸见过您,那天晚上在多尔多涅河畔,您穿着男装,有您的忠实侍从蓬佩先生伴随着。您一直有蓬佩先生陪同?唉,不错,那不是亲爱的蓬佩先生!您还能说我不认识他吗?”侍从和年轻女人呆呆地互相观望。
“是的,是的,”科维尼亚继续说,“这让您感到惊奇,我漂亮的子爵,但是,敢说我在那里见到的不是您吗?您很清楚,在圣一马丹·德·居扎克的路上,在离比斯卡罗先生旅店四分之一法里的地方。”
“我不否认这次见面,先生。”
“啊!你眼光不错。”
“不过,那一天我化了装。”
“不,不,是今天您男扮女装。此外,我明白,康贝子爵的体貌特征在整个居耶纳都是世人知晓的,您的判断显得更谨慎,为了转移怀疑目标,有时穿上这样的衣服;此外,这身女装对您很合身,这也是还你合法权利。”
“先生,”子爵夫人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心情说,“如果你再不讲合乎理智的话,我就会认为你疯了。”
“我不以同样的话恭维您,我觉得,当有人在搞阴谋活动时,搞搞化装,那是很正常的。”
年轻女人盯看科维尼亚的目光,显得越来越不安。“实际上,先生,”她说,“我觉得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但我记不起具体地方了。”
“第一次,我已对您讲了,是在多尔多涅河畔。”
“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在尚蒂利。”
“打猎那天?”
“正是。”
“那么,先生,我没什么可怕的了,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分子。”
“为什么这样讲?”
“因为你曾去过亲王夫人的家。”
“请允许我告诉您,这根本不是理由。”
“而我认为却……”
“很多人为了肯定到那里去的人是朋友。”
“请小心,先生,你使我对你产生了奇怪的想法。”
“哦:您愿怎么想随您的便,我一点也不在乎。”
“可是,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您愿意的话,请您光临这个旅店。”
“谢谢你,先生,我一点也用不着你,我在等一个人。”
“那好哇,下马歇歇脚,在您等人期间,我们可以聊聊。”
“该怎么办呢,夫人?”蓬佩问。
“下马,要间房,订份晚餐,”科维尼亚说。
“可是,先生,”子爵夫人说,“我以为,下命令的应该是我。”
“这要根据情况,子爵先生,因为在若尔内我说了算,我手下有50个人,蓬佩,按照我说的办。”
蓬佩低下头,进了旅店。
“可是,先生,你这是逮捕我?”年轻女人问。
“也许。”
“怎么!也许什么?”
“是的,这取决于我们将进行的谈话。但是请下马吧,子爵。进旅店,好,现在请让我扶您下马。旅店中的人会把您的马拉进马厩。”
“我服从,先生,因为你刚才说过,你是最强大的,我没有任何抗拒的方法,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正等的人是国王御前的军官。”
“那好哇!子爵,请您把我介绍给他,我很高兴结识他。”子爵夫人知道抗拒是不行的,便匆匆走在前面,示意她的奇怪对话人,跟不跟她走随便。
科维尼亚陪她走到蓬佩为她准备好的房间门口,跟着她进了门,这时费居宗匆匆登上楼梯,贴近他的耳朵说:“上尉,一辆套三匹马的马车来了,车里有个戴面具的年轻人,车门口有两个仆人。”
“好!”科维尼亚说,这可能是子爵夫人要等的那人。”
“啊!我们等一个贵人?”
“是的,我下楼去迎接他。你呆在走廊里别动,死盯着门口.让所有的人进来,但是,一个人也不能出去。”
“我明白了,上尉。”
一辆旅行马车果真在旅店门口停了下来。在离城四分之一法里处,遇到了科维尼亚连的4个人,他们把这辆马引导到这里。
年轻贵人穿着蓝色天鹅衣服,外穿一件毛皮大衣,半躺在车内。自从4个人围着马车时起,他就向他们问了很多问题,但没有得到任何答复.也许问题提得太紧急的缘故。他好象只好等待,只是不时抬头看看有没有军官模样的人靠近,他可以从军官的口中得知这4个人对他有奇怪行为的原因。此外,也很难弄清4个军人骚扰之事对年轻旅行者所产生的印象,因为他戴着当时颇时髦的玄色缎子半截面罩,遮着了他的半个脸。再说,没有掩着的部分,上面的是前额,下面的是下巴,让人只能看出这人年轻、漂亮和有头脑,牙齿细小洁白,面罩下的眼睛闪着光泽。
两个高个仆人面色苍白,哆哆嗦嗦,尽管他们膝上放着短筒火枪。他们分别站在车子的两边,好象钉在了马与车门旁边,也好象强盗让路人不许动那样。科维尼亚笑嘻嘻的,那些所谓的强盗却呆呆地站着。
正如我们说过的,科维尼亚听了费居宗的报告,来到旅店门口。那个被阻拦住的旅客一看见科维尼亚,惊奇地低叫了一声.连忙抬手去摸脸,好象要确信面罩还在脸上,等他确信之后,好象显得平静多了。
这动作十分迅速,但并没有逃过科维尼亚的眼睛。他以善于识别他人面貌特征的样子看了看这位旅客,甚至注意到了最隐蔽的表情,然后他不由自主地浑身抖动了一下,正象穿蓝衣的旅客那样惊奇,然而他镇静下来,优雅地摘下帽子:“美丽的夫人,欢迎你的到来。”
旅客的眼睛在面罩下惊奇地闪光。
“你这是往哪儿去呢?”科维尼亚问。
“我去哪儿?”旅客没管科维尼亚的施礼,只是回答他提的问题,“我要去哪儿?你大概比我知道得还要清楚,因为我被人拦截,无法继续旅行。我去你领我去的地方。”
“请允许我提请你注意,”科维尼亚礼貌倍增地说,“你的话并没有回答问题,美丽的夫人!让你停下只是片刻的事。在我们敞开心,露出脸,略谈一会儿我们之间的小事之后,你就可以毫无障碍地重新上路了。”
“对不起,”年轻旅客说,“不过在我没走开之前,我们得纠正一起错误。你装作把我当成一个女人,实际上你看得很清楚,从我的衣服上就知道我是男人。”
“你知道那句拉丁文成语:Nen!um!umcredecolor!,意思是说:智者不为外表所迷。我愿做名智者,因此,我从骗人的服装幌子下认出……”
“什么?”旅客焦急地问。
“那好,我已经对你说过,你是个女人!”
“如果我是个女人,那么你为什么要扣留我?”
“哼!因为在我们的时代,女人比男人更加危险,因此我们所进行的战争确切地说,应称为裙钗之战,女人之战。王后与孔代夫人是两个好斗的权贵。她们把谢夫勒伊小姐、蒙巴宗夫人、隆格维尔夫人……还有你,当作司法长官―谢夫勒伊小姐是主教大人副手的将军,蒙巴宗夫人是博夫尔先生的将军,隆格维尔夫人是拉罗谢富科先生的将军,而你……我觉得你很象是埃珀农公爵先生的将军。”
“你疯了,先生,”年轻旅客耸了耸肩说。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美丽的夫人,正如我刚才不相信一个美男子那样,他也象你这样恭维我。”
“你也许会认为她是个男人。”
“正是。我,认出我的这个小贵人,因为5月初某晚,我曾见过他在比斯卡罗先生旅店四周徘徊,我现在并不因为他穿上了女装、戴上女饰并用尖细的声音说话而上当;也不会因为你穿上蓝色衣服、戴上灰色毡帽和穿上带花边的长靴而搞错。我对他说,我的年轻朋友,你想叫什么名字都行,想穿什么衣服也没关系,想用什么声音说话随你的便,但是你仍是康贝子爵。”
“康贝子爵!”年轻旅客叫道。
“啊!这个名字让你吃惊,这看得出来,你是不是也认识他?”
“一个挺年轻的青年,几乎还象个孩子。”
“最多不过十七、八岁。”
“头发很黄。”
“很黄。”
“蓝色大眼睛?”
“眼很大,很蓝。”
“他在这里?”
“在这儿。”
“你说他是……”
“这坏蛋化装成女人,正如你使坏,化装成男人。”
“他来这里干什么?”年轻骑士叫道。他的激烈与冲动,随着科维尼亚这会儿偏偏举止适度和言语很少变得越来越明显。
“可是,”科维尼亚斟酌着每个字眼,回答道,“他说与他的一个朋友有约会。”
“他的一个朋友?”
“是的。”
“一个贵族出身的人?”
“也许。”
“男爵?”
“也许。”
“姓名……”
科维尼亚的前额皱了一下,他第一次想到事情不简单,这使他显然下定了决心。
“哦!哦!”他低声说,“这是一次漂亮的撒网。”
“他的姓名?”年轻旅客又问一声。
“请等一等,”科维尼亚又说,“等一等,他的姓氏结尾几个字母是‘olle,”,。
“卡诺尔先生!”年轻旅客叫道,他的嘴唇变得煞白,他的黑色面罩与细白皮肤形成鲜明的反差。
“就是这个卡诺尔先生,”科维尼亚观察着那张脸上露出的部分和他全身的变化,“卡诺尔先生,你曾明白说过,你也认识卡诺尔先生!啊!这也许,可是,你认识所有的人吗?”
“别再耍笑了!”年轻旅客结结巴巴地说,他浑身颤抖,快昏过去了,“那个女人在什么地方?”
“在那间居室里。你瞧,从这儿算起,第三个窗口,挂着黄色窗帘。”
“我要去见她,”年轻旅客叫道。
“哦!哦!我也许搞错了,她等待的是那位卡诺尔先生吗?”或者确切地说,卡诺尔先生是不是那小跑着而来,身后随着一个自命不凡仆人的那个人?”
年轻旅客冲向车前的玻璃,因冲得太快,前额竟把玻璃撞破了。
“是他!是他!”他高叫着,甚至没注意到小伤口里滴出的几滴鲜血。“哦!那个坏女人!他来了,去与她重逢,我完了!
“啊!你自己清楚,你是个女人!”
“他们约定在这儿相会,”年轻旅客扭动着胳膊说,“哦!我要报复……”
科维尼亚试图再讥笑她一句,但是年轻旅客一手专横地一挥,另一只手揭开面罩,娜农气得苍白的脸露出来了,用威胁的表情盯着科维尼亚平静的目光。
7
“你好,小妹妹,”科维尼亚向年轻女人伸出手,非常冷静地说。
“你好!你早就认出我了,不是吗?”
