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其余时间过得相安无事。一阵活力四溢的暴雨把我们浇灌得湿淋淋的,随后渐渐缓和了。那个四级工程师和三个上油工,和狼·拉森热烈地争吵过后,穿戴起了水手箱里取出的行头,被安置在猎人们的各种舢板上并且在帆船上值班的活儿,然后收拾好东西向前舱去了。他们边走边发泄不满,可是他们声音并不高。他们亲眼看见了狼·拉森的性格,不免畏惧三分,而且他们在船首楼很快听到的悲哀的传闻,把他们身上仅剩的那点反抗精神都吓回去了。
布鲁斯特小姐——我们从那个工程师那里听说了她的名字——沉睡不醒,继续睡觉。吃晚饭的时候,我请猎人们说话小声一点,别把她惊醒了;一直到了 “难道不对吗?”我问道。
“不,不好这么说,”她回答说,“我担当不起。”
“我们只能用已知的来衡量未知的,”我回答说,使用了我最文雅的学院派风度,“身为批评家,我不得已给你安排一个位置。你现在已经成为一个衡量尺度了。你的七本小册子都摆在我的书架上呢;有两本比较厚一些,是散文集子,这两本小书,请你原谅我的说法,我不知道哪句话说得更加过分,和你的诗文一样才情四溢。用不了多久,某个无名的人会在英格兰声名鹊起,到时候批评家们会把她的名字说成‘英国的莫德·布鲁斯特’。”
“承蒙你的好意,我相信你,”她小声说;她的语调和语言有别于那种习以为常的东西,引起了许多联想,唤起了世界那另一边的过去的生活,让我激灵了一下——一下子浮想联翩,思乡的情绪十分迫切。
“你就是莫德·布鲁斯特了。”我一本正经地说,隔着餐桌注视着她。
“你就是汉弗莱·凡·韦登了,”她说,也严肃而敬畏地注视着我,“多么非同寻常啊!我不理解。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指望你用清醒的笔,撰写什么狂野的海上故事吧?”
“不,我不是在收集资料,你放心好了,”我回答说,“我对写小说没有一点兴趣和爱好。”
“告诉我,你为什么总是在旧金山藏着不露面?”她接下来问,“你有点过分了吧。我们东部的人很少见得到你——太少了,你可号称‘美国文人的教长’,二号人物呢。”
我连忙鞠躬答谢,对这样的恭维表示承受不起,“有一回,我在费城差一点碰上你,因为纪念勃朗宁〔注:指伊莉萨白·罗伯特·勃朗宁,英国女诗人,罗伯特·勃朗宁的妻子。〕的事情——你要到会讲演的,你知道。可我的火车晚到了四个小时。”
接下来,我们全然忘记了我们身置何地,把狼·拉森晾在一旁,安静地听我们滔滔不绝的交谈。猎人们离开餐桌,到甲板上去了,我们谈锋甚浓。狼·拉森一个人留下来。突然间,我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从餐桌边向后仰起身子,对我们谈论的那个他一点也不知道的世界听得津津有味。
我在一句话的中间突然停顿下来。目前的处境,充满危险和焦虑,带着让人窒息的力量一下子压到了我的身上。这种气氛也感染了布鲁斯特小姐,她注意狼·拉森的时候眼睛里一下子出现了模糊的无名的恐惧。
狼·拉森站起来,不自然地大笑起来。笑声像钢铁一样。
“啊,别把我当回事儿,”他说,挥了挥手,把自己不当回事儿的样子,“我什么都不是。接着谈,接着谈,请你们讲下去。”
但是,谈话的大门关上了,我们两个,也从餐桌边站起来,不自然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