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在多尔多涅河湍急流水里的利布恩,是个风景宜人的城镇。离利布恩不远,在弗隆萨克和圣米歇尔·拉里维埃村之间,昔日座落着一个美丽的村庄。从槭树、菩提树和山毛榉树枝叶间,依稀可辨它的白墙红顶。从利布恩到圣·安德烈·德·居扎克,要经过这里的村街。街两旁的房屋排列有序,整齐划一。离这些房屋百步之遥,就是蜿蜒流淌着的多尔多涅河,从开始增大的河身宽度和流量可知,这里离入海口已不远了。
连年的内战战乱曾波及到这里。首先是毁掉树木,接着,不能象居民那样逃走的房屋,横遭战火的蹂躏,坍蹋在草坪上。土地好象生来要作坟场,这里的房屋渐渐变成了废墟,昔日的欢乐家园不复存在。农田一片荒芜。今日走在这条荒凉道路上的人.看到羊群在高低不一的坡丘上啃草,看到这些小丘被牧人和羊群随意践踏,决不会想到这里曾是一个村落的遗址。
但是,在我们所说的当年,也就是在1650年5月将至之时,这个村庄却是颇为的繁荣。村街象一条大动脉,村外草木繁茂.生气勃勃。当年从这里经过的外乡人,会兴致盎然地看到农夫们忙着替马套犁或卸犁;船夫们忙着在岸边钓鱼,多尔多涅河里盛产白鱼和红鱼;马蹄匠们正抡锤在铁砧上狠狠地敲打着,铁锤落下,打出一团四溅的火花,将铁匠的脸映照得明晃晃的。
然而,这个村庄最诱人之处,莫过于离村头500米处供商贾们留宿的金牛旅店。尽人皆知,在这条路上,只有这家旅店的饭菜可口。旅店是座低矮的长房子,只有上、下两层。烟囱冒出烟气,窗口飘出饭菜香味,这些比高悬在二层房顶上用红铁皮制成的金牛招牌更加招徕行人,这里的居民普遍好客,稍出点钱,就能得到食宿供应,只是这家旅店最有名气。
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金牛旅店不建在临街的房屋中间,偏偏离村头500米之遥呢?
首先,是因为金牛旅店的店主原是埋没在这偏僻之乡的一流厨师。如果他将旅店设在村街两旁的房屋之中,就可能与那些蹩脚厨师们混为一谈。他虽然口头上被迫承认那些蹩脚货是他的同行,但心里却无法接受与他们为伍。相反,如果他远离村子开店,就能引人注目,使尝过他一次手艺的行家到处宣扬:“你若从利布恩到圣·安德烈·德·居扎克去,或者从圣·安德烈·德·居扎克到利布恩去,别忘了在金牛旅店停下来吃顿饭,这家客店离马提福村500米远。”
慕名而来的行家满意而去,传扬给更多的人,致使聪明的店主渐渐发了财。但是,他继续以美食学的高标准要求自己,由此证明店主比斯卡罗师傅的确象上面所提到的那样,是一名真正的烹饪大师。
南方万象早已更新。到了5月,北方也苏醒了。在美丽的5月之夜,金牛旅店烟囱冒出的烟更粗,从窗口飘出的饭菜香更浓了。比斯卡罗师傅穿着整洁的白衣,象各国所有收拾供品的人那样,坐在门口,用他那双尊贵的大手拔着鹌鹑和山鹑的羽毛,为精美的饭菜作准备。他一贯搞得有条有理,出于对烹饪技巧的热爱,他总是不放过任何细小的环节。
太阳落山了。在此处拐了弯的多尔多涅河远离开大道,离要塞韦尔斯有四分之一法里之处,河水的闪光映得岸边的绿树丛发出光亮。晚风徐吹,为乡间增添忧郁的宁静感。农夫们牵着卸了套的马儿一起回家;渔夫们带着湿流流漉漉的鱼网回家。村中的喧嚷声渐渐平息,随着最后一声铁钟响声,繁忙的一天结束了,树丛中响起了夜莺的歌声。
夜莺一唱,比斯卡罗师傅也开始唱起来,好象是为了嘲笑这位扁毛音乐家的嗓音。烹饪大师对烹饪技巧专心致志,在音乐上也想争个高低,全然没注意到,此时正有一行6名骑士出现在村头,向他的小旅店走来。
只听二楼一扇窗子嘎吱一声,接着又砰地一声关上。那位尊贵的店主扬起头来,他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位骑士直冲他走来。
说是“直冲”,也并非全对,我们得赶紧改口,因为那位领头的骑士走走停停,左顾右盼,用眼角瞟着小径、树木与灌木丛。他的一只手提着一支短筒火枪,枪梢吊拉在膝部,不时向伙伴发出暗号,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进行自卫的架势。那几个人模仿他的动作,警觉地向前走着。那位领头的骑士又向前走了几步,再次向左右观望。
比斯卡罗看着这位骑士的一举一动,那人奇怪行进的样子让他感到十分恼火,他竟忘记了用镊子来拔山鹑的羽毛了。
“这是一位来投宿的老爷,”比斯卡罗思忖,“这位可敬的贵人无疑是近视眼。不过我的金牛招牌漆刷一新,富于立体感,会引人注目的。瞧,我们是很突出的!”
比斯卡罗师傅来到大路中间,继续庄重地拔着羽毛。这个动作产生了后果,那位骑士刚瞥见店主,就向他直奔过来,礼貌地招呼道:
“对不起,比斯卡罗师傅,你没看见那边来的一队军人吗?他们是我们的朋友,可能是在寻找我。军人说明很多问题,首先是佩剑的人,总之是带武器的人!是的,武装起来的人,这更能代表我的想法!你看见了小队带武器的人吗?”
比斯卡罗最高兴不过的是,这位骑士还能记得他的姓氏,因此亲切地还了礼。他丝毫没注意,这个外来人向他的旅店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招牌上的名字和做工质量,好象他刚才从店主脸上辨别其身分一样。
比斯卡罗考虑了片刻,回答道:
“带武器的人嘛,我只见到一位老爷和他的侍从,他们大约在一小时前住进我的店中。”
“哦!哦!”外来人摸了摸几乎还没长胡子的下巴,看上去感兴趣,“啊!啊!有位老爷和侍从住进你的旅店里,你说他二人带有武器?”
“哎呀!是的,先生。你要我对这位老爷说你想见他吗?”
“不过,”外来人又说,“这合适吗?打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也许显得过于随便了,尤其是这位陌生人是个有身分的人。不,不,比斯卡罗师傅,请你只对我谈谈他的情况就行了,或者最好暗暗地给我指指看,不让他看到我。”
“把他指给你看是困难的,先生。他好象故意不露面,因为在你与同伴出现在这条路上时,他就关上了窗子。对你讲讲他的样子倒是比较容易:这是个身体较矮小的青年人,金发,眉目清秀,年龄约有十五、六岁,好象只有佩带挂在肩带上的无锋小花剑的力气。”
外来人皱起了眉头,仿佛想起了往事。
“很好,”他说,“我明白了你要说的意思了。这人是个金发小少爷,软弱无力,骑一匹老马,跟随着一个老仆从,瘦得象一个黑桃J。这根本不是我要找的人。”
“啊!先生要找的不是他?”比斯卡罗问。
“不是。”
“那好!请先生等待那个要找的人吧,他一定会从这条路上经过的,因为只有这一条路,先生可以到我店中去,让自己与同伴歇歇脚。”
“好,谢谢,真是太感谢了,也只好如此了。另外,敢问现在能有几点了?”
“村里大钟刚敲6点。先生,你们没听到雄浑的钟声吗?”
“很好,听到了。现在,比斯卡罗先生;可以最后帮个小忙吗?”
“愿意效力。”
“请告诉我,我怎样能弄只小船并找到一个船夫?”
“为了过河?”