“从我看见你的那一刻起。不过只遮着你的脸还很不够,还应该遮住这迷人的小手和珍珠般的小细牙。至少用面罩将脸全蒙住,以后再想化装的话,小妖精!但是你没有护卫……而且,fng!tadsal!ces……(拉丁语,意思是“向柳树林里逃去”)”
“够了,”娜农匆忙说,“我们严肃地谈谈。”
“我也这样要求,只有在认真谈话中才能办成好事。”
“那么,你说康贝子爵夫人在这里?”
“她本人在。”
“而且卡诺尔先生这时进了这家旅店?”
“还没有。他下了马,将疆绳扔给了侍从。啊!从这里也能看到他。请看那面挂黄窗帘的窗子,它在开着,请看子爵夫人的头在窗口幌了一下。啊!她高兴地叫了一声。卡诺尔先生冲进了房内。隐蔽好.小妹妹,否则一切全完了。”娜农向后仰着身,痉挛地抓住科维尼亚的手,他以充满同情的慈爱神情看着她。
“而我曾到巴黎去找他!”娜农叫道,“我曾不顾一切要再见到他!”
“啊!这么多地牺牲,小妹妹,况且是为一个负心汉!实际上.你可以更好地安排你的善行。”
“他们这样会面将说些什么呢?”
“说实在的,亲爱的娜农,你多次拥吻过我,我也想提同样的问题,”科维尼亚说,“他们,见鬼!他们很相爱,我认为。”
“哦!这不会的!”娜农叫道,气愤地咬住象牙似的光滑手指。
“我认为,正相反,会这样的,”科维尼亚回答,“费居宗按命令不许一个人出来,却不阻止人们进去。此时此刻,子爵夫人可能正与卡诺尔互相尽情挑逗。”
“你这样认为?”年轻女人带着讥讽和忿忿的表情说,“你认为这样!那好!随我上楼,可怜的外交家。”
科维尼亚听从了她的话。
“哎,贝特朗,”娜农对一个带短筒火枪的人说,“告诉车夫掉转车头,准备将车拉到我们进村口时看见的右边的树林里。”
然后转身对科维尼亚说:
“我们到那儿谈岂不更好吗?”
“很好,但是请允许我采取点谨慎措施。”
“好吧。”
科维尼亚示意4个在旅客四周巡逻的手下人跟随着他,此时的旅馆象一群在阳光下嗡嗡叫着的大胡蜂,乱糟糟的。“你带这些人去是做对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那么我告诉你带6个人比带4个人好,我们可以给他们分派苦差事。”
“好!”科维尼亚说,“分派差事,这是应该由我做的事。”
“那么,你会满意的,”年轻女人回答。
轿车掉转头,带上思想斗争激烈的娜农和外表上冷静、但内心却十分关注妹妹提议的科维尼亚。
这时,受到康贝夫人瞧见而发出快乐叫声所吸引的卡诺尔,赶忙冲进旅店,走进子爵夫人的套间,并没引起守在走廊里的费居宗的注意,因为他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卡诺尔的命令,所以很轻易地让他进来了。
“啊!先生,”康贝夫人一瞧他就叫道,“你来得算快的,因为我焦急地等待你。”
“你这些话使我成为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夫人。如果你的苍白脸色和你的激动不安没有让我看出来的话,我认为你等待的决不是我一个人。”
“不错,先生,你说得对,”克莱尔带着迷人的微笑说,“我还想让你尽个义务。”
“什么义务?”
“使我摆脱我隐约感到的某种威胁。”
“一种危险!”
“是的,等一下。”
克莱尔走到门口,拉上门栓。
“我被认出来了,”她走回来后说。
“被谁?”
“被一个我不知姓名的人,但是他的面目和声音对我都不生疏。我觉得我听见过他的声音,即那天晚上你也是在这个套间里得到命令,立刻动身去芒特;我还认为在尚蒂利打猎那天,我认出了这个人的面目。”
“你认为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埃珀农公爵先生的人,因此就是敌人。”
“见鬼,”卡诺尔说,“你认出了他?”
“我敢肯定,他叫出我的姓氏,并且让我回想过去曾是男人打扮。这附近一带有一些效忠于王室的军官,他们知道我是亲王派的人,也许他们想吓唬我;不过你来了,我就什么也不怕了。你本人也是军官,是他们的同党,你作我的保护人。”
“唉!”卡诺尔说,“我很怕除了用我的佩剑保护你之外,不能为你提供其他捍卫与保护了。”
“怎么这样?”
“从现在起,夫人,我不再为国王效力了。”
“你说的是实话?”克莱尔极为高兴地叫道。
“我决心在我见到你的地方寄出辞职书,我在这儿见到你了,辞职书就从若尔内签名发出。”
“哦!自由!自由!你自由了!你可以投身于正义的一方了,你可以为亲王们的事业效力了,也就是说为贵族的事业效力。哦!我很清楚,你是很正直的贵人,不会不到这里来的。”克莱尔向卡诺尔伸出一只手,他热烈地去亲吻。“这事是怎样发生的?经过情形如何?对我详细讲讲。”
“啊!倒是也很简单。我事先给马扎兰先生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事情发生的经过。到芒特后,我得到命令去看他,他称我有可怜的脑瓜,我称他也有一个可怜的头脑。他笑了,我生气了;他提高了嗓音说话,我转身走了。我回到我住的旅馆,我等待他会派人把我扔进巴士底狱。他指望我好好反省后就放我离开芒特。在24小时之后,我反省好了。这仍然是多亏了你,因为我想到你曾答应过我的事,我想你会等我,哪怕只有一秒钟。于是,呼吸外面的空气,卸掉一切责任和义务,没有党派,没有约束,几乎没有偏爱,我只被一件事支撑着,那就是我爱你,夫人,现在我可以高声大胆地对你说出来了。”
“这样,你为了我失去了军阶,你为了我而失宠,为了我而毁掉前途!亲爱的卡诺尔先生,我怎么还得清欠下你的债呢?我怎样证明我对你的感激呢?”
这女人的一个微笑,一滴眼泪就会百倍地报偿他失去的东西,康贝夫人终于使卡诺尔倒在她的脚下:
“啊!夫人,恰恰相反,从现在起,我是最富有、最幸福的人,因为我将跟随着你,因为我再也不离开你,因为我会常常看到你,这就是我的幸福,我拥有你的爱,就是富有。”
“那么什么也阻止不了你?”
“是的。”
“你完全属于我,而且在保留你的心意的同时,我可以让你为亲王夫人效力吗?”
“你可以这么做。”
“那么,你已经寄出了你的辞呈?”
“还没有。我想再见你的面以后再说。不过,既然我已经对你讲过,现在我又见到了你,我就在这里立即写辞呈。我觉得服从你就是幸福。”
“那就请写吧,写辞呈是压倒其他一切的大事!如果你不写,你将会被视为变节者而留下;甚至在你没做出任何决定性的步骤之前,你也应该等待你的辞呈被接受。”
“亲爱的小外交家,什么也不用怕,他们会很乐意准我辞职。我在尚蒂利蠢笨行事,不会给他们留下太大的遗憾,”卡诺尔笑着补充道,“他们不是说我有个可怜的脑瓜子嘛!”
“是的,可是,我们将会补偿他们对你的这种看法,请放心。你在尚蒂利所做的事,使波尔多取得了比巴黎更大的成就,请相信我。但是,写辞呈吧,男爵,快点写,以便我们快走!因为我对你供认,男爵,在这个旅店里逗留使我最放心不下。”
“你讲过去吧,那么多回忆把你吓住了吗?”卡诺尔充满爱情的眼睛环视着四周,最后目光停在那个有两张小床的凹室里,这两张床不止一次吸引着他的视线。
“不,我讲现在,你一点也不理解我的恐惧,今天我怕的不再是你了。”
“那么,谁让你感到害怕呢?你有什么可怕的呢?”
“唉!我的上帝!谁知道呢!”
这时,好象为了证实子爵夫人的担忧,有人敲了三下门,而且显得很郑重。
卡诺尔和子爵夫人沉默不语,焦急地相互观望和询问。
“以国王的名义!”门外有人说,“开门!”
突然,不结实的房门被撞破。卡诺尔想跳起来拿剑,但是早有一个人扑了过来,横在人与剑之间。
“这有什么说的?”男爵问。
“你是卡诺尔男爵先生,是吗?”
“当然。”
“纳瓦伊团的上尉?”
“对。”
埃珀农公爵派你执行任务?”
卡诺尔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我就以摄政王后陛下的名义逮捕你。”
“你的逮捕令呢?”
“这就是。”
“可是,先生,”卡诺尔匆匆看了一眼命令,又递给那人说:“我好象认识你。”
“要命!但愿你认识我!难道不是在这同一个村镇里,我曾给你送来埃珀农公爵派你去宫廷执行任务的命令,今天我又在这里逮捕你吗?你的前程本来是在这次使命中.我的贵人,你错过了它,这对你活该。”
克莱尔脸色苍白,倒在一把椅子上垂泪。她认出了那人就是刚才向她胡乱提问题的人。
“马扎兰先生要报复了,”卡诺尔内心嘀咕。
“好了,先生,我们走吧,”科维尼亚说。
克莱尔没有再动。卡诺尔犹豫不决,象是变疯了。他的不幸是那么巨大、那么沉重、那么出乎预料,以至于被重压压垮了.他垂下头,顺从了。
况且,在那个时代,“以国王的名义”这几个字十分具有魔力,没有人试图进行反抗。
“你把我带向何处,先生?”卡诺尔问,“或者说你不能对我讲将要去的地方吗?”
