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有一个多星期我没有再和罗西一起出去。她要到哈佛沙姆去看她母亲,在那儿住一晚。接着她在伦敦又有许多交际应酬。后来有一天,她问我愿不愿意陪她到干草市戏院去看戏。那出戏当时十分成功,免费的座位是搞不到的,因此我们决定去买正厅后座的票。我们先到莫尼科咖啡馆吃了牛排,喝了啤酒,然后就和一大群等着看戏的人在戏院门外等候。那时候还没有有秩序地排队的习惯,所以戏院的门一开,人们就发疯似的涌上前去,争先恐后地往里直挤。等我们最终挤进戏院抢到座位的时候,我们俩都已浑身发热,气喘吁吁,而且几乎给周围的人挤扁了。
散戏后我们穿过圣詹姆士宫公园回家。那天的夜色特别美,我们在公园的一张长椅上坐下。罗西的脸和她的那头金发在星光底下发出柔和的光泽。她似乎全身都洋溢着(我的表达方式很笨拙,但是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描写她给予我的那种强烈感受)亲切友好的感情,这种感情又坦率又温柔。她像一朵夜晚开放的银色花朵,只为月光发出它的芬芳。我悄悄地用胳膊搂住她的腰,她转过脸来望着我。
这一次是我开始吻她。她没有动;她那柔软鲜红的嘴唇平静而热烈地默默接受着我压上去的嘴唇,她似一片湖水接受着皎洁的月光。我不知道我们在那儿到底呆了多久。
“我饿极了,”她突然说道。
“我也是,”我笑着说。
“咱们上哪儿去吃点炸鱼加炸土豆条好吗?”
“好啊。”
那时候,威斯敏斯特还没有成为议会成员及其他有教养的人士集中的高级住宅区,而是一个脏乱邋遢的穷人区,我对那个地方很熟悉。我们走出公园后,穿过维多利亚大街;我把罗西领到霍斯费里路的一家炸鱼店。时间已经很晚,店里唯一的顾客是一个马车夫,他的四轮马车停在店门外边。我们要了炸鱼加炸土豆条和一瓶啤酒。有个穷苦的女人进来买了两便士的杂碎,包在一张纸里拿走了。我们吃得很香。
从那儿回罗西的家要经过文森特广场,我们走过我住的房子时,我问她说:
“愿不愿意进去坐一会儿?你还从来没有看过我的房间。”
“你的女房东会怎么说?我不想给你惹麻烦。”
“噢,她睡得很沉的。”
“那我就进去呆一会儿。”
我用钥匙开了门,过道里一片漆黑,我拉着罗西的手给她带路。我点上起居室的煤气灯,她脱下帽子,使劲地搔着头皮。随后她在屋子里到处找镜子,可是那会儿我很爱好艺术,早把壁炉台上方的那面镜子取下了。在这个房间里,谁都无法看见自己什么模样。
“到我的卧室去吧,”我说。“那儿有面镜子。”
我打开卧室的门,点起蜡烛。罗西跟着我进去,我举起蜡烛,好让她照镜子。当她对着镜子梳理头发的时候,我看着她在镜子里的形象。她取下两三个发夹,用嘴衔着,拿起一把我的头发刷子,把头发从颈背往上梳去。她把头发盘在头顶上面,轻轻地拍了拍,别上发夹。在她忙着这一切的时候,她的目光在镜子里偶然和我的目光相遇,于是冲我笑笑。等她别上最后一个发夹后,就转过脸来对着我;她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蓝眼睛里仍旧带着一丝友好的笑意。我放下蜡烛。那个房间很小,梳妆台就在床边。她举起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蛋。
写到这儿,我真懊悔自己当初用了 罗西举起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当时我有那种表现;那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自己在这种场合的表现。从堵塞的嗓子眼里我发出一声呜咽。我不知道究竟是由于腼腆和孤独(是精神上的孤独,而不是肉体上的孤独,因为我整天都在医院里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还是由于当时的欲望过于强烈,反正我竟哭起来了。我觉得羞愧得不得了,竭力想要控制住自己,但是我无法冷静下来;泪水老是涌出我的眼眶,顺着我的脸蛋流下来。罗西看见我的眼泪,发出一声轻微的呼喊。
“哦,亲爱的,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快别这样,别这样!”
她用双臂搂住我的脖子,也哭起来了,一边吻着我的嘴唇、眼睛和湿漉漉的脸蛋。接着她解开胸衣,把我的头拉到她的胸口。她抚摸着我那光滑的脸,轻轻来回摇动着我,好像我是她怀中的一个婴儿。我吻着她的胸脯,吻着她的洁白浑圆的脖子;她迅速脱下胸衣、裙子和衬裙。我搂了一会儿她的穿着紧身褡的腰身;随后她开始去解紧身褡,屏了一会儿气息才最终把它解开,穿着衬衣站在我的面前。我搂住她身体的左右两侧,可以感到紧身褡在她皮肤上勒出的纹路。
“把蜡烛吹了,”她悄没声儿地说。
当晨光透过窗帘,在残夜的黑暗衬托下展示出我的床铺和衣橱的轮廓时,是她叫醒了我。她亲吻着我的嘴唇把我唤醒,她的头发散落在我的脸上,弄得我怪痒痒的。
“我得起来了,”她说。“我不想让你的女房东看见我。”
“时间还早着呢。”
她朝我弯下身子,两个乳房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上。不一会儿,她下了床。我点上蜡烛。她对着镜子把头发扎好,随后她在镜子里面打量了一下自己赤裸的身体。她生来腰身就细,因而尽管体格健壮,身段却很苗条;两个乳房又坚实又挺拔,好像雕刻在云石上似的高耸在胸前。这是一个天生为了欢爱绸缪而生的躯体。这时候,在那片正奋力与越来越强的日光争斗的烛光映照下,她的全身现出一片银光闪闪的金色,只有两个坚实的ru头是淡红色的。
我们默默地穿上衣服。她没有再束上紧身褡,而是把它卷了起来,我用一张报纸替她包好。我们蹑手蹑脚地走过过道。当我打开大门,我们两人走到街上的时候,黎明蓦然向我们迎来,就像一只小猫顺着台阶一跃而上。广场上还是空荡荡的,沿街房子朝东的窗户上已经闪耀着阳光。我觉得自己就像这刚开始的一天那样充满朝气。我们挽着胳膊一直走到林帕斯路的拐角上。
“你就送到我这儿吧,”罗西说。“谁知道会碰上什么。”
我吻了吻她,看着她远去。她走得很慢,身子挺得笔直,就像一个喜爱感受脚底下的肥沃土地的乡村妇女那样迈着坚定的步子。我无法再回去睡觉,缓缓地一直走到河堤边。泰晤士河上闪耀着清晨明亮的色彩。一条棕色的驳船顺流而下穿过沃霍尔大桥桥洞。靠近岸边的河面上有条小船,两个男人正在上面奋力划桨。我觉得饿了。
注释
① 伊夫林·沃(1903—1966):英国小说家。
② 欧几里得:约公元前三世纪的古希腊数学家,著有《几何原本</a>》十三卷,一直流传至今。
③ 珀西·卢伯克(1879—1965):英国评论家。
④ 埃德温·缪尔(1887—1959):英国诗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