“不,想在河上漫游。”
“这很容易。为我送鱼的渔夫……你喜欢鱼吗,先生?”比斯卡罗顺便问了一句,他是想让这个外来人到他店中吃晚饭。
“鱼肉是很平常的东西,”旅客说,“不过,若是佐料配得好,也是挺不错的,我不会拒绝。”
“我这里总是有上等好鱼,先生。”
“我祝贺你,比斯卡罗师傅,不过让我们还是谈谈你给我提供的那个人吧.”
“那好吧!这个时间,他已经收工,也许正在吃晚饭。你从这里可以看到他拴在柳树上的那只船,离那棵榆树很近。至于他住的房子,刚好被柳树林遮住。你很可能见他正在餐桌上吃饭。”
“谢谢,比斯卡罗师傅,谢谢,”外乡人说。他向伙伴们示意随他走,便径直向柳树林那里走去。他敲了敲刚才指过的那个小房子的门,渔夫的妻子来开门。
正如比斯卡罗所说的那样,渔夫正在桌边吃饭。
“拿住你的桨,”骑士说,“跟我走,你可以赚一个埃居。”
渔夫连忙站起来,表现出不像比斯卡罗谈生意时那样的大度。
“是要去韦尔斯吗?”他问。
“只把我送到河中心,然后在那里停上几分钟。”渔夫听了这种奇怪的话,惊得睁大了眼睛。可是,有一埃居可赚也是值得。再说,离靠在门边上的这位骑士20步之外,可以隐约看到他同伙的身影。他心下极为明白,他若不情愿,就会被强迫命令,一旦发生纠纷,他将会失去一埃居酬劳的机会。
他赶忙对外来人说,他本人以及小船、船桨等均听候调遣。
于是,这一小队人立即向河边走去,那名领头的骑士一直走到水边,其他人停在一片斜坡顶上戒备着.他们向四处张望,担心遇到突然袭击。从他们所在的位置,能够同时俯瞰铺展在身后的平原,又能保护他们前面的登船渡口。
领头的外来人是一位高个子金发小伙。他面色白净,禀性急躁。尽管他显得瘦削,但脸庞看上去颇为聪明。他有一对蓝眼睛,茶褐色眉毛,嘴角流露出庸俗无耻的表情。他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手枪,摘掉斜挂在带上的短筒火枪,耍了几下带鞘的长剑,然后凝视着对岸。那里是一片宽阔的草地,被一条小径分开。小径从河岸一直通向伊松镇,在傍晚金黄色的晚霞中,可隐约看见那里仿佛被染成棕色的钟楼和白色的烟雾。仍是在河对岸半公里远处的右边,立着韦尔斯小堡垒。外乡骑士开始焦躁起来,对那些警戒的同伙说:“那么,他来了吗?你们看见他在前后左右出现了吗?”
“我以为,”骑士手下的一个人说,“在通往伊松去的路上似乎有一队人,但我还不敢肯定,落日使我目眩。等等看!是的,是的,千真万确:一、二、三、四、五,五个人。那个头上戴有边饰的帽子,穿着蓝大衣的人,就是等待使者,他完全是被人护送着。”
“他有这个权利,”领头的骑士冷静地回答,“来牵着我的马,费居宗。”
他说出这句话,语气一半亲切,一半带着命令的强硬。费居宗立即照办,跑下坡头。这时骑士已从马上跳下地,在费居宗跑到他跟前时,他把马缰绳伸手扔给那人,自己准备登船。
“听着,”费居宗拍拍他的手臂说,“别搞无用的勇武行为,科维尼亚。如果你看到你要见的那个人有任何可疑的举动,你就赶紧向他的脑壳开枪。你看,他带着一队人马,这个狡猾的家伙。”
“不错,不过他们没有我们强大.除了我们的勇气占先之外,还有我们的众多人数,因此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啊!啊!看,他们已开始露头了。”
“喂!他们要怎么做呢?”费居宗,“他们不会弄到船。啊!瞧,他们倒真地找到一只船,那真算是出奇。”
“那是我表兄的船,他是伊松的艄公,”渔夫说。他似乎对准备工作很感兴趣,不过,他害怕一场夜战发生在他或他表兄的船上。
“好!穿蓝大衣的人上船了,”费居宗说,“的确,按协定的严格条件,一对一。”
“我们不让他等,”领头的骑士说着,也跳上了船,示意渔夫就位划船。
“要小心啊,罗朗,”费居宗谨慎地嘱托,“河面宽,别靠近另一只船,小心遭短筒火枪的扫射,不过我们可以还击.如有可能,你要停在分界线这边。”
被费居宗一会儿称为“罗朗”,一会儿叫为“科维尼亚”的人,对这两个名字都答应,因为一个是他的教名,另一个是他家的姓氏,或者说是他的化名。他点头示意道:
“不用担心,我会随机应变。谨慎一点总是好的,不过,事情对我们太有利了,我不会愚蠢地丧失获利的机会,因此,这一次若有不谨慎情况发生的话,肯定不会来自于我。开船吧,船工。”
渔夫起锚,将带钩的长篙捣进草丛中,小船开始离开河岸。伊松艄公的小艇也同时从对岸出发了。
河中心有一排小防碍栅,在三法尺高的杆子上挂着一面白旗,向运货的大船揭示:往下走有暗礁,接近这里是危险的。在河水低落季节,人们甚至可以看见河水下黑乎乎光滑岩石的尖头。但是,在多尔多涅河涨水时,小白旗和水的细小旋涡都昭示着礁石的存在。
两个船工大概都明白会谈的接头地点,因此,他们把小船往那里划去。伊松的艄公首先到达那里,根据乘客的命令,把船拴在一个防碍栅的环上。
这时,从河对岸来的渔夫,正扭头听取坐在他船上那位骑士的命令,可是他所见到的却是一个戴假面具、穿着大衣的人,他感到异常惊奇。
一直伴随着渔夫的恐惧感,这时又增添了一倍。他似乎在向这个奇特的人物请求命令,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把小船系在这个木桩上,”科维尼亚指着一个木桩说,“尽量靠近那位先生乘的小船。”
他用手指了指系船桩,又指了指伊松艄公用船送来的那位贵人。
渔夫照命令行事,于是两条小船并排停在那里。使两位全权代表有可能开始下面的协商。
2
“怎么!你戴着面具,先生,”新来的人惊奇与失望地说。此人五十七、八岁,身材很胖。他目光严厉地盯住对方,活像一只猛禽。他没有戴假面具,但至少戴有假发,一顶有饰边的大帽子遮着半个脸,一件带长皱的蓝大衣裹着身子。
科维尼亚就近打量对他讲话的人物,晃动了一下,不自觉地流露出惊奇的心情。
“那么,先生,”贵人问道,“你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先生,我差点失去了平衡。不过,我想,你使我有幸听到你对我谈话,你要对我讲些什么呢?”
“我问你为什么要戴上面具呢?”
“问题提得很坦率,”年轻人说,“我也坦率地回答:我戴上而具是不让你看到我的脸。”
“那么说,我会认识这张脸?”
“我想不会认识。不过,见过一次,你以后就会认出来,至少我认为这很不必要。”
“不过我觉得你至少与我一样率直。”
“不错,那要在我的坦率不会使我犯错的情况下。”
“这种坦率会到揭示他人秘密的地步吗?”
“为什么不呢?如果这种揭秘能为我带来某种好处的话。”
“你考虑得颇为奇特。”
“哎呀!人们要做能做的事,先生。我曾先后当过律师、医生、士兵和收税官。你知道我不乏职业缺点。”
“你现在究竟是干什么的呢?”
“我是你的仆从,”年轻人故作尊敬地点了点头。“你有有关信件吗?”
“你有空白的花押书吗?”
“这就是。”
“你愿我们作交换吗?”
“等一下,先生,”穿蓝大衣的人说,“你的话让我感兴趣,我不愿这么快就结束这类消遣。”
“怎么会呢!先生,我的谈话与我本人完全是为你效劳,”科维尼亚说,“要是你高兴,我们就谈下去。”
“你要我到你的船里吗?或者你到我船上来,这样腾出一只船,让两个船夫离开我们?”