“不是,先生,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将把你带到圣乔治岛要塞。”
“再见,夫人,”卡诺尔恭敬地对康贝夫人施礼道,“别了。”
“好了,好了,”科维尼亚心想,“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糟。我将讲给娜农听,这会让她高兴。”
然后,科维尼亚在走到门口时大声说:
”4个人押送上尉,另外4个人在前开路。”
“而我呢,”康贝夫人将手臂伸向被逮捕的犯人,我,你们把我押到哪里?因为要说男爵是罪犯的话,哦!我就是比他更大的罪犯。”
“您,夫人,”科维尼亚回答,“你可以抽身了,你是自由的。”
科维尼亚把男爵带走了。
康贝夫人带着一线希望,又振作地站起来,为起程做好一切准备,以便不使这些安排被相反的命令所取代。
“自由,”她说,“我可以照顾他了,让我们走。”
她跑到窗口,看见带着卡诺尔的一行人,她摇手再一次与他告别,然后叫来原指望在这里歇息两三天的蓬佩,他已经为自己找了一个能弄到的最好房间,安顿下来,可是女主人却命令他将一切准备好,然后出发。
8
路途比卡诺尔想象的还要凄惨。实际上,若骑马走,可为看管得很牢的犯人造成一种虚假的自由。可后面跟着一辆陈旧的破车,象走在图莱纳省高低不平的路上那样颠簸。此外,卡诺尔的双膝缠在另一个鹰鼻子的男人的膝上。那人的手自爱地放在一把手枪的铁枪托上。因为他白天睡觉,所以有时在夜里,他总想突然试试一个新监视者的警惕性。可是在那个鹰鼻子旁边,闪烁着两只猫头鹰似的大眼睛,圆圆的,闪闪发光,完全适合于夜间观察。因此卡诺尔不管面向什么方向,总是看到那两只圆眼睛在对着他的眼睛闪光。
卡诺尔闭眼睡觉,那人两只眼睛有一只也闭下休息,而另一只却不这样,大自然赋于这人可以睁着一只眼睡觉。两天两夜过去了,卡诺尔都在痛苦地思考,因为圣乔治岛本来是无可指责的要塞,但是随着担忧与内疚越来越击痛着他的心,在他眼里增加了不少可怕的成分。
他之所以内疚,因为他明白,要他去监管亲王夫人的使命是对他的信任,可他廉价地出售给了他的爱情,而且他在这种时候所犯的错误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在尚蒂利的孔代夫人,只是一个逃亡女人,而在波尔多,孔代夫人就是一个谋反的亲王夫人了。
他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他从传统上知道,动怒的奥地利女人安娜搞过最凶惨的报复。
另一种内疚更隐蔽,但却比前者也许更使人心碎:世上有一个年轻、美丽、聪明的女人,她利用自己的影响把他推向前进,她利用自己的信誉来保</a>护他,一个女人出于对他的爱,曾多次冒着失去地位、前途和财富的危险,怎么!这个女人不仅是最迷人的情妇,而且还是最忠诚的朋友,他却突然离开了她,没有致歉,没有说明原因,而她还想着他,而不是进行报复、并且用新的恩惠来追踪他;她的姓氏不是以谴责的语气出现在他面前,而是以巨大的宽容和温柔声音在他的耳边鸣响。的确,这种宽容来得不是时候,卡诺尔此时真地宁肯失去她的宠爱,但是,这是娜农的错吗?娜农对她不断想念的人,只看到他为陛下执行使命中的远大前途和受人尊敬的一面。因此,我向女读者诸君请求原谅,一个男人爱两个女人的现象对女性来说是不可理解的,她们永远只有一种爱情;但对男性来说,却是普遍的。因此我说,所有那些同时爱两个女人的男人都会理解,随着卡诺尔不断深入思考,他原以为娜农在他头脑中的影响已经丧失,实际上反而却越来越强烈。以往,有棱角的生硬性格时常伤害着他们彼此间的亲密接触,造成不快的局面,可是一旦两人分开,磨擦反而会随之消失。在孤独时,昔日那些甜蜜记忆又会清晰出现在脑际。说起来令人伤心,纯粹的爱情只提借欢爱,在分离后这种爱情就会消失;相反地,在分离的孤独中,母爱却时常出现在脑际,伴随着尘世的欢乐,有其自身的价值。现在,在卡诺尔的心目中,娜农是被丢弃的美人,是被欺骗的好人。
是卡诺尔自己天真地自省,而不是象被指控的那种,违心地被迫全面忏悔。娜农对他做了什么,他就把人家抛弃?康贝夫人对他做了什么,他反而去追爱她?在金牛旅店里,这个女扮男装的小骑士让他如此向往,如此爱恋,究竟是怎么了?康贝夫人就一定胜过娜农吗?难道金发就那么比黑发好,致使他对情妇背信弃义,对国王叛逆不忠,唯一的目的是把黑发女人变成一个金发女人吗?然而,噢,人体构造之不幸哟!我们可以看到,卡诺尔为自己找到一切充满理智的理由,可是他并没有将自己说服。
充满同样秘密的心灵,为情人们制造了幸福,却为哲人们制造了失望。
这并没有阻止卡诺尔怨恨自己,并且严厉自我责备。“我将受到惩罚,”他对自己说,同时想到惩罚能抹去过错。“我将受到惩罚,这更好!那边会有某个很粗暴、很无耻、很严厉的了不起的上尉,以狱长的身分对我高声宣读马扎兰的命令,会用指头指给我一个地牢,让我憋在15尺深的地下与蝎子与蟾蜍为伍,你本可以生活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爱我的女人怀抱里,象花儿那样在阳光下开放,我过去爱她,也许现在还爱她。”
“该死的小子爵,滚开!为什么你对一个如此迷人的子爵夫人担起掩护作用呢?”
“是的,但是在这尘世上,会有另一个比这个女人更高贵的子爵夫人吗?”
“有总督和15尺深的地牢,这还不够。如果有人认为我是叛徒,就不会模棱两可,就会对我在尚蒂利的日子找碴子。如果在那里的一两天对我来说是有成果的,那么我确信,就是还没有完全死去。总之,对那女人的手亲吻过三次,就是那两天给我带来的一切。你这个三料笨蛋,既然你当时可以滥用权力,而你却不加利用!可怜的脑瓜子!正如马扎兰说的那样。这脑瓜作了背叛之事,却没有让人家对他的背叛付出报酬!不过,现在还能让她为我付出代价吗?”
卡诺尔耸了耸肩,用想询问的动作轻蔑地作了回答。那个圆眼睛的人尽管聪明过人,也不甚理解他这个示意动作,只是惊奇地看着他。
“如果有人问我,”卡诺尔又想,“我不作回答,我有什么好回答的呢?说我不爱马扎兰先生吗?那么就不该为他效力;说我不爱康贝夫人吗?向王后和总理大臣又讲不出服人的理由!可是法官是很有疑心的人。他们若进行审问,要你必须开口。在外省的一些监狱里,用刑是很厉害的,他们会把我十分自傲的小膝盖敲碎,他们会把我打伤之后,再让老鼠和蟾蜍为我做伴。我将终生象瘸腿子孔蒂亲王那样,变得非常丑陋,这还算是陛下大发慈悲,对我作了蔽护,她是很少这样做的。”
除了狱长、老鼠、蟾蜍、用刑角落,还有处理反叛分子的断头台,有吊死叛徒的木桩,有枪毙背叛分子杀人场。但是,这对于象卡诺尔这样的美男子不算什么。人们会理解壮美的死,但不会同情一个瘸腿的人。
他决心搞清楚,就向同路的人问这方面的问题。那个圆眼睛、鹰鼻子、面带愠色的人,几乎不愿搭理犯人提的问题。然而,一张再平静的脸也很难免有时会起皱纹,卡诺尔利用他想笑的那一瞬间,对这个下级骑兵军官说:
“先生。”
“先生,”下级军官回答。
“请原谅我打扰了你的思考。”
“没什么可原谅的,先生,我从来不思考。”
“哎呀!你天生一副好体质,先生。”
“因此我并不抱怨。”
“那好!不象我这样,因为我很想抱怨。”
“抱怨什么,先生?''''
“抱怨你们抓了我,将我带到我不知道的地方。”
“不,先生,你是知道的,我们已经对你讲过。”
“不错,我们去圣乔治岛,不是吗,先生?”
“完全对。”
“你认为我在那里会长呆吗?”
“我不知道,先生,但是看你对我说话的方式,我想是要呆久的。”
“啊!啊!那里很荒凉吧,圣乔治岛?”
“你不了解这个要塞?”
“内部情形不知道,我从来没进去过。”
“先生,那里不很漂亮,除了地方长官的住宅很不错以外,其他人住的都是寒碜的小房子。听说这里刚换了一个新的地方军政长官。”
“你以为他们会审问我吗?”
“这是惯例。”
“如果我不回答呢?”
“如果你不回答问题?”
“是的。”
“见鬼!在这种情况下,你知道,总是要问的。”
“一般的?”
“一般的或者特别重要的,这就看你被指控犯的是什么罪了,先生?”
“可是,”卡诺尔说,“我怕被指控犯了妨害国家罪。”
“啊!在这种情况,你享受特殊的对待……10壶……”
“怎么!10壶?”
“不错。”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将得到10壶水。”
“这就是说,在圣乔治岛水不够用?”
“天哪!先生,你知道这地方就在加隆河上。”
“不错,要用水伸手就是。几桶水可装满10壶?”
“三桶,三桶半。”
“那么,我会喝圆肚子的。”
“有一点。不过,如果你小心提防别惊了狱卒……”
“那又怎样!”
“你会遇到很好的对待。”
“请讲一下,看守会对我怎么服务呢?”
“他会让你喝油。”
“那么油是一种特效药?”
“灵丹妙药!先生。”
“你这么认为?”
“我根据经验这么说,我曾饮过。”
“你喝过?”
“对不起,我要说的是我看见过。同加斯科尼人经常说话,使我有时将「b」发成「v」,口音上的毛病。”
“那么,你是说,”卡诺尔尽管在严肃的谈话中,也禁不住想笑,“你是说你曾经看见……”
“是的,先生,我看见一个人轻易地喝了10壶水,因为他先喝了油。当然他的肚子象平时那样胀起,但是,美美打上一枪,并不吝啬地将他的肚胀泄下去,这是活动第二部分的重点。请牢记这几个词;加热并不燃烧。”
“我明白,”卡诺尔说,“先生也许是刽子手?”
“不,先生,”对话者颇谦逊礼貌地否认。
“也许是助手?”
“不是,先生,只是好奇,仅仅是爱好者。”
“啊!啊!先生贵姓?”
“巴拉巴。”
“好姓氏,老姓氏,特别是在《圣经》中出现过。”
“在耶稣受难中,先生。”
“这正是我要说的,可是根据习质,我爱用另一种短语。”
“先生喜欢《圣经》。先生是胡格诺派的了。”
“不错,但是,是一个很无知的胡格诺派人.你认为我差不多记了3000首圣诗?”
“实际上,这种人很少。”
“我记谱子倒更多些……在我的家里,很多人不是被吊死,就是被烧死。”
“我希望这种命运不会落到先生头上。”
“是的,今天人们宽容多了,他们会把我淹死,就这么回事。”
巴拉巴笑了。
卡诺尔的心快活得颤抖,他争取了一个狱卒。实际上,如果这个临时看守变成他的日常看守的话,他很有运气得到油的,于是他决定重提刚才放下的话题。
“巴拉巴先生,”他说.“我们不久就要分开呢,还是我有幸继续由你看管?”
“先生,到圣乔治岛后,我就得很遗憾地与你分手,我得返回我们的连队。”
“很好,那么,你是警务连的人?”
“不是,先生,是士兵连的。”
“是由总理大臣征召的?”
“不,先生,是由科维尼亚上尉征召的,就是他荣幸地将你逮捕的。”
“你们为国王效力?”
“我认为是的,先生。”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相信?”
“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对什么也不相信。”
“那么,如果你在怀疑,为了让你相信,你应该做一件事。”
“什么事?”
“放我走。”
“不行,先生。”
“可是,我为你的帮忙付出可观的报酬。”
“用什么付。”
“用金钱,当然!”
“先生没有钱。”
“怎么!我没钱!”
“没有!''''
卡诺尔连忙在身上寻找。
“我的钱夹的确不见了,”卡诺尔说,“谁拿走了我的钱夹?”
“我,先生,”巴拉巴恭敬地施礼道。
“为什么要这样?”
“为了使先生没法贿赂我。”
卡诺尔以钦佩的目光惊奇地看了这个可敬的执达吏助手,他说出的理由不容人反驳,因此卡诺尔什么也没说。这样一来,他们都不再说话了,旅途的结束部分又变得令人忧郁起来,和刚开始时一样。
9
当押送卡诺尔的一行人到达离圣乔治岛最近的村子时,天已开始朦朦亮了。卡诺尔感觉到车子停了下来,他将头伸出通风口,这是为自由人准备的换气口,也很方便截击犯人。这是一个美丽的小村子,围绕着教堂有百十座房屋,座落在一个小山坡上,坡顶立着一个城堡,在清晨的蓝天下映衬出若隐若现的姿容,阳光给建筑物抹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并且驱散着象飘动着的轻纱似的雾气。
这时,押送犯人的一行人登上了坡头,车夫走下车,在车边走着。
“我的朋友,”卡诺尔问,“你是此地人吗?”
“是的,先生,我是利布恩人。”
“那么,你大概熟悉这个村子,那座白房子是用来干什么的?那些迷人的茅草房呢?”
“先生,”农夫回答,“那座城堡是康贝家的产业,村庄是它的附属建筑物。”
卡诺尔身子猛一颤抖,脸色由深红变得乌青。
“先生,巴拉巴的圆眼睛能看破一切,”他说,“你头伸在窗口外不会受到伤害吗?”
“不会……谢谢。”
卡诺尔又问那赶车的农夫:
“现在这产业属于谁呢?”
“属于康贝子爵夫人。”
“一个年轻的寡妇?”
“很美,很有钱。”
“因此追她的人很多。”
“那当然,丰厚的嫁妆费,人样又美,还会少了追求者!”
“还有好名声?”
“是的,不过,她积极支持对亲王们的事。”
“的确,我也似乎听人说过。”
“一个恶魔,先生,一个真正的恶魔!”
“一个天使!”卡诺尔内心说。他每想到子爵夫人都带着爱情的冲动,“一个天使!”
然后,他大声补充道:
“她有时也来这里住几天吗?”
“很少,先生。但是,她过去曾在这里住过很久。她丈夫就是在这里撇下她的。她在这里住的整个期间,对这一带广施恩惠。现在,据说她与谋反的亲王们在一起。”
车子上坡后,又准备下坡,车夫作了个手势,示意他返回到车辕上去。卡诺尔怕继续问下去引起怀疑,便将头从洞口缩进来,沉重的车子又开始按最快的速度,小跑起来。一刻钟之后,押送卡诺尔的一行人停了下来。在这段时间内,卡诺尔一直在巴拉巴的目光监视之下,他陷入最忧郁的思索之中。
“我们停在这里吃早饭?”卡诺尔问。
“我们完全停下了,先生。我们到了。这就是圣乔治岛。我们只需再过一条河。”
“这是真的,”卡诺尔心下嘀咕,“这么近又这么远!”
“先生,有人朝我们走来了,”巴拉巴说,“请你准备下车。”卡诺尔的第二个看守,原来坐在车夫旁边,现在站起来,走下地,用钥匙去开上了锁的车门。
卡诺尔把一直盯着白色小城堡的目光收回到将要变成他监禁之地的要塞上。他首先看到另一边一条相当湍急河流的支流上有一只渡船,渡船旁有一个8人哨所,还有一个执达吏。
哨所后面,立着要塞城堡的建筑。
“好!”卡诺尔说,“我已经早是他们等待之人了,防范措施已经做好了。他们是我的新看守吗?”他声音很高地来问巴拉巴。
“我愿意确切地回答先生,”巴拉巴说,“但是,说实在的,我一无所知。”
这时,站在城堡门口的哨兵重复了一下里面发出的信号,那8名士兵和那个执达吏上了渡船,穿过加隆河,然后跳上岸,在这同一时刻,卡诺尔从搁脚板上走下来。
那个执达吏看见一个军官,立即走出来,行了军礼。“我荣幸地请问,您可是纳瓦伊团上尉、卡诺尔男爵先生?”
“正是我本人,”卡诺尔对这人的礼貌态度感到惊奇,回答道。
执达吏立即向他手下人转过身,命令扛起枪,用枪头向卡诺尔指了指渡船。卡诺尔坐在船内,两个护兵分别守在他两旁。另外8名士兵与执达吏也随后走上船。小船离开了河岸,卡诺尔向康贝家的城堡望了最后一眼,它很快就在地平线上消失了。
几乎全岛都建有内壕墙、壕沟外护墙、防御工事的前沿地带与堡垒等。一个小碉堡保存得状态良好,俯瞰着整个其他工事。人们从一个拱形门走进去,门前总有一个哨兵走来走去。
“口令?”哨兵问道。
这一小队人停下来,执达吏从他们之中走出,来到哨兵跟前,对他说了几句话。
“拿起枪!”哨兵喊。
立即有20来个人从哨所里跑出来,匆匆在门外排成队。
“来吧,先生,”执达吏对卡诺尔说。
鸣鼓致敬。
“这是什么意思?”卡诺尔自问道。
他向堡垒走去,对周围发生的这些事情一点也闹不明白,因为这所有的准备工作象是给一个高级官员致敬的军礼,而不是对一个犯人搞的防范措施。
这还不是全部。卡诺尔没有注意到,在他走下囚车时,这地方总督的套间的一面窗子已经打开,一个军官很专心地关注着渡船的行走和这里的人对犯人与两个看守的接待。这个军官一见卡诺尔上了岛,就迅速从高处走下来迎接。“啊!啊!”卡诺尔看见那人时说,“这是当地的指挥官来结识他的房客。”
“的确,”巴拉巴说,“先生,看来你不会象某些人那样,被扔在前厅里一星期,让你在那里受煎熬。你立即就被登记进犯人花名册了。”
“总算好一些,”卡诺尔说。
这时,那个军官走近了。卡诺尔摆着一副高傲的姿态,保持一个受迫害人的尊严。
那军官在离卡诺尔几步远时.摘掉了帽子。他问:“我是在荣幸同卡诺尔男爵先生讲话吗?”
“先生.”犯人回答,“我实在对你的礼貌态度感到窘迫。是的,我是卡诺尔男爵。现在、我请你以军官对军宫的礼貌对待我,并且尽你的可能,给我安排个不是最坏的房间。”
“先生,”那军官回答,“住处是专门安排好的。不过,因为事先了解到你的爱好,在你的住处里做了一切可能的修缮。”
“对这种罕见的预防措施,我应该感谢谁呢?”卡诺尔微笑着问。
“国王,先生,他得做好一切要做的事。”
“当然,先生,当然。上帝要我特别在这种时候轻蔑国王;不过,我还是乐意知道一些情况。”
“如果你发布命令的话,先生,我由你支配。但是,我斗胆请你注意,驻军等待你是为了与你见面。”
“要命!”卡诺尔咕哝道,“全体驻军都出动,为了认识一个被关的囚徒,这在我看来,显得太客气了。”然后他提高声音说,“是我要听你们的命令,先生,我完全准备好了,跟随你到你愿意让我去的地方。”
“请允许我在你前面,以示对你的敬重。”那个军官说。卡诺尔很庆幸地跟着那军官走,他寻思,自己算是遇到了好人。
“我以为你会摆脱一般性的问题,只有4壶水,”巴拉巴靠近卡诺尔说。
“更好!”卡诺尔说,“我的肚子还胀不到一半。”在进到城堡院里后,卡诺尔发现一部分驻军都拿着枪。那个引他来的军官抽出剑,在他面前鞠了一躬。
“这么多客套,我的上帝!”卡诺尔低声说。
与此同时,旁边一个拱门下鼓声大作,卡诺尔扭回头,见另一排士兵从这拱门下走出来,站在第一排士兵的后面。这时,那个军官向卡诺尔献出了两把钥匙。
“这是干什么?”男爵问,“你们干什么?”
“我们根据严格的礼节规定来完成习惯性的仪式。”
“可是,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卡诺尔很吃惊地问。
“当成卡诺尔男爵。”
“还有呢?”
“圣乔治岛的总督。”
卡诺尔一阵眩晕,差一点倒在地上。
“等一会儿,”那个军官说,“我荣幸地把购来的生活必需品给总督先生送来,这是我今天上午收到的,同时还有一封信,通知我们先生今日到达。”
卡诺尔看了看了巴拉巴,他的圆眼睛盯着卡诺尔,惊奇得说不出话来。
“那么,”卡诺尔吃惊地说,“我就是圣乔治岛的总督了?”
“是的,先生,”那个军官回答,“陛下的这种选择使我们感到很荣幸。”
“你肯定这事没有错误?”卡诺尔问。
“先生,”那军官回答,“请随我去你的套间,你会看到你的委任状。”
卡诺尔被他臆想不到的事情搞得发呆,一句话没说,按军官为他指的路开始行走,两旁的鼓声又响起来,士兵们挥动着武器欢迎,要塞的所有老百姓一片欢呼。卡诺尔脸色苍白.心里怦怦乱跳,向左右挥手致意,不断以惊愕的眼睛询问着巴拉巴:
卡诺尔终于走进了一个相当漂亮的客厅,他首先注意到,从客厅的窗口放眼望去,能看见康贝家的城堡,他看了看用很好形式书写的委任状,由王后签名,并由埃珀农公爵签署的任命。
卡诺尔看过这之后,双腿完全支撑不住了,他惊呆地倒在一把扶手椅上。
然而,在所有号角、鼓声、排枪声等一系列喧嚷的军礼欢迎仪式之后,特别是这种欢迎在卡诺尔身上产生的一阵惊奇之后,他想知道到底因为什么王后要把这个职位委任给他。他的眼睛在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抬了起来。他看到面前他原先的看守也象他那样惊呆了,立即变成恭顺的仆从。
“啊,是你呀,巴拉巴先生,”卡诺尔说。
“是我本人,总督先生。”
“对我解释一下刚才发生的这些事,我很难不认为如在梦中!”