“用不着,先生,你大概会讲某种外国话吧?”
“我会讲西班牙语。”
“我也会。让我们用西班牙语交谈,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
“好极了!”贵人继续说,从这时起,他采用合适的语言问道,“你坚持要向德·埃珀农公爵揭露那位有关夫人的不忠吗?”
“我想对这位尊贵的大人帮点忙,得到他的宠爱。”
“你难道怨恨拉蒂格小姐吗?”
“我,正相反,甚至还受过她的恩。我供认不讳,她若遇到灾祸,我会很不高兴的。”
“那么说,你所敌视的是卡诺尔男爵了?”
“我从来没见过他,只听说他有名气,应该说,他有风流骑士和正派贵人的名气.”
“这么说,没有任何仇恨动机让你采取行动了?”
“得了,如果我怨恨卡诺尔男爵先生,我会冲他脑袋开枪,或者同我一起割断脖子。他是高尚文雅的人,不会拒绝做这种事的。”
“那么,我应该回想你说过的话了!”
“我认为,这是你最好要做的事。”
“那么,好吧,你有那封证明拉蒂格小姐不忠贞的信吗?”
“这就是!别责怪,这是我 “下楼到你那里是不行的,男爵。”
“那好,就不下楼去我那里了,既然我已经上楼到你这里了……”
“也不行,先生。我在等一个人。”
这话让卡诺尔惊讶了。
“啊!你在等人?”他问。
“是的。”
“哦,”卡诺尔沉默了片刻说,“说实在的,我倒几乎真愿意你让我继续赶路。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也比无聊地呆在这儿强。不过由于你的劝说,你毕竟帮了我的忙,我觉得对你表示感谢还是应该的。”
青年人涨红了脸,走近卡诺尔,用颤抖的声音说:“对不起,先生,我深知自己很不礼貌,因此,若不是有要紧事情,有家中的事要同我等待的人谈,那么有你在场,是我的荣幸与快乐,尽管……”
“哦!”卡诺尔说,”你不必多说了,我决定不再打挠你们了。”
“尽管,”年轻人继续说,“我们偶然相识,尽管这是一种短暂的关系……”
“为什么这样?”卡诺尔问,“相反地,用这种方法也能结成长久真诚的友谊。你认为出自于偶然的事,实际上却是天意的巧妙安排。”
“天意,先生,”子爵笑道,“要我在两小时后离开这里,并且极有可能我将与你背道而驰。你十分友好地对我表现出友谊,我无法接受,请理解我的遗憾,但我欣赏这种友谊的价值。”
“说真的,”卡诺尔道,“你果真是个怪小伙子,你的仁慈激情首先使我想到你性格之外的东西.但是,到最后,好象你是故意作出来的。的确,我无权苛求什么,因为我是你的受恩人,你对我做出了许多,我无权从一个陌生人那里期待更多的东西。但在实际上,子爵,这也使我付出了代价,演独脚戏不是我的习惯。”
实际上,尽管卡诺尔说过这番话,尽管他说决心抽身走开,但他并没有离去,好象有什么他没意识到的东西使他呆着不动。他感到无法抑制地被子爵所吸引。但是子爵却提着灯,走近卡诺尔,面带迷人的微笑。
“先生,”他说着伸出手来,“不管怎样,不管我们见面的时间如何短暂,但是请你相信,我对能多少为你做了一点小事而感到高兴。”
卡诺尔只想到恭维,他抓起子爵伸出的手。然而,子爵那只手并没有回应他那只有力大手的友好紧握,而是颤抖着,不冷不热地抽了回来。卡诺尔明白,一句客气话所包容的意思,他也明白子爵示意他离开,就是真想让他离开,因此他不免感到沮丧,特别是感到迷惑不解。他一面想着,一面抽身走了出来。
卡诺尔走出门时,他见子爵的那位老仆微笑着,从子爵手里接过灯.客气地把卡诺尔送到楼下的住室里,然后老仆从又走上楼,见子爵仍在楼梯上头等着他。
“他做什么?”子爵低声问道。
“我想他决定独自进晚餐,”老仆从说。
“那么,他不会再上楼了。”
“我至少这样希望。”
“去雇马吧,蓬佩,一定得抓紧时间。”子爵倾耳听了听,又说,“这是什么声音?”
“好象是里雄的说话声。”
“还有卡诺尔的声音。”
“好象他们在争吵。”
“正相反,他们认出了对方,你听。”
“但愿里雄什么也不说。”
“哦!没什么可怕的,他是个很谨慎的人。”
“嘘!”
两个偷听者住了口,听到卡诺尔的声音。
“两副餐具,比斯卡罗师傅,”男爵高声说,“里雄先生与我一道进晚餐。”
“不不,谢谢,”里雄回答,“这不行。”
“怎么!你也要象那位年轻贵人一样独自用餐。”
“什么贵人?”
“住在楼上的那位。”
“叫什么名字?”
“康贝子爵。””
“你认识子爵?”
“哦!他救了我的命。”
“他?”
“对,对。”
“怎么回事?”
“同我一起吃饭,席间我讲给你听。”
“我不能,我要同他一起进餐。”
“的确,他在等一个人。”
“是我,因为我迟到了,所以请允许我离开你,男爵,行吗?”
“不,要命,我不允许!”卡诺尔叫道,“我想的是吃饭有个人陪着:你们同我一起进晚餐或者我同你一起进晚餐。比斯卡罗师傅,两副餐具。”
但是就在卡诺尔转身去看他的这道命令是否已经执行时,里雄已溜进了楼梯,迅速跨上一个个台阶。在来到最后一个台阶时,他的手碰到一只小手,将他拉进康贝子爵的住室,并且随身将门关上了,为了安全起见,又拉上了双道门栓。卡诺尔转眼之间,见里雄不见了,四处张望,也没找到,只好独自在餐桌边坐下来。他低声抱怨着:“的确,在这处可咒的地方,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同我过不去:一些人要迫杀我,另一些人象躲瘟神地躲我。见鬼!我的食欲减退了,我感到忧郁,今天晚上,我会象法国雇佣的德国兵那样半醉。喂!卡斯托兰,到这里来,让我揍你。啊呀!可是,他们关在楼上的房间里好象在策划阴谋!啊!我真是双料笨牛!他们的确在密谋,不错,这就对我解释了一切。现在他们为谁而密谋呢?难道是为了那位国王的助手?为了亲王们?为了议会?为了国王?为了皇后?为了马扎兰先生?老实说,他们爱密谋反对谁就反对谁,这与我毫不相干,我的食欲又来了。卡斯托兰,让人上饭,来给我倒酒,我宽恕你。”
卡诺尔开始达观地吃原先为康贝子爵准备的晚餐,由于没有准备新的食物,比斯卡罗师傅只得为他重热一遍。
4
卡诺尔男爵由于没能找到与他共进晚餐的人,最后决定独自吃饭。就在这时,让我们看看娜农住处所发生的事情。在娜农的反对者中,应该把对她留意的大部分历史学家计算在内。不管敌人如何说她,如何写她,在当时她是个二十五六岁的迷人艳妇。她娇小的身材,棕褐色的皮肤;她举止轻盈,袅娜多姿,衣着鲜艳;她眼珠墨黑,明亮的角膜呈现虹色,象猫咪的眼膜,充满了激情与光泽;她表面上快乐,爱说爱笑。娜农并非任性,并非象那些只爱追求打扮的矫揉造作的轻浮女子,相反,她生性倔强,对事情总是深思熟虑。她那带着浓重加斯科尼人口音的动听的嗓音充满着魅力与明晰。任何人都没想到,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这个目光充满热情和信任的女人,内心却无比坚强,具有不可摧毁的韧性与政治家的远见卓识。然而,这既是娜农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问题在于是从正面看还是从反面看,既可以说足智多谋,也可以说野心勃勃。遍体风流是她的包装。
娜农是阿让人。埃珀农公爵之父曾是亨利四世形影不离的朋友,在拉韦雅克用匕首刺杀国王时,这位大人就坐在国王的马车里。关于刺杀事件的种种猜测,一直波及到卡特琳·德·梅迪西斯。埃珀农公爵被任命为居耶纳区军政长官。他生性傲慢无礼,又爱敲诈勒索,使他看中了当地的一个小市民女子,一个普通律师的女儿。他向她拼命献殷勤,费了好大劲终于将她制伏。而她则以战略家的精明,经过长时间的抗拒,想让得到她的人感受到胜利来之不易。但是,娜农象为今后丧失的名声付出代价那样,从公爵那里窃取了权力与自由。半年之后,她成了美丽的居耶纳省的实际主宰者,她使过去伤害过她、侮辱过她的人,加倍予以偿还。她靠侥幸成了女皇,却是靠算计使自己成了暴君。她机敏地预感到,她的统治可能是短暂的,因此应该越发滥用到手的权力,以弥补时间的不足。
因此,她攫取一切:金银财宝、影响与荣誉;她陡然富贵起来,卖官鬻爵,接待马扎兰与宫廷头等达官贵人们的拜访。她极巧妙地将自身所具有的多种因素结合起来,去获得对她的声望与财富有用的东西。娜农对人帮的忙都是自有价格的。一个军衔、一个行政职务都有相应的税率:娜农让人授予你,你得给她真正的金钱或者贵重的礼品,因此,为给某人做个好事,就有一部分权力算是主动放弃了,她就要以另一种方式再收回这部分东西,交出了权力,但收回了权力的神经―金钱。
这样就将娜农统治的持久性解释清楚了,因为人们在愤恨之中总是难以下决心去推翻仍可得到某种安慰的敌人。若要进行报复,就是完全的毁灭,就是完全的沮丧。人民遗憾地赶走一个卷走他们金钱,笑着走开的暴君:娜农·德·拉蒂格共有200万法郎!