“我向你解释,先生,当我对你讲那个异乎寻常的问题,也就是8壶水的事时,我真相信给你的药丸外裹了一层金箔。”
“那么,你这是相信了?”
“我将你引到这里也是不知内情,先生。”
“谢谢!”卡诺尔不由自主的颤栗了一下,“现在,你们对我发生的事有什么定见吗?”
“是的.先生。”
“那么,就请给我讲出来吧。”
“先生,是这样的。王后后来明白了她交给你的使命是多么艰难。她的盛怒过后,有些后悔了,因为从总体上讲,你并不是个可憎的人,仁慈的陛下觉得她对你惩罚得太过分,需要给你一些补偿。”
“不能接受,”卡诺尔说。
“不能接受,你这么想?”
“至少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
“是的。”
“在这种情况下,总督先生,我只剩下向你表示我恭顺的致意了。你在圣乔治岛会象个国王那样幸福:有美酒、有原野中的野味,有每当涨潮时从波尔多发船带来的鲜鱼,还有岛上的女人。先生,啊!这真令人惊叹啊!”
“很好,我试图按你的建议行事。拿上我批的条子,去找发饷官,让他给你10个比斯托尔。既然你出于谨慎拿着我的钱,否则我会把这点钱亲自交给你……”
“我做得很对,先生,”巴拉巴叫道,“因为如果你终于把我贿赂成的话,你就早跑了;如果你真地跑走了,那么你自然就会失去现在到你手中的高位,那么,我会永远不安的。”
“很能说服人的道理,巴拉巴先生。我已经发现,你在逻辑推理方面是第一流的。你暂且拿着这张作为你雄辩证明的条子。正如你所知道的,古人形容某人雄辩,就说此人口吐金言。”
“先生,”巴拉巴又说,“我斗胆提请你注意,我认为没必要去找发饷官领钱……”
“怎么!你拒绝?”卡诺尔吃惊地叫道。
“不是拒绝,是上帝不让我这么做!多亏苍天,我没有这种虚荣心,但是我瞧见从放在你的壁炉台上的保险箱里露出几根带子,使我认为这是些钱包带。”
“你认识钱包带,巴拉巴先生,”卡诺尔很惊奇地说,“因为实际上,在壁炉上是有一个内装金钱的古陶器保险匣子,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彩釉。我们将要看看你的预料是否正确。”卡诺尔打开匣盖,果真看见一个钱包,内有1000比斯托尔,还有一个纸条,上写道:
送给圣乔治岛总督先生的特殊小匣子。
“要命!”卡诺尔红着脸说,“王后很会来事。”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金汉的遭遇。也许王后在遮帘后看到了英俊上尉令她着迷的脸,也许她出自温情的考虑,要保护他……她想起卡诺尔是加斯科尼人。
不幸的是王后那时比白金汉先生的时代早了20多年。不管怎样,也不管这钱包来自于谁,卡诺尔还是从里面拿出了10个比斯托尔,交给了巴拉巴,后者再三行最恭敬的屈膝礼。
10
巴拉巴走了出去,卡诺尔叫来那个军官,请他领路再看看岛上的各个地方。
军官立即按他的命令办。
在门口,卡诺尔发现由城堡另几个主要人物组成的类似于参谋部的人,他们领着他走,同他交谈,解释当地的各种资源。他看了碉堡和前沿空地,看了半月堡、掩蔽所、地窖与粮仓。最后在上午11点光景,他参观完回来了,跟随他的人散去,他与最初见到的那个军官在一起。
“现在”军官神秘地走近他说,“总督先生,只剩下一套房间和一个要见的人。”
“他愿意吗?”卡诺尔问。
“这人的套间在那儿,”军官指着卡诺尔的确尚未打开过的一个门说。
“啊!房子在哪儿?”卡诺尔问。
“是的。”
“人也在那儿?”
“是的。”
“很好。不过对不起,我很累,日夜奔波,今天上午头还不舒服,请你给我解释得更清楚一些。”
“好的!总督先生,”军官文雅地微笑道,“那套房子,……”
“讲那个人……”卡诺尔又说。
“等你的人在那儿,你现在明白了吧?”
卡诺尔点了点头,似乎走出了抽象的梦境。他说:“对,对,很好!我能去那里吗?”
“当然能,因为有人正在那里等你。”
“那么走吧!”卡诺尔说。
卡诺尔觉得心快要跳出来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又恐惧,又渴望.快要发疯了。他推开第二道门,看见遮帘后笑容满面、容光焕发的娜农。她大叫一声,好象故意吓他,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
卡诺尔立在那里没动,双臂下垂着,眼睛没有表情。“是你!”他结结巴巴地说。
“是我!”她说着,笑得更起劲,吻得更疯狂。
她过去的过失浮现在卡诺尔的脑际,此时此刻,这位忠实的朋友的友情使卡诺尔又内疚,又感激。
“啊!”他说,“那么是你救了我,在我丧失理智,自暴自弃的时候,你关注着我,你是我的监护天使。”
“不要说我是你的天使,因为我是个魔鬼,”娜农说</a>,“不过,我只在关键时刻出现,承认这一点吧。”
“你说得有理,我亲爱的朋友,因为实际上,我认为你是在断头台上把我救下来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这种事,男爵,你那么精明,那么敏锐,怎么会上亲王夫人小计谋的当呢?”
卡诺尔涨得满脸通红,可是娜农却佯装对他的窘迫一点也没看出来。
“我确实不知道,”卡诺尔说,“我自己也不明白。”
“哦,这是因为她们太狡猾。啊!先生们,你们想对女人们开战!我听到什么了?听说让你见的不是年轻的亲王夫人,而是取代她位置的一个伴妇,一个贴身女仆,一个冒充侍卫长的窝襄废……怎么这样?”
卡诺尔感到热血从颤抖的手指直升到脑门盖。“我以为看见了亲王夫人,”他说,“我不认识她。”
“那么你见到的女人是谁?”
“一个陪伴亲王夫人的贵夫人,我想。”
“啊!可怜的小伙子,这是马扎兰那东西的错,给人交待一种如此艰难的使命,也不给一张画像。如果你手中有或者只是看过亲王夫人的画像,你肯定能将她认出来。你知道吗,这个可怕的马扎兰,借口你背叛了国王,想把你打入地牢?”
“我猜到了。”
“但是我说话了:将他扔给娜农吧。你说我做得对吗?”卡诺尔在想着子爵夫人。尽管他胸口仍戴着子爵夫人的小画像,但是他不能珍存这种美意和这种最美丽眼睛所闪出的光芒。他低下头,将嘴唇印在娜农伸给他的美丽的手上。“你这是到这里来等我?”
“我本来到巴黎找你要把你带到这里。我给你带来了你的任命书。我也觉得分别太久了。埃珀农公爵一个人成为我单调生活的负担。我打听到了你的沮丧处境。顺便说一句,我忘记对你说了,你是我的兄长,你知道。”
“我在看你的信时已猜出来了。”
“肯定有人出卖了我们―我写给你的信落入了坏人的手里。公爵愤怒地到来,我说出了你的名字,承认是我的兄长,可怜的卡诺尔,我们现在由最合法的联盟保护着,你该结婚了,我可怜的朋友。”
卡诺尔被这女人令人无法相信的冲动卷走了。吻了她那白皙的手后,又吻她的黑眼睛……康贝夫人的影子模糊了,不翼而飞了。
“从那时起,”娜农继续说,“我一切都预料到了,一切都决定下来,我使埃珀农公爵变成你的保护人,或者确切地说,变成你的朋友。我使马扎兰熄灭了怒火。最后我选择圣乔治岛作为隐蔽所,因为你是知道的,我的朋友,他们总想粗暴地对待我。世上只有你还对我有一点爱,我亲爱的卡诺尔。喂,对我说你爱我!”
令人着迷的美人鱼伸开手臂楼住卡诺尔的脖子,用热情的目光盯着卡诺尔的眼睛,好象要从他的眼神中寻找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卡诺尔感到被娜农窥视的心不能对她如此忠诚无动于衷。一种秘密的预感告诉他,在娜农的爱情中还有别的什么东西,那就是仁慈,她不仅爱他,而且还原谅他。
卡诺尔点了点头,回答了娜农的提问,因为他不敢用嘴说出来他爱她,尽管他内心深处记忆都在竭力证实这一点。“我于是选择了圣乔治岛,”她又说,“为了把我的钱、我的宝石和我本人都置于安全的地方,除了爱我的男人,什么其他男人能保护我的生命呢?除了我的主人外,什么样的其他男人能为我保存我的财宝吗?一切都在你的手中,亲爱的朋友,我的生命和财富。请你对这一切小心保存好吗?你会是忠实的朋友和忠诚的卫士吗?”
这时,院子里响起的吹号声,震动着卡诺尔的心,他面前的爱情最神圣。离他百步之遥,战争威胁着人;这是令人火热、令人神往的战争。
“哦!是的,娜农,”他叫道,“你的人身和财产在我身边是安全的。我向你发誓,我将为你出生入死。”
“谢谢,”她说,“我高贵的骑士,我也相信你的勇气与仁慈。唉!”她笑着补充道,“我也愿意相信你的爱!”
“哦!”卡诺尔低声说,“请放心……”
“好,好,”娜农说,“爱情不是誓言的,而是行动;用你将要做的事,先生,向我证明你的爱情。”
娜农用最温柔的手臂搂住卡诺尔的脖子,将头俯向年轻小伙怦怦跳动的胸膛。
“现在,应该让他忘记……”她想,“而且他会忘记的。”
11
卡诺尔在若尔内当着康贝夫人的面被捕的当天,她就与蓬佩一起动身去找亲王夫人去了,这是为了履行诺言。蓬佩这个最合格的侍从首先想到试图向女主人证明,科维尼亚那伙人之所以对美丽的女主人没要一点赎金,没对她动粗,那是因为他态度坚决,因为他有战争的经验,因此使她沾了光。实际上康贝夫人是不容易相信蓬佩的话的,她当时注意到,在近一小时的时间内,完全不见他露面;但是蓬佩却解释道,在这段时间内,他一直藏在走廊里,他在那里借助于一个梯子,为子爵夫人逃跑做准备工作;可是,他必须同两个狂妄的士兵对着干,争论该谁拥有这个梯子;可以想象到,他这样做,需要多大勇气。
这场谈话很自然导致蓬佩是那个时代军人们的光荣,他顽强同敌人拼搏,正如在蒙多班围城战和科比战役中已得到证明的那样,但是他对女同胞又是那样亲切和讲究礼貌,应该说,这种品质当时的军人是望尘莫及的。
事实是,不用猜测,蓬佩刚刚逃脱一起很大的危险,即被征募的危险。因为他平时走路总是两眼放光,胸挺得完全是军人式的,而且很象南罗德的架势,这首先让科维尼亚看在眼里;但是由于后来事情的出现,使这位上尉改变了主意;由于他从娜农手中得到了200比斯托尔,他就只去管卡诺尔男爵的事了;由于这种符合哲理的思考,认为嫉妒是爱情中最出色的情感流露,而且若在路途之中有了嫉妒之心,就应该加深这种嫉妒,因此娜农的亲爱兄长就不在乎蓬佩了,并且让康贝夫人继续赶路往波尔多去了;实际上,在娜农看来,波尔多离卡诺尔还太近,她想让子爵夫人去秘鲁,去印度,去格陵兰。另一方面,当娜农想到,从今往后,她独自在城堡的高墙之内拥有她亲爱的卡诺尔,这些优良的工事,国王士兵难于接近的堡垒,封锁住了置身于反叛营垒中的康贝夫人;娜农想到这里满心欢喜,这是人世上只有孩子和情人们才能有的。我们已经看到这场好梦是怎样变为现实的,我们已经看到卡诺尔和娜农怎样在圣乔治岛上重逢的。
因此,从康贝夫人那方看,她忧郁地在路上走着,身体不停地发抖。蓬佩尽管吹嘘得很厉害,但是仍然很难让女主人放心。当他们从若尔内上路时,天将傍晚。她在一条路上横穿时,看见一队不少的骑马人,仍是十分恐惧。
这是那些参加过拉罗谢富科公爵葬礼后回来的贵族们;这次葬礼搞得很有声势,借口向他父亲表示适当的敬意,马尔西亚克先生有意将丧事大肆操办,从法国各地,特别是从比卡底引来所有贵族,他们一般都憎恶马扎兰,对谋反亲王们表示同情。但是有一件奇怪的事令康贝夫人,尤其是令蓬佩很注目:这就是在这些骑马的人中,有些人斜吊着手臂,另一些人将包扎过的伤腿搭拉在马蹬上;有的前额还缠着绷带,血流不止;只有就近看,才能在这些十分狼狈的先生中认出,他们有些人在尚蒂利园林中狩猎时,曾是追逐黄鹿的敏捷而出色的猎人。
可是,因为害怕,人的眼睛反而炯炯有神。蓬佩和康贝夫人在这些缠着血淋淋绷带的人中认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哦!夫人,”蓬佩说,“这真是一次选错了道路的埋葬。应该让这些贵族大部分都坠落马下,请看他们多么大伤元气。”
“这正是我看到的东西,”康贝夫人说。
“这让我想起从科比回来时的情景,”蓬佩自豪地说,“可是这一次,我不在这些勇敢人之中。”
“不过,”克莱尔有点不安,她看到这桩事情所呈现出的悲惨样子,就问道,“这些人难道没有一个头目指挥吗?他们没有指挥官?那个指挥官被杀了,怎么没看到?好好看看!”
“夫人,”蓬佩自豪地坐在马上回答,“在受指挥的人中要找指挥官是最容易不过的事了。平时,在骑兵连里,军官和副官走在队伍的中间;在作战时,军官走在后面,或者在队伍的侧翼。往我指的那些地方看,你自己就可以判断出来了。”
“我什么也没看到,蓬佩;但是,好象有人跟踪我们,看看我们背后……”
“嗯,嗯!不,夫人,”蓬佩咳了一下说,但是并没回头,怕看见后面真地有人跟着。“不,没有人;可是,等等指挥者。不是那个帽子插红色羽毛的人吗?……不……那把镀金的剑……不……那匹花斑的白马,与蒂雷纳先生的那匹马相似?不。这就奇怪了;然而,没有危险,指挥人会让人看到的呀;这时不象是在科比……”
“你搞错了,蓬佩先生,”可怜的侍从后面响起了刺耳的嘲笑声音,使蓬佩吓得差点坠下马,“你错了,这比科比更糟。”克莱尔连忙扭回头,看见离她两步远处有个骑马的人,中等身材,样子令人同情,他正用狐狸般的明亮小眼睛看着她。他一头厚厚的黑发,嘴唇扁平地紧闭着,哆嗦着,脸色苍白,前额忧郁地皱着。这个骑马人白天让人看见感到悲哀,夜里人们看见也许会感到恐惧。
“马尔西亚克亲王先生!”克莱尔很激动地叫道,“啊!欢迎你,先生。”
“应该说德·拉罗谢富科公爵先生,夫人。因为现在我父亲已经故去,我袭了他的爵位,我今后的行为好也罢,坏也罢,都将写在这个爵位名讳之下了。”
“你从哪儿回来?”克莱尔犹豫地问。
“我们被打败了,夫人。”
“被打败了,天哪!你们!”
“我对你说,我们被打败了,夫人,因为我不爱假充好汉,因为我对人对己均讲实话;否则,我可以吹嘘我们凯旋而归;但是,实际上我们被打败了,因为我们守卫索默尔的计划失败了。我们到得太晚;我们失去了雅尔泽刚交出来的这个战略要地。今后,假如亲王夫人象以往那样事随人愿,能守着波尔多的话,战争将集中在居耶纳省。”
“可是,先生,”克莱尔问,“如果索默尔是轻而易举投降的,那么我们看见贵族人士们伤亡惨重,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因为,”拉罗谢富科不无自豪地说,“我们这支部队遭遇上了国王的队伍。”尽管他有很强的自制力,也难以掩饰自豪的感情。
“双方交火了?”康贝夫人急忙问道。
“啊!上帝,是的,夫人。”
“这样,”子爵夫人低声说,“法国的最高贵血液由法国人使之洒出来!是你,公爵先生,做出了榜样!”
“是我,夫人。”
“你,如此沉着,如此冷静,如此明智!”
“当人们为一个不义的党派而反对我时,有时由于我对真理充满着激情,我就变得很不明智。”
“你至少没有受伤吧?”
“是的。我这次比其他士兵更幸运,而且比在巴黎要好。我当时甚至认为从内战中得到了相当多的东西,回来后不再同它算帐了,可是我搞错了。你要怎么着?人们在定计划时总是不考虑感情,生活中唯一的真正建筑师,只有感情要把人完全压倒时,才会来改革他的建筑。”
康贝夫人微笑了。她记得拉罗谢富科先生曾经说过,为了隆格维尔夫人的一双美丽眼睛,他为诸亲王们作战了,他为上帝而战了。
公爵注意到了子爵夫人的微笑,但并没有给她留下足够的时间。
“但是你,夫人,”他继续说,“让我对你表示恭维;因为实际上,你是英勇的榜样。”
“这从何说起呢?”
“怎么?孤身出来,只带一个侍从,象一个克洛兰德女人或一个布拉达芒特女人!哦!顺便说一句,我听说你在尚蒂利的迷人行为。人家告诉我,你出色地耍弄了那个可怜的为国王办事的军官……轻而易举获胜,不是吗?”公爵以那种意味深长的微笑与目光补充道。
“怎么这样?”克莱尔十分激动地说。
“我说轻而易举,”公爵继续说,“因为他在与你武力相同时是不会争斗的。然而,在人们对这件奇事的讲述中,有一个情节给我的印象颇深……”
公爵的小眼睛带着最强烈的情感盯着子爵夫人。对于康贝夫人说,已经没有体面的退路了。因此她准备进行力所能及的自卫。
“请讲,公爵先生,”她说,“使你震惊的事情是什么呢?”
“是你的极端精明,夫人,来演这种滑稽的小角色。实际上,如果我相信人们对我讲过的话,那么,那个军官以前曾见过你的侍从和你本人了,我在想。”
最后这几句话,虽然讲得颇为巧妙,但这是足智多谋人的本领,并没有使康贝夫人产生强烈的反应。
“先生,你是说,他曾见过我?”
“请等一下,夫人,要知道,不是我这么说,而是那个没有确指的人,就称为‘人们’吧,而且,在他的威严下,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一般平民,都得臣服。”
“他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呢?”
“人们说是在从布利恩到尚蒂利的路上,在一个称作若尔内的村镇里,不过,见面时间不长,那个军官得到了埃珀农公爵的命令,即刻动身往芒特去了。”
“可是,如果这位贵族人士见过我,公爵先生,他怎么会不把我认出来呢?”
“啊!我刚才对你说的那个绝妙的‘人们’,对一切都作了回答,他说没认出来是有可能的,因为会见是在黑暗中进行的。”
“这一次,公爵先生,”子爵夫人内心怦怦地跳着说,“我的确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哦,”公爵假装纯真地说,“我听到的情况也许有错误;再说,一会儿的见面又算得什么呢?……的确,夫人,”公爵优雅地补充道,“你的措辞与容颜都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哪怕会面仅仅有一会儿时间。”
“但是,事情是不可能的,”子爵夫人又说,“既然你自己说,会面是在黑暗中进行的。”
“不错,你回避得很巧妙,夫人。那么是我搞错了,除非在这次会见之前.这个年轻人己经对你注意了。于是若尔内的奇遇就不真正是一次相会了……”
“那是什么呢?”克莱尔回答,“注意你说的话,公爵先生。”
“因此,你看,我不再说了,我亲爱的,法语十分贫乏,竟找不出一个词来表达我的思想。正如意大利人所说,这是……一次oppuntamento,正如英国人所说,是一次assignation(幽会)。”
“可是,如果我弄错的话,公爵先生,”克莱尔说,“这两个词译成法语,都是‘约会’之意吗?”
“哦,”公爵说,“这真是我用两种外国语</a>讲的蠢话,我恰恰遇到了一个能听懂这两种语言的人!夫人,请原谅我;好象意大利语与英语也的确象法语那样贫乏。”
克莱尔用左手揉了揉心口,想出气舒畅一点,因为她觉得胸闷。她脑子里出现一件总让她猜想的事:这就是拉罗谢富科先生为了她才在思想上,至少是在感情上,才对隆格维尔夫人不忠的;他之所以这样说,正是嫉妒的情感让他不得不说。实际上,在两年之前,这位马尔西亚克亲王就曾对她大献殷勤,此人性格阴险,总是犹豫不决,而且怕这怕那,使他若不能成为最为感激的朋友,就会使自己变成最怀恨的敌人。因此,子爵夫人很不想得罪这个男人,不想损害公事和最亲密的关系。“你知道吗,公爵先生,”她说,“你是一个可贵的人,特别是在我们目前所处的情况下;而自鸣得意的马扎兰先生没有一件事比你治理的好。”
“如果我什么也不知道,夫人,”拉罗谢富科公爵先生说,“但我太象这位亲爱的总理大臣了,我没有任何理由同他作战。因此,我尽量要弄清一切。”
“甚至对你同盟者的秘密,如果你的这些女盟友真有秘密的话?”