因此,娜农如同生活在一座火山上,这火山不断地动摇着她周围的一切。她感到人民的愤怒象潮水般的涌起,汹浦的波涛冲击着埃珀农公爵的权力,他在人民的暴怒中,某一天被赶出了波尔多,他象大船拖着小船那样,将娜农带走了。娜农在人民骚乱时收敛了,只等着风暴过后,东山再起。她以马扎兰先生为榜样,作他恭顺的小学生,在远处执行着这个机警灵活的意大利人的政策。这位主教大人很赏识她,因为他采取同样的方法,使自己强大起来,富有起来,使自己爬上总理的高位,并且拥有5000万法郎。他欣赏这个娇小的加斯科尼女人,而且更进一步,让她放开手脚干。人们也许在今后会弄清楚其中的原因。
尽管如此,尽管某个知情者认为她与马扎兰先生保持着直接的通信关系,但是人们没有讲到美丽的娜农搞政抬阴谋。此外,卡诺尔这个年轻、英俊和富有的青年,也不认为有搞阴谋的必要,根本不知道对这一点应保持什么态度。
娜农与卡诺尔的结识是通过极自然的方法进行的.卡诺尔是纳瓦伊兵团的一位中尉,他想晋升为上尉,因此写信给陆军总长埃珀农先生。是娜农看到了这封信,按照常规,由她回信。她认为有桩事情需要商议,就约卡诺尔面谈。卡诺尔从家传的宝石中挑了一个精美的戒指,约值500比斯托尔。当然,买一个上尉军衔,花这点钱并不算贵,卡诺尔便带上礼物去赴约了。不过这一次,得胜者卡诺尔超过了他随身携带的富丽堂皇礼物,挫败了拉蒂格小姐的计算与税率。这是他们二人首次见面,他们年轻、漂亮、多情。会面在互相恭维中进行。对于要商议的事情竟无一语触及,然而事情却办成了。次日,卡诺尔得到了上尉的证书,当珍贵的戒指套在娜农的手指上时,它已不再是为满足野心而付出的代价,而是作为幸福爱情的信物了。
5
要说明娜农的住处靠近马提夫村的原因,仅靠史料就足够了。正如我们已经讲过的那样,埃珀农公爵在居耶纳被人憎恨。娜农被看作是恶魔,被人厌恶。骚乱把他们赶出波尔多,把他们逼向阿让。但是阿让也发起骚乱。一天,人们在一座桥上掀翻了娜农去看望公爵而乘坐的华丽四轮马车。娜农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掉进了河里,是卡诺尔把她拉了出来。一天晚下,娜农在城里的房屋起了火,又是卡诺尔冲进她的卧室,把她从火中救出。娜农认为,阿让人还会来 弗朗西娜特想去开门,但是娜农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推向一旁,迅速地望了一眼,象一切应该惊讶的女人那样,很会补充她的想法。
“我等待的是公爵先生,”她说,“而不是卡诺尔先生。准备伺候。”
她亲自拉开门闩,扑上去搂住那个帽子上插着白色羽毛的男人的脖子。他怒气冲天,满脸冰霜。
“啊!”娜农叫道,“我的好梦果然成真!来,我亲爱的公爵,你的餐具已经摆好了,我们吃晚饭吧。”
德·埃珀农惊呆在那里。但是,一个漂亮女人的抚爱总是可取的,因此他让她拥吻。
但是,他立即想到他拥有怎样的确凿证据,就说:“请等一下,小姐,请给我们作个解释。”
公爵对恭敬站立在两旁的下属打了个手势,以庄重、刻板的脚步独自走进门去。
“你这是怎么了,我亲爱的公爵?”娜农以极快活的口气说。她伪装得十分好,人们会以为她这种神情是自然流露出来的。“难道是你上次来这里时忘了什么东西,不然的话,你为何四处张望?”
“是的,”公爵说,“我忘记对你说,我不是个笨蛋,不是西拉诺·德·贝热拉喜剧中那种轻信易欺的人;我还忘了对你说,我再次亲自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向你证明这一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的大人。”娜农以坦诚平静的口吻说,“我求你明示。”
公爵的目光停在那两把安乐椅上,然后又将目光移向两副餐具上,再移向两个枕头上,注目的时间很长。霎时,公爵气得满脸通红。
娜农预料到了这一切,她等待着检查的结果。她微笑着,露出珍珠般的洁白牙齿;只是这种微笑很象是皮肤痉挛,而那些如此洁白的牙齿若不是焦虑使它们咬在一起,是会相互撞击的。
公爵用不满的目光看着她。
“我一直等待着大人的尊意,”娜农行着迷人的屈膝礼说</a>。
“我的尊意是要你向我解释为何安排这晚餐,”他问。“因为我曾对你讲过,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告诉我,尽管你昨天才离开我,但你今天还会再来。我的梦从来没有骗过我,于是我就让人为你准备了这晚餐。”
公爵扮了一个鬼脸,想来个讥讽的冷笑。
“那两个枕头呢?”他又问。
“难道老爷还打算返回利布恩睡觉吗?这一次我的梦做错了,因为梦里告诉我,老爷是要留下的。”
公爵的眉蹙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而这迷人的睡衣,夫人,这芬芳的香味呢?”
“这是我等待大人时爱穿的一件睡衣。香味来自西班牙皮香袋,我把它们放在衣橱里,大人常对我说,你最喜欢这种香味,因为皇后喜欢这种香味。”
“这么说,你在等我了?”公爵继续以讥讽的口吻询问。
“啊!居然会这样!大人。”娜农开始皱眉说,“上帝会宽恕我,我相信你想看看衣柜里面,你会偶尔嫉妒吗?”娜农说</a>着大笑起来。
公爵的神色庄重起来。
“我,嫉妒!哦!不,感谢上帝,我没有这种毛病。我年老富裕,我自然知道我爱的女人会对我不忠。但是,我至少要让那些欺骗我的人知道,我想证明,我并没被他们所蒙骗。”
“怎么向他们证明这一点呢?”娜农问,“我很想知道。”
“哦!这并不难。我只需让他们看看这张纸就行了。”公爵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我不做梦,我,”他说,“我这种年龄,不再做梦了,甚至很清醒。但我收到一些信。看看这封信吧,它是有趣的。”娜农颤抖着接过公爵递给她的信,看见字迹,打了个冷战;不过这个冷战不易被觉察出来。她看到信上写着:
埃珀农公爵大人预料到,今天晚上,那个半年来与娜农·德·拉蒂格小姐颇亲近的男人要到她家,在那儿吃晚饭,并在那儿睡觉。
由于我们不愿让公爵大人有任何疑虑,就预先告诉他,那个有幸的竞争对手是卡诺尔男爵先生。
娜农脸色苍白了。这一击正好打在心窝上。
“啊!罗朗!罗朗!”她低声说,“可我原以为会摆脱你的。”
“我算是了解情况吗?”公爵得意地问。
“不过相当糟,”娜农回答道,“尽管你的政治暗探没有你的爱情密探做得好,但我还是同情你的。”
“你同情我?”