“你刚刚说出了一个令人很刺耳的词:女人的秘密。这次旅游和这次相会也是一种秘密吗?”
“我们互相明白了,公爵先生,因为你只有一半道理。见面是一种奇遇。那次旅行是个秘密,甚至是一个女人的秘密,因为实际上这次外出只有我和亲王夫人知道。”
公爵微笑了。这种得体的自卫更刺激了他的敏锐观察力。“勒内是知道的,”他说,“里雄也知道,图维尔夫人同样,甚至那个康贝子爵也知道―我不认识他,我第一次听人讲起他……的确,后者作为你的兄弟,你会对我讲,秘密不出家庭。”
克莱尔为了不激怒公爵,她看见他已经开始皱眉了,便哈哈笑起来。
“你知道一桩事吗,公爵?”她问。
“不知道,讲给我听听;如果这是秘密的话,我保证象你一样谨慎,只讲给我的参谋部。”
“那好!说话算数;我不求别的,尽管我这样做冒着成为得罪亲王夫人的危险,让亲王夫人愤恨不是好事。”
公爵的脸有点发红了。
“那么!哪桩秘密呢?”他说。
“在那次派我出来的旅行中,你知道亲王夫人为我指定的陪同是谁吗?”
“不知道。”
“正是你本人。”
“的确,我记起亲王夫人曾让人问我是不是可以护送一个从利布恩到巴黎去的人。”
“你拒绝了。”
“我回布瓦图办件紧事。”
“是的,你要接待隆格维尔夫人派来的信使。”拉罗谢富科匆匆把子爵夫人看了一眼,好象在她的话没消失之前,探探她的心底,他靠近她问:
“你这是责怪我吗?”
“不是。你的心放在这地方是放对了,公爵先生,你应该得到的不是责怪,而是恭维。”
“啊!”公爵不由自主地叹息道,“但愿我能陪你旅行!”
“为什么这样?”
“因为我没去索默尔,”公爵以已有答案的语气回答,不过他不敢、或者不愿说出来。
“是里雄将一切全告诉给了他,”克莱尔心里想。
“可是,还有,”公爵又说,“我不抱怨个人的不幸,因为这不幸换来了大家的幸福。”
“你要说的是什么,公爵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要说的是,如果我那次陪你一起旅行,你就不会碰到那位军官,显然上帝想保护我们的事业,又让马扎兰派这个军官到尚蒂利。”
“啊!公爵先生,”克莱尔因突然想到新近的痛苦事情,用窒息的声音说,“不要取笑这个不幸的军官。”
“为什么?他是个神圣的人?”
“现在可以这么说了,因为巨大的不幸对高尚的人来说,会有它们的加冕,就象让他们高升那样。这个军官也许现在已经死了,先生,他为他的错误,或者说为他一生的忠诚付出了代价。”
“死于爱情吧?”公爵问。
“让我们讲话严肃些,先生。你很清楚,我若把心交给某个人的话,决不会是在大路上碰到的人。我对你说,这个不幸人的今天甚至在马扎兰先生的命令下被逮捕了。”
“被捕?”公爵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事?又是碰上面了。”
“哦:我的上帝!是的。我经过若尔内……你认识若尔内这个村子吗?”
“完全熟悉。在那里,肩上挨过一剑……你从若尔内经过;然后,是不是在这同一个村子里,讲法可靠吗?”
“先把讲法放在一边,公爵先生,”克莱尔涨红脸回答,“正如我对你说的,我从若尔内经过,突然看见一支队伍逮捕并带走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
“他,你这样说?啊!要注意,夫人,你曾说:他!”
“他,那个军官。我的上帝!公爵先生,你多么深不可测!把你的精明扔在一边吧,如果你对这个不幸的人有点怜悯的话……”
“怜悯,我!”公爵叫道,“咳!夫人,难道我有时间怜悯那些我不认识的人嘛?……”
克莱尔偷偷看了看拉罗谢富科苍白的脸和被冷笑扭动的痉挛薄嘴唇,她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
“夫人,”公爵又说,“我本想荣幸地多送你一程,可是我得在蒙特龙驻防,请原谅我得离开你。20个贵族士兵比我更幸福地护送你见到亲王夫人为止,请你转致我对她的敬意。”
“你不去波尔多?”克莱尔问。
“现在不去,我到蒂雷纳去找布庸先生。我们对在这次战争中不会是将军的人斗争得很客气;我有好些事要做,但我想获胜,并且一直是中尉。”
说完这话,公爵客套地对子爵夫人施礼,并且以缓慢的步子走上他的骑兵部队走过的路。
克莱尔眼望着他走远,低声说:
“他的怜悯!我启示了他的怜悯心!他说了这句话:他没有时间怜悯。”
她看见一队骑马人向她这里走来,其余的人进入了附近的一个树林中。后面,这20来个骑马人沉思地缓行,缰绳搭在马脖子上。一个目光不自然、双手雪白的男人,后来在他的回忆录的开头,写下了这段伦理学家颇感奇怪的话:
“我认为,应该仅限于用感情来加以证明,而不要产生感情。在一个灵魂高尚者的心里,这是一种对什么都无益的感情,它只能削弱应该献给人民的心,它从来不能理智行事,使人只根据情感需要行事。”
两天之后,康贝夫人来到了亲王夫人的身边。
12
康贝夫人有好多次心不由已地想到发生的事,也象拉罗谢富科先生那样忿恨。但是她看到自己年轻、美丽、富有、受宠,她不明白,这种假设存在的忿恨会影响她的生活。然而,当康贝夫人清楚地知道他曾经担心她到了说出他所知道一切的地步,于是她就在亲王夫人面前先发制人。“夫人”,康贝夫人在回答亲王夫人的夸赞时说,“别太夸我这一次采取的所谓巧妙手段了,因为有些人认为,上我们当的军宫知道对真假孔代亲王夫人怎么对待。”
但是,因为这种假设使亲王夫人在执行这条计谋时所表现出来的能耐,因此她自然什么也不想相信。
“对,对,我亲爱的克莱尔,”亲王夫人回答,“不错,我明白:因为今天我们的那位贵人知道我们曾骗了他,所以他想装装样子,说优待了我们;不幸的是,等到为此事而失宠,做起来已经有点晚了。不过,顺便提提,你说在路上碰见了拉罗谢富科先生?”
“是的,夫人。”
“他对你又说什么了?”
“他去蒂雷纳同布庸先生商量事情。”
“是的,他们之间有斗争,我很清楚。表面上拒绝这种荣誉,而实际上两个人都很想统帅我们的军队。当我要搞和平时.反抗就越是害怕的东西,他就越是得为走回头路而付出高昂代价。但是,我有一份图维尔夫人的计划,要让他们赞同。”
“哦!哦!”子爵夫人听到这个姓氏微笑着说,“那么,殿下同她平时的女参谋和解了?”
“完全应该这样。她跟我们在蒙特龙会合,带来了她的一卷子纸,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叫勒内和我笑死。”亲王夫人接着说:“图维尔夫人还说,‘虽然殿下对这些设想、这些辛劳思考成果毫不重视,可是,我对大联盟带来了我的贡献……”
“这岂不是一个真正的讲演吗?”
“分三个部分。”
“殿下对此作了回答?”
“没有,我让勒内讲话。‘夫人’,他说,‘我们从来都没怀疑过你的热情,更没有怀疑过你的智慧,这对我们都是十分宝贵的。我们感到惋惜,亲王夫人和我,每天……’总之,他还对她讲了不少让她着迷的好话,最后她把她的计划交了出来。”
“是什么?”
“她要任命的统帅既不是布庸先生,也不是拉罗谢富科先生,而是蒂雷纳先生。”
“哦!”克莱尔说,“可是,这一次好象女顾问顾问得很不错,勒内先生,你说什么?”
“我说子爵夫人言之有理,她为我们的慎重考虑带来了又一条好的意见。”勒内恰在这时拿着一卷纸进来,象图维尔夫人那样郑重其事的样子,回答道:“可惜蒂雷纳先生无法离开北方军队,而我们的计划想让他在马扎兰与王后向波尔多进军时,去向巴黎进军。”
“你会注意到,我亲爱的朋友,勒内是会办难事的人。因此我们的统帅既不是布庸先生,也不是拉罗谢富科先生和蒂雷纳先生,我们的统帅就是勒内!阁下是什么意见?这算是宣告吗?”
“是的,夫人。”
“图维尔夫人的宣布,当然。”
“绝对这样,夫人。只是要作某些必要的文字修改.使馆文体,你知道……”
“好,好!”亲王夫人笑道,“我们不注重文字,只要有思想,这是必需的。”
“思想是有的,夫人。”
“而布庸先生,他在什么地方签字呢?”
“在拉罗谢富科先生签字那一行里。”
“可并没有对我说明拉罗谢富科先生在什么地方签字。”
“拉罗谢富科先生签在昂格伊安公爵先生的下面。”
“昂格伊安公爵不应该在这样的文件签名。一个孩子!要想到这个,勒内。”
“我想到了,夫人。国王死了,王子就来继承,将来某一天,他……为什么他不能象王子将来成为法国主人那样而成为孔代家的主人呢?”
“可是,拉罗谢富科先生会说什么呢?布庸先生会说什么呢?”
“前者已经说了,夫人,而且说完后就走了。后者在事情做出后就会知道,因此说他想说的话,对我们没什么要紧。”
“这就是在你面前所表现出的对事业的冷漠态度吗,克莱尔?”
“将冷漠抛在一边,夫人,”勒内说,“在我们对拉梅勒雷元帅打出第一批炮弹时,冷漠就会热起来。这些先生希望打仗,那好.就让他们打吧。”
“小心不要太惹他们不满意,勒内,”亲王夫人说,“我们只有他们……”
“他们只要你的名声;他们尽量为他们自己打仗,你将会看到他们能坚持多久。俗话说,有来有往,半斤八两。”图维尔夫人刚刚走进来,满面春色,但顾问最后的几句话使她随后略显担忧的神色加重了。
她匆匆向前走一步说:
“我向殿下提出的计划不幸遭到了勒内先生的非议?”
“恰恰相反,夫人,”勒内施礼道,“我细心地保留了你计划的大部分内容,不过,公告的签署人不是布庸公爵,也不是拉罗谢富科公爵,而是昂格伊安公爵大人,上述先生的名字列在小亲王的名字之后。”
“你这样做是会使小亲王的名誉受到影响的,先生。”
“连累到他,这太好不过了,夫人,因为我们打仗就是为了他。”
“可是,波尔多人爱布庸公爵,喜欢拉罗谢富科公爵,他们甚至不认识昂格伊安公爵。”
“你错了,”勒内说着象平时那样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纸上的内容总是出乎她的预料,“因为这有一封波尔多议长写来的信.他在信中求我能让小王子签署公告.”