“是的,因为不管怎样,这个有幸被你当作是竞争对手的卡诺尔先生并不在这里,况且,你可以等待下去,看他是不是会来。”
“他已经来过了.”
“他!”娜农叫道,“这不是真的!”
这一次,遭到指控的女人的感慨语气确是很真实的。
“我是想说,他来到了离这里400步远的地方,并且停了下来,他很幸运,停在金牛旅店。”
娜农明白,公爵并不象她开初认为的那样过于激进;她耸了耸肩,然后,她不断地将这封信在手里转来转去,也许这封信给了她某种启示,她脑子里开始产生了另一种想法。
“这可能吗?”她说,“一个天才人物,王国的一位精明政治家,居然会轻信那些个匿名信?”
“但是就算你说是匿名信,可你又怎么解释这封信的本身呢?”
“噢!解释并不困难:这是我们阿让那些朋友们所使用的另一种妙法。卡诺尔先生为家中事曾向你请假,你准了他的假。那些人知道他从这里经过,就在他的旅途中设计好了这可笑的栽赃。”
娜农注意到公爵的脸部表情并没有开朗,而是越来越阴沉。
“解释得不错.”他说,“如果你说是出自你敌人之手的这封绝妙信件没有附言的话,你的解释算是好的,可惜你太激动,忘了看信后的附言。”
年轻女人浑身上下可怕地颤抖起来。她似乎感到,如果没有奇迹来帮她,她是不能搏斗太久的。
“有附言!”她重复道。
“是的,读读看!”公爵说,“信在你的手中。”
娜农脸上试图作出微笑,但她自己也感到,她满脸紧张,再表现不出平静的样子!她只满足于在读信的附言时声音不要发抖。
我手中有一封拉蒂格小姐致卡诺尔先生的信,我告诉你信中约定他们今晚见面。我用这封信交换公爵先生只交给我一人的空白证书。交换一事在多尔多涅河的船上进行,对面是圣一米歇尔一拉里维埃尔村,时间为晚上6点。
“你有不谨慎之处吗?”娜农问。
“你的手迹对我来说是十分珍贵的,亲爱的夫人,我根本没想到把你的一封信收回来花这么多的钱。”
“将这样的秘密透露给一个不谨慎的亲信!啊!公爵先生!……”
“这类隐情,夫人,人们要亲自接收,因为我接收了这个隐秘。那个在多尔多涅河上的人,正是我。”
“那么,你拿到了我的信?”
“这就是。”
娜农迅速回忆,尽量去想信的大致内容。但是,这对她是不可能的,她的脑子开始混乱起来。
她被迫拿起自己写的信,并且重新去看!这封信不足三行,娜农以急促的目光扫了一遍,从难以表达的喜悦中看出,这封信并没有完全为她招来麻烦。
“高声朗读,”公爵说,“我象你一样,也忘了这封信的内容。”
娜农在几秒钟前想面带微笑,但是办不到,而现在却有了笑容。遵从公爵的要求,她朗读道:
我8点吃晚饭。你有空吗?我有空。在这种情况下,请准时来,我亲爱的卡诺尔,对于你我之间的秘密,不用担心。
“在我看来,这清楚得很!”公爵气得脸色发白,叫道。
“这就赦了我的罪,”娜农想。
“啊!啊!”公爵说,“你与卡诺尔先生之间有秘密!”
6
娜农明白,一秒钟的迟疑就会让自己完蛋。况且,由于这封匿名信的启示,使她早已在脑海里酝酿了计划。
“也可以这么说,”她盯住公爵说,“我同这位高尚人之间有一个秘密。”
“你承认了!”埃珀农公爵叫道。
“既然对你什么也不能隐瞒,就应该承认。”
“哦!”公爵怒喊道。
“是的,我等待卡诺尔先生,”娜农继续平静地说。
“你等待他?”
“我等他。”
“你敢承认?”
“明确承认。现在,你知道卡诺尔先生是什么人吗?”
“是个花花公子,我要严惩他的不谨慎行为。”
“他是个高贵、正直的贵族青年,你要继续对他施恩。”
“哼!我对上帝发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恰恰相反!”
“不要发誓,公爵先生,至少要先让我把话说完,”娜农微笑道。
“那就说吧,快点……”
“你心里仔细想想,”娜农又说,“你难道没有发现我对卡诺尔先生很偏爱吗?我曾恳求你给他授上校军衔,还有请你拨款让他和拉梅勒雷先生一起到布列塔尼旅行,请你最近准他请假回家。总之,我一直留心给予他恩惠。”
“夫人,夫人,你太过分了!”公爵说。
“看在上帝的份上!公爵先生,请等我把话说完。”
“我还需要再等什么呢?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对卡诺尔先生有着最亲密的关系。”
“我当然知道得很清楚!”
“我对他忠心耿耿。”
“夫人,你过分……”
“我为他服务到死,这是因为……”
“因为他是你的情夫,这并不难猜到。”
“因为,”娜农以夸张的动作抓住颤抖的公爵的胳膊,继续说,“因为他是我的兄长!”
埃珀农公爵的胳膊又重落在大腿上。
“你的兄长?”他问。
娜农点了点头,伴随着得意的微笑。过了一会儿,公爵叫道:
“这需要进行解释。”
“我会解释给你听的,”娜农说,“我父亲什么时候死的?”
“这个,”公爵算了算说,“差不多有8个月了。”
“你签发提升卡诺尔先生为上尉的命令是什么时候?”
“噢,对了,基本上在同一时间,”公爵说。
“是在我父亲过世后半个月,”娜农说。
“半月之后,这可能。”
“对我来说,”娜农又说,“讲出另一个女人的耻辱,泄露我们的秘密,是一件伤心的事情,你明白吧!但是,你出奇的嫉妒心迫使我不得不这么做。你的可怕态度也使我只好如此。我模仿你,公爵先生,我顾不得仁慈了。”
“说下去,说下去,”公爵叫道。他已经开始相信了这个美丽的加斯科尼女人的胡编乱造了。
“那好!我父亲是个律师,也有一定的知名度。28年前,我父亲还算年轻,那时他是很美的。他早在结婚之前,就爱卡诺尔先生的母亲,人家拒绝了他,因为她出身贵族家庭,而他却是平民。对爱情的这种阴差阳错有时需要做出弥补,这种事经常发生。在卡诺尔先生出外旅游期间……你现在明白了吗?”
“是的。但是,你对卡诺尔先生的这种友谊怎么会来得这么晚呢?”
“因为只是在我父亲死后,我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这秘密是男爵自己在称我为妹妹的一封信中讲明的。”
“这封信在哪里?”公爵问。
“你忘了吞噬我家的那场大火了?我的贵重首饰和我那些最秘密的信件!”
“这是真的,”公爵承认说。
“我许多次想对你讲这件事,当然你对我暗暗叫哥哥的人做了一切;但是,他总是阻拦我,恳求我别伤害他母亲的名声,她现在还活着。我尊重他的顾虑,因为我理解他们。”
“啊!果真如此!”公爵几乎受感动了,“可怜的卡诺尔!”
“然而,”娜农又说,“他拒绝的是他的命运。”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公爵说,“这种顾忌为他增光。”
“我作得更进一步,我曾发誓,永远不把这秘密透露给任何人;但是,你的怀疑使人无法忍受了。我该死!我忘了我的誓言J我该死,我出卖了我兄长的秘密……”
娜农大哭起来。
公爵连忙扑倒在她膝下,去吻她漂亮的小手。她沮丧地将手下垂着;她的眼睛向上望着,好象请求上帝原谅她的伪誓。
“你说:‘我该死!’”,公爵叫道,“应该说:‘为了所有人的幸福!’我愿弥补失去的时间,这个亲爱的卡诺尔!……我不认识他,但我想结识他。你把他介绍给我,我把他当作儿子一样去爱!”
“应该说象对兄弟一样,”娜农微笑道。
然后,她又想起了别的事。
“可恶的告密者!”她叫道,同时将信揉作一团,好象要投入火中,但是她把信细心地装进口袋里,为了有朝一日抓住写这封信的人。
“不过,我想到了,”公爵说,“这个小伙子没来吗?为什么我要等着看他呢?我现在就派人去金牛旅店找他。”
“啊!是呀,”娜农说,“让他知道,我什么对你也不会隐瞒,我不顾誓言,对你全讲了出来。”
“我会谨慎的。”
“喂,公爵先生,你要同我吵一架了,”娜农面带魔鬼从天使那里借来的微笑说。
“究竟为什么呢,我亲爱的美人?”
“因为过去你比现在更爱与我单独在一起。让我们一起吃晚饭吧,相信我,明天上午,派人去找卡诺尔比较合适。”娜农想,从现在到明天,我会有时间去通知他。
“那好,”公爵说,“我们吃饭吧。”
公爵心中仍存有疑虑,内心却想道:
“从现在到明天,我不离开她,除非她是妖女,否则她就找不到与他联络的方法。”
“因此,”娜农将胳膊搭在公爵的肩上说,“你允许我把朋友当作兄弟来关心吗?”
“究竟要怎么样?”公爵又问,“你要说的是金钱吗?”
“哦,金钱!”娜农说,“他不需要,是他送给我你看到的这只精美的戒指,那是他母亲的东西。”
“于是,他晋了级?”公爵说。
“噢!不错,晋了级。我们使他当了上尉,不是吗?”
“要命!上尉,你做的好事.我的娇娃。”公爵说,“为此他应该为陛下的事业做出点贡献。”
“他随时准备去做要他干的一切事情。”
“哦!”公爵眼角瞟着娜农说,“啊!我倒有一桩去宫廷的秘密使命。”
“去宫廷的使命,”娜农叫道。
“是的,”这位老朝臣说,“只是这会使你们分开。”娜农明白,应该消除这最后一点怀疑,于是说:“哦!别怕这个,我亲爱的公爵。只要这对他有利,分开又有什么关系!在身边,我对他没利,因为你会嫉妒他;但在远处,你会用强有力的手去扶持他。如果是为了他好,就让他长期呆在那里,甚至让他到外国去。你别顾及我。只要我亲爱的公爵对我的爱长存下去,要让我幸福,不是再也不需要其他东西了吗?”
“那好!这就讲定了。”公爵又说,“明天上午,我派人去找他,把命令告诉他。而现在,正如你曾说过的那样,”公爵目光很柔和地看了看两把安乐椅,两副餐具和一双枕头,继续说,“现在我们吃晚饭吧,我的大美人。”
两个人笑吟吟地在餐桌边坐下来。此时就是对公爵的态度和女主人的性格颇了解的心腹女仆弗朗西娜特,也认为她的女主人十分平静,公爵此时也完全放下心来了。
7
那个名叫里雄、同卡诺尔打过招呼的骑士登上金牛旅店的二楼,与子爵一起吃晚饭。
子爵焦急等待的人正是他。偶然的机会使他目睹了埃珀农先生恶意的准备工作,使他甚至能对卡诺尔男爵有所帮助。他一周前离开巴黎,今天才到波尔多。他从巴黎带来了错综复杂的最新消息,从巴黎到波尔多,这时都在盛传令人可怕的阴谋。他一会儿说到监禁亲王,这是目前的事儿,一会儿说到波尔多的议会,一会儿又说到马扎兰先生,他是今日的“国王”。年轻的子爵一声不响,观察着讲话人棕褐色坚毅的脸,充满信心的锐利目光和尖尖的洁白牙齿,再加上长长的黑胡子与其他特征,使里雄显得能成为有前途的真正军官。
“那么,”子爵过了一阵说,“亲王夫人现在是在尚蒂利了。”
大家都知道,对孔代家的两位贵夫人都是这么称呼,只是对年长的再加入“老夫人”这个词。
“是的,”里雄回答,“她在那儿等你快去。”
“她在那里的境况如何?''''
“像真正的流放:有人监视她,也监视她的婆母,监视得很严,鉴于宫中不少人都猜想,她们不会坚持向议会提出请求,她们密谋某种对亲王更有效用的东西。不幸的总是金钱……说到金钱,你说动了你要求的那个人吗?这是他们特别嘱咐我要你做的事。”
“可是,”子爵说,“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了2万里佛尔金币,就这么多。”
“就这些!要命,你真是能行啊,子爵,人家都把你看作百万富翁。在这样的时候,以这样轻蔑的口气说出这样的数目12万法郎!……我们没有马扎兰先生富,但是,我们却比国王更有钱。”
“那么,你以为,里雄,这种微小的捐献,亲王夫人会接受?”
“会感激地接受:你为她带来了一支军队的开销。”
“你以为我们会需要吗?”
“需要什么?一支军队吗?肯定需要,我们正忙于招集一队人马。德·拉罗谢富科先生已征召了400贵族青年,借口让他们来参加他父亲的葬礼。布庸公爵先生至少要带领同样数目的军队,德·蒂雷纳先生保证向巴黎挺进,为被绑架的亲王们出一把力,目标是奇袭樊尚。他将拥有3万人―他鼓动为皇家服务的整个北方军队开小差。哦!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里雄继续说,“请放心,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会干出重大的事情,但是,我敢肯定,我们会制造出很大的声势……”
“你没有碰到埃珀农公爵?”年轻的子爵打断他的话,他眼中闪烁着听到列举这些武装力量的快活,因为这些军队是他所在党派胜利的保障。
“埃珀农公爵?”有运气的军官睁大眼睛问道,“你要我在哪里见到他呢?我不是从阿让来,而是从波尔多来。”
“你可以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见到他,”子爵微笑着又说。
“啊!对了,美丽的娜农·德·拉蒂格不是就住在附近吗?”
“离这家旅店有长筒枪两个射程那么远。”
“好!这就给我解释清了卡诺尔男爵在金牛旅店出现的原因。”
“你认识他?”