“唉!你要蔑视议会,勒内,”亲王夫人说,“如果我们落入议会之手,就没必要摆脱王后与马扎兰的专权了。”
“殿下愿进波尔多吗?”勒内问。
“当然愿意。”
“那好!这就是进与不进的条件。他们不发一弹只是为了让昂格伊公爵进城,而不是为了其他人。”
图维尔夫人咬起了嘴唇。
“那么.”亲王夫人说,“你让我们从尚蒂利逃出来,让我们走150法里,只是要让我们遭受波尔多人的侮辱吗?”
“夫人.你认为的侮辱,实际上则是敬意。实际上,他们要接待的是孔代亲王夫人,而不是别的任何人,这是多么大的奉承啊!”
“那么,波尔多人甚至连那两位公爵也不接待了?”
“他们只接待殿下。”
“我一个人能有什么用呢?”
“咳!老天爷,你只管进城,然后,在进城时,让城门大开,其他人就跟着你进去了。”
“我不能离开他们。”
“这是我的看法,半月后就是议会说了算了。波尔多不欢迎你的军队,因为他们害怕,半月后就会自我号召进行自卫,这样,你就会双倍提高威望,波尔多人就会加倍要做你所要求的东西。因此,请你放心,他们每个人都会为你情愿去死。”
“那么,波尔多受到威胁了?”图维尔夫人问。
“很受威胁,”勒内回答,“这就是为什么要赶紧占领那里。只要我们不到那里,波尔多就会名誉不受损伤地拒绝为我们打开城门。一旦我们到了那里,波尔多要把我们赶出去,就会名誉扫地了.”
“请讲是谁威胁着波尔多?”
“国王、王后、马扎兰先生……正在招募的皇家部队。我们的敌人占领了圣乔治岛,那里离波尔多只有3法里。该岛刚刚得到了加强,补充了给养,新派了一名总督。波尔多人将打算占领该岛,那自然要打仗,因此,他们就得与国王最精良的军队交锋。他们就象想模仿军人的平民那样,大伤元气,就会大声叫嚷求助于布庸公爵和拉罗谢富科公爵。于是,夫人,是你将这两个公爵掌握在手中,成为你同议会对话的条件……”
“可是,在波尔多尚没有遭受一次让他们灰心的失望之前,最好我们生法先把这个总督争取过来”
“如果你在波尔多,即使果真失败了,你也没什么可怕的……至于争取总督之事,那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为什么?”
“因为这个总督是殿下的仇敌。”
“我个人的仇敌?”
“是的。”
“这种敌意从何而来?”
“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殿下在尚蒂利捉弄他,使他成为牺牲品……哦!马扎兰先生并不象你想的那样笨,夫人,尽管我拼命对你一再说相反的意见,可你听不进去。现在证据来了。他被安置在圣乔治岛,也就是说,全国最好的阵地,你猜他是谁?”
“我已经对你说过,我完全不知道这会是什么人。”
“那好,就是你多次嘲笑的那个人,他出于不可思议的笨拙,居然让殿下从尚蒂利逃走了……”
“卡诺尔先生,”克莱尔叫道。
“是的。”
“圣乔治岛总督卡诺尔先生。”
“正是他本人。”
“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他在我面前被捕……”
“这是真的。可是,他无疑受到重要保护。他的失宠反而变成得宠了。”
“而你,还以为他已经死了,我可怜的克莱尔,”亲王夫人笑道.
“你很肯定,先生?''’克莱尔愣愣地问。
勒内象平时那样将手伸进他那个绝妙口袋中,取出一张纸说:
“这是里雄写来的一封信,详谈了新总督的安置,并向我表示殿下没将他安置在圣乔治岛,颇感遗憾。”
“亲王夫人,把里雄先生安置在圣乔治岛!”图维尔夫人得意地笑道,“我们可以取代陛下,具有任命总督的权力!”
“我们拥有一份,夫人,”勒内回答,“这就可以了。”
“一份什么?”
图维尔夫人看见勒内又要伸手去掏口袋,浑身战栗了一下。
“埃珀农公爵先生的空白证书,”亲王夫人大声说,“真的,我倒是忘记了。”
“唉!那是什么东西?”图维尔夫人厌恶地说,“一个破纸头,不是别的。”
“这个纸头,夫人,”勒内说,“就是我们所需要的任命,以此来抵消他们的任命。是乔治岛的平衡力量,总之.是我们的指望.是多尔多涅河上的某个战略要地,就象圣乔治岛是加隆河上的战略要地那样。”
“你肯定,”这5分钟以来,克莱尔什么也没听见,她仍停留在勒内说出的被里雄证实的那个消息上,她说,“你肯定,先生,真正是同一个卡诺尔先生,先在若尔内被捕,现在又作了圣乔治岛的总督吗?”
“我肯定,夫人。”
“马扎兰先生的做法倒很奇怪,”她继续说,“用押送的办法将任命的总督送到他的管辖地。”
“不错,”亲王夫人说,“这其中必有原因。”
“也许,”勒内说,“有娜农·德·拉蒂格小姐。”
“娜农·德·拉蒂格!”康贝子爵夫人叫道,可怕的回忆咬着她的心。
“这个贱人!”亲王夫人轻蔑地说。
“是的,夫人,”勒内回答,“殿下拒绝接见的这个女人。她曾想向你表示敬意,你不理会。而不象你那样严守礼仪规定的王后却接见了她。这种做法使你的侍从认为孔代亲王夫人是一个比奥地利公主安娜更伟大的贵夫人,但是,说实在的,这位皇后却比孔代夫人更加谨慎。”
“你记忆不好,勒内,或者你是想谨慎地对待我,”亲王夫人叫道,“那个傲慢的女人不仅是说比我更谨慎,而且还说比我更有头脑。”
“这可能,”勒内笑道,“那一会儿我在前厅里,没有听到这句话的结尾部分。”
“可是我在门口听着,”亲王夫人说,“我听到了话的全部内容。”
“那么!你明白,夫人,”勒内说,“这是一个对你交战最厉害的女人。皇后会派出士兵与你战斗;而娜农则会向你派来专门搞破坏的敌人。”
“也许你处在殿下的位置上,”图维尔夫人尖刻地对勒内说,“你会恭敬地接待她?”
“不,夫人,”勒内说,“我会含笑接待她,我会收买她。”
“那好呀!若是要收买她,早晚都行。”
“当然,随时都行。可是现在的价码对我们的钱袋来说,就显得太贵了。”
“她要多少?”亲王夫人问。
“5万里佛尔,这是战前的价。”
“现在呢?”
“100万。”
“可是,若出这个价钱,我就去收买马扎兰先生了!”
“这有可能,”勒内说,“被人卖来卖去的东西会降价。”
“可是,”图维尔夫人向来主张采用暴力方式,她说,“如果收买不到她的话,就得把她强夺过来!”
“如果你能达到这种目的,确实给殿下帮了忙。但是,这很难办到,因为我们完全不知道她的行踪。算了,我们还是不忙这个吧,我们先进波尔多城,然后再进圣乔治岛。”
“不,不!”克莱尔叫道,“我们先进圣乔治岛!”
这种发自子爵夫人内心的感叹声让坐在旁边的两个女人都扭过头来看她,而对克莱尔不亚于拉罗谢富科那样关注的勒内也看着她,只是带着更善意的表情。
“你疯了,”亲王夫人说,“你很清楚勒内说过的话,那地方难以攻取。”
“是有可能的,”克莱尔说,“我认为我们能够占领那个岛。”
“你有计划吗?”图维尔夫人带着那种怕对任何人奉若神明的表情说。
“也许有,”克莱尔说。
亲王夫人笑道:
“按照勒内讲的,圣乔治岛那么昂贵方能收买,也许我们还没富有到那种地步。”
“我们不去收买,”克莱尔说,“然而我们同样能够得到。”
“那么是通过武力,”图维尔夫人说,“我亲爱的朋友,你回到了我的计划之中。”
“是这样,”亲王夫人说,“我们派里雄包围圣乔治岛。他是当地人,熟悉地形,如果要找攻占这要塞的人,那么就是他了。”
“在没采用这个方法之前,”克莱尔说,“先让我试试,夫人。如果我失败了,你再按你设想地去办。”
“怎么!”亲王夫人吃惊地说,“你要去圣乔治岛?”
“我要去。”
“独自一人?”
“让蓬佩随行。”
“你什么都不怕?”
“如果殿下肯给我个任命的话,就让我以谈判代表的名份去。”
“啊!这倒是稀奇!”图维尔夫人叫道,“我认为外交官并不这样匆匆行事。图维尔先生是当时一个优秀的外交家,同时又是很好的军人,他对外交这门学问作过很长的研究,他认为这是最难的一门学问。”
“不管我的这门学问怎样不足,夫人,”克莱尔回答,“然而,只要亲王夫人允许的话,我就去试试。”
“亲王夫人肯定会允许你,”勒内说着向孔代夫人瞟了一眼,“我甚至认为,在这样的谈判中,若有人能取胜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你……”
“另一个人办不到的事,夫人到底如何作呢?”
“她只是同卡诺尔先生讨价还价,若让另一个人去做同样的事,就会被人从窗口扔出去。”
“一个男人如此,”图维尔夫人又说,“可是,一个女人……”
“若是一个女人去圣乔治岛,”勒内说,“应该由夫人去,甚至可以说最好由夫人去,因为这是夫人首先提出来的。”
这时,一个信使走进亲王夫人的办公室,他带来波尔多议会的一封信。
“啊”亲王夫人大声说,“大概是对我所提要求的答复。”两个女人凑近,都没出声,一半出于好奇,一半出于关心。至于勒内,他仍呆在原地未动,保持着一贯的冷静态度,自然是先知道了信的内容。亲王夫人贪婪地看着。
“他们请求我去,他们等待我去!”她叫道。
“啊!”图维尔夫人得意地叫了一声。
“可是公爵们呢,夫人,”勒内说,“还有军队呢?”
“他们没有讲这些。”
“那么我们什么也没有了,”图维尔夫人说。
“不,”公爵夫人说,“因为我们手中有埃珀农公爵的空白证书,我就会得到控制多尔多涅河的战略要地韦尔斯。“而我,”克莱尔说,“我将得到加隆河的钥匙圣乔治岛。”
“而我,”勒内说,“如果你留给我一段时间的话,我将会把公爵们和军队争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