“谁?男爵?……是的……我甚至可以说,我是他的朋友。虽然卡诺尔先并不是出身真正显赫的贵族门 “夫人,”勒内对老亲王夫人的回忆颇为伤心。又说,“殿下说得对,可是我们已走得太远,现在不能后退了。况且,在现在的局势下,必须迅速果断下决心:我们不应该看不清我们的处境。我们只是表面上自由,王后的眼睛盯住我们,圣一艾昂先生的人封锁着我们的道路。那好!我们要做的只能是:尽管有王太后的密切监视和圣一艾昂先生的封锁,我们也得逃出尚蒂利。”
“离开尚蒂利,但是要昂头离开这里!”亲王夫人大声说。
“我同意这个看法,”老亲王夫人说,“孔代家族不是西班牙人,不做叛逆之事。我们也不是意大利人,不搞阴谋诡计……我们做事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去做,昂着头去做。”
“夫人,”勒内以认真的语气说,“上帝可以为我作证,不管殿下下达什么命令,我都首先去执行。但是,若按您说的那样走出尚蒂利,就得开战……您在作了顾问之后,大概不想在开战之日去做胆小女人吧……您会走在支持者的最前列,这就会是由您来向您的士兵们高喊战争……可是您忘了在您可贵生存的旁边,开始伤害到另一种同样十分宝贵的生存,即德·昂格伊安公爵的生存,您的儿子和孙子</a>……难道您要冒险,将你们家的现在与将来埋葬在同一座坟墓之中吗?……您以为当人们以儿子的名义搞出鲁莽事来,父亲不会当作马扎兰的人质吗?难道您不再记得樊尚顶塔的秘密吗?旺多姆修道院院长悲惨地蹲过这个监牢,奥纳诺元帅和波伊·洛朗也曾在这里关押过……难道您忘了那个按照朗布耶夫人的说法,象砒霜那样可怕的囚室吗?……不,二位夫人!”勒内合着手掌继续说,“不,请听你们老仆人的话吧!你们要象受迫害的女人那样离开尚蒂利……不要忘记你们最可靠的武器是弱小……一个被剥夺父亲的孩子,一个剥夺丈夫的妻子,一个被剥夺儿子的母亲,是能逃脱为他们设置的陷井的……请等一下,为了昂起头来说话和行动,就要不再为最强大者作担保……你们的行动不自由,你们的支持者就不敢吱声。你们获得了自由,他们就有话可说,不再害怕为赎救你们而接受对方所提出的条件……我们的计划是与古维尔商量过的……我们十分相信这护送队,我们在路上不会受到侮辱……因为今天有20来个不同派别占据农村,对敌和友难以分清……请你们同意,一切都准备好了。”
“偷偷走!象坏人那样离开!”年轻亲王夫人叫道:“哦!当亲王先生得知他的母亲、他的妻子和儿子承爱这样的耻辱,他会怎么说呢!''''
“我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但是如果你们成功的话,他的自由会多亏你们的这一举动;如果你们失败了,你们并不会损失人力与财力,特别是不损失你们的地位,不象你们打了一次仗那样。”
老亲王夫人考虑了片刻,满面愁容。
“亲爱的勒内,”她说,“说服我的儿媳吧,因为我必须被迫留在这里。我斗争到了现在,终于支持不住了。为了不使周围的人泄气,我一直掩饰着内心的痛苦,现在再也撑不下去了。这痛苦快把我拖上床,也许是我最终死亡的床;不过你已经说过,首先要拯救孔代家的命运。我儿媳与孙子离开尚蒂利,我希望他们会听从你的建议,或者我说服从你的命令。发命令吧,勒内,他们会执行的!”
“你面色苍白,夫人!”勒内扶住老亲王夫人叫道。这时少亲王夫人已经对这种苍白甚为不安,把婆母抱进了怀里。“是的,”越来越衰弱的老亲王夫人说,“是的,今天的好消息比前几天的坏消息使我更难受。我感到发烧得厉害。但是我们一点也不要表现出来,因为那会使我们在关键时刻犯错误。”
“夫人,”勒内低声说,“殿下身体不适是上帝的一种恩惠,但愿你的身体不受损失。请您卧床不起,并且把这消息传播开来。您,夫人,”勒内转脸对少亲王夫人说,“请把您的医生布德洛叫来。因为我们将要动用车马,到处宣传说您想到林子中去打猎,用这种方法,就没人为见到人、武器和马匹而感到惊奇了。”
“你自己去做吧,勒内。可是,象你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没想到,在我婆母生病之时,我去做这种奇怪的打猎活动,会令人不惊奇?”
“因此,一切都预料到了,夫人。后天不是昂格伊安公爵7岁的生日,应该离开女人之手的日子吗?”
“是的。”
“那好!我们说这次打猎是为了庆祝小亲王 科维尼亚认真地去点,数到最后,对勒内点了点头,意思是说,空白证书属于他了。
勒内拿过证书,锁进密码箱中,大概想到一份如此珍贵的文件精心保存也不过分。
在勒内把箱子钥匙装进上衣口袋里时,一个仆人惊慌失措地跑来说,有急事传他速去。
因此,勒内和科维尼亚走出房间,勒内跟随仆人而去,科维尼亚又回到餐厅。
这时,亲王夫人正作出发前的准备工作,把一条华丽裙换成一条骑马穿的裙子。她把文件拉出来,烧掉没用的,把珍贵的带走;又把身上的多数钻石取下归放在一起,只留一少部分戴着,以便遇到急紧情况好来应付。
至于昂格伊安公爵先生,他仍穿着打猎时的服装,因为已经没有时间来为他另做新衣了。他的仆人维亚拉应该总是守在车门口,现在却骑上了白马,这是一匹纯种的骏马,以便将小公爵抱在小马鞍上,马儿飞奔时把他抱过来。大家首先怕他会睡觉,便把皮埃罗叫来同他玩,但是这种措施不起作用,这个骄傲的东西看到自己穿得象个人样,他认为小少爷并没有瞌睡。
因为要把康贝子爵夫人重新送回巴黎,已秘密套好的马车在一片山羊榉遮掩的路上行进着。在这片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驾着车,车门打开了。只能听得见当作信号的猎号声。亲王夫人眼盯着时钟,10点差5分时,她站起来,走向昂格伊安公爵先生,要去抱他。这时房门突然打开,勒内确切说是冲进屋内的。
亲王夫人见他面色苍白,眼神不安,自己也不安起来。“哦!上帝!”她走向他,说了一声,“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有一个人刚来,”他激动得声音窒息地说,“以国王的名义要求见您。”
“老天!”亲王夫人叫道,“我们完了!我亲爱的勒内,怎么办?”
“可做一件事。”
“什么事?”
“立即让昂格伊安少爷把衣服脱掉,让皮埃罗穿上他的衣服。”
“可是,我不要人脱掉我的衣服让皮埃罗穿!”亲王喊叫着,快要哭了,而皮埃罗却高兴极了,惟恐听错了话。
“应该这么做,少爷,”勒内用那种在危机时刻的强硬口气说,这种语气甚至对孩子也能产生印象,“否则的话,会有人把您和您的母亲立即抓起来,投进你父亲亲王蹲的那座监狱中。”
昂格伊安公爵沉默了,而皮埃罗则正相反,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抑制不住欢喜与骄傲;人们把他们两人带进小教堂旁边的一间矮屋中,换衣的事在这里进行。
“幸亏,”勒内说,“老亲王夫人在这里,否则我们就被马扎兰击败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特使得首先去见老夫人,现在那人正在老夫人的前厅中。”
“国王的这个特使无疑是个监视人,不是宫廷派到我们这里的一个间谍吗?”
“殿下说对了。”
“那么他的使命是监视我们。”
“不错,但是,只要不软禁您,对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勒内。”
勒内微笑道:
“我心下有数,我,夫人,让我来对付这一切。让皮埃罗穿得象小亲王,让小亲王装扮成园丁之子,我负责对皮埃罗进行调教。”
“哦!我的上帝!让我儿子单独走!”
“您的儿子,夫人,与他的母亲一起走。”
“不可能。”
“为什么?既可以搞出假的昂格伊安公爵,自然也能造出一个假的孔代亲王夫人。”
“哦!现在好极了!我懂了,我正直的勒内,我亲爱的勒内!可是让谁来装扮成我呢?”亲王夫人不无忧虑地道。“请放心,夫人,”镇静自若的顾问说,“我愿效劳的。我想让马扎兰所派出的间谍盯着不放的康贝子爵夫人扮你,她刚才已匆匆脱掉衣服,这时已经躺在你的床上了。”
这就是刚才发生的那一幕的情景,勒内到这时才对亲王夫人讲明白。
当所有贵族来宾继续在餐厅里饮酒,为亲王们的身体健康而干杯,并且咒骂那个马扎兰时,当勒内在他的工作室里同科维尼亚用金钱交换空白证书之时,当亲王夫人为起程作最后准备工作之时,一个骑马人来到城堡正面栅栏大门前,他带着一名仆人,摇铃叫门。
守门人将门打开,他身后闪出那个我们已经认识的执戟的门卫。
“你从何处来?”门卫问。
“从芒特来。”骑马的来人说。
到这时,一切都还正常。
“到何处去?”门卫又问。
“到孔代老亲王夫人、少亲王夫人和昂格伊安公爵家。”
“不能进!”门卫将长戟一横说。
“国王的命令!”骑士掏出一张纸说。
一听这可怕的字眼,门卫低下了头,站岗的喊叫一声,门卫官跑过来,陛下的特使交出国书,立即被引进房中。幸亏尚蒂利很大,老亲王夫人的套间离招待宾客的长廊相当远。
如果特使首先求见亲王夫人和她的儿子,那么一切都完了。可是,出于礼仪,他得首先向老亲王夫人致意。仆人引他走进一个很大的房间,隔壁就是老亲王夫人殿下的卧室。
“请原谅,先生,”仆人对特使说,“殿下前天开始身体不适,一个多小时前第三次放过血,我去禀报您大驾光临,一分钟后我将荣幸地把您引进去。”
特使点头表示同意,独自立在那里,没有觉察到三个好奇的人正从锁孔中窥视他的仪表,试图把他认出来。
这三个人首先是勒内,其次是维亚拉―小亲王的侍从,再一个就是狩猎队长拉卢西埃尔。若有人能认出这个特使,就会走进去,借口作陪,让客人高兴,以此来争取时间。但是他们三人没一个认识这个至关重要的人物。这是个英俊的青年,身穿陆军服。他漫不经心乱看着,很容易暴露出他对所承担使命的不满。他先看了看这个家的画像,又看看房中的摆设,最后注目于老亲王夫人的画像上,他将去看这个人,画像是她在年轻美丽的年月画出的。
况且内务侍从忠于诺言,不到几分钟就来领特使进老亲王夫人的卧室了。
夏洛特·德·蒙莫朗西坐起身,他的医生布德洛刚离开她的床头。他在门口碰到执行特殊使命的军官,很客气地点点头,军官对他也同样点点头。
当少亲王夫人听到客人的脚步声和特使与医生交谈的声音,她赶紧向内室沙龙处示意。当带长长流苏的、盖着床的挂毯被打开,让来者察看之时,只见这挂毯轻轻动了几下。实际上,在老亲王夫人的内室沙龙里藏着由护壁板暗门进来的少亲王夫人与勒内,他们急于从谈话一开始就想弄明白国王特使到尚蒂利要干什么。
军官在卧室中走了三步,仅仅是出于礼仪颇尊敬地鞠了躬。
老亲王夫人睁大黑眼睛,气度非凡,象一个要动怒的王后:她的沉默就是雷霆大怒的前奏。她的手本来就没有血色,经过三次放血,更加苍白了,她用手向特使示意拿出所携带的急信。
上尉将手伸向老亲王夫人的手,恭敬地将奥地利安娜皇后的信件递给她。然后他等着老亲王夫人将这封只有四行字的信看完。
“很好,”老亲王夫人极冷静地将信折叠好,不动声色地说:“我明白皇后的意图,尽管她把话说得十分客气:我已是你们的阶下囚了。”
“夫人!……”军官尴尬地说。
“很容易看管的囚犯,先生,”老亲王夫人又说,“因为我已远远不能逃跑了。我象你进这里看到的样子,我已经有了一个严厉的看守:那人就是我的医生,布德洛先生。”
老亲王夫人在说过这句话之后,把目光盯在特使的脸上。他的面目相当讨人喜欢,使她渐渐减小了对他的敌意。
“我知道,”她继续说,“马扎兰先生是什么暴力都使得出来的,但是我还不相信他会胆怯到去怕一个生病的老妇、一个失去丈夫的可怜女人和一个孩子,因为我想你带来的命令也关系到我的儿媳和孙子。”
“夫人,”年轻人说,“我不幸被迫完成这项使命,殿下看得出来,我是很痛苦的。我到芒特来,带去给皇后的信件。这封信的附言向陛下推荐了送信人,于是皇后好心对我说,让我留在她身边,因为她很可能需要我效力。两天后,皇后派我到这里来,但是在接受我义不容辞的使命时,陛下让我承担的这种使命,我不敢说我不干,甚至不敢拒绝,就是各位亲王大人恐怕也不能拒绝吧。”
军官说过这些话之后,又一次恭敬地鞠躬。
“我早估计到了你会这样解释,我希望在你解释之后,能够让病人休息。不过,先生,打消虚假的廉耻心吧,立即把真话告诉我。是否象对我在樊尚的可怜儿子那样,在我卧室里安插人监视我?我有权写信吗?你们看不看我写的信?如果我的病不象外表上看的那样严重,有一天我仍能站起来.你们限制我散步吗?”
“夫人,”军官回答,“这是皇后陛下亲手交给我的命令。陛下还对我说,‘去吧,让我的孔代老姐姐放心,我对亲王先生们将做的事均在国家安全允许我的范围之中。我写这封信,请她留下我的一个军官,以便充当她与我之间信件的中转人。这个军官’,王后补充道,‘就是你。”,
“请看,夫人,”军官一直保持尊敬态度,继续说,“王后陛下的原话是什么样的。”
老亲王夫人认真听了军官的陈述,在外交照令中,人们也同样认真去捕捉某个词在这样或那样的条件下所产生的意思,或者一个逗句放在这里或那里会有什么含意。
老亲王夫人经过片刻思考之后,大概因为在这封信中看到了她从一开始就怕看到的东西,这就是说逼近的间谍行为,因此撇了撇嘴说:
“根据王后的意愿,你在尚蒂利城堡住下来。此外,你自己说,哪套房子你觉得更好些,更有利执行你的任务,哪套房子就是你的。”
“夫人,”军官略皱一下眉头说,“我荣幸地对殿下解释过,很多事情不由我的意愿。在殿下的愤怒和王后的意志中间,我被危险地夹在那里,我这个可怜的小军官,尤其是不会奉承人;然而,我认为殿下会表现出仁慈,避免折磨只当一个被动工具来使的人。夫人,我气愤我得做的事情。但是,王后既然命令,我就必须执行命令。我并没有要求干这差事,我高兴让别人来干,我认为这讲得够多了……”
军官扬起头来,他脸红起来,恰如老亲王夫人高傲前额上的红色。
“先生,”她反驳道,“不管我们处于什么社会地位,你曾讲过,我们都得服从王后陛下。我学习你为我作出的榜样,我象你一样服从,但是你应该明白,不能身不由己地在自己家里接待好一个象你这样尊贵的客人,不能使客人受到家庭应有的荣光,这是多么难受的事啊!从现在起,你就是这里的主人。指挥吧。”
军官向老亲王夫人深深施礼,并且反驳道:
“夫人,但愿老天没让我忘记殿下与我之间的距离和我应对这个家庭保持的敬意。殿下仍是这个家的主人,我是殿下的第一仆人。”
说完这话,年轻军官从容地抽身走了出去,没有奴颜、没有傲慢,让老亲王夫人生气的,因为不能责怪一个如此谨慎、如此尊重人的特使,反而使她气上加气。
因此,马扎兰成了这晚内室沙龙谈话的主要内容,如果咒骂可以象子弹那样杀人的话,他早就完蛋了。
青年军官又回到前厅,仆人走来告诉他:
“现在,先生,孔代亲王少夫人对你以王后的名义求见应允了,请随我去。”
军官明白,这个转弯是为了挽救亲王夫人们的自尊心,如果说这次恩惠是在最高命令下取得的,那么他还是要感激这种恩惠的。他紧跟仆从穿过套间,最后来到亲王夫人的卧室门口,随身男仆转过头来说:
“亲王夫人打猎回来后躺下休息了,她很累,躺着接见你,我对殿下通报谁呢?”
“你通报卡诺尔男爵先生受执政王后陛下的派遣而来,”青年军官回答。
一听这个名字,假亲王夫人在床上惊得动了一下。如果这动作被他看见,肯定会连累到她的真实身分。她迅速用右手将头饰拉在眼睛上,用左手将华丽的床幔一直拉到下颊处。
“让人进来吧,”她声音激动地说。
军官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