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港湾的钟响了
今天的圣桑普森几乎成了一座城市,四十年前,它差不多还是一个村庄。
春天来临,冬天的长夜结束了。人们很快地度过夜晚,天一黑便早早上了床。圣桑普森是一个古老的遵守熄灯时间的堂区,它至今保持着很早吹熄蜡烛的习惯。人们在日落时就睡觉,天一亮就起身。这些诺曼底的老村庄甘心做鸡棚。
此外,还应该提一下,圣桑普森除了几家有钱的有产者人家,其他全是采石工和木匠。这个港口是一个能检修船只的港口。大家整天开采石头,加工厚木板,这些人用镐,那些人用锤子,无休止地对着橡木和花岗石操作。一到晚上,干活的人就累得倒下了,睡得像铅一样①。艰苦的劳动令人容易熟睡。
五月初的一个晚上,梅斯莱希埃里透过一棵棵树缝,看了一会儿新月,又听了听黛吕舍特独自在布拉韦的花园里沐浴着清凉的夜风散步的脚步声,然后他回到他那间对着港口的卧室睡下了。杜丝和格拉丝也上床睡了。除了黛吕舍特,屋子里的人都睡了。在圣桑普森的所有人也都睡了。家家门窗全都关上。在街上没有一个行人来往。只有极少的灯光,就像即将闭上的眨着的眼睛,在这儿那儿,照红了屋顶的天窗,说明仆人们也要睡觉了。古老的罗曼式①钟楼响过九点钟有好一会儿了。这座钟楼全身布满了常春藤,它和泽西岛的圣布雷拉得教堂都因为建造的日期有四个“1”,成了奇怪的特征,四个“1”就是说是1111 年。
梅斯莱希埃里在圣桑普森的名望是来自他事业上的成就。成就丧失,大家都不再理睬他了。应该相信,晦气是会传染的,不幸的人像害了瘟疫,他们很快就遭到了隔离。那些可爱的富贵人家子弟都避开了黛吕舍特。布拉韦现在与世隔绝,甚至丝毫也不知道当地发生的一件小小的重要事件,而它在那一天已经使整个圣桑普森都轰动了。堂区的教区长,乔·埃比尼泽·考德雷成了富翁。他的伯父,那位圣阿萨弗的卓越的教长,最近在伦敦去世。这个消息是在那天早晨从英国来的单桅邮船“克什米尔号”带来的,可以看到在圣彼得港的锚地的它的桅杆。“克什米尔号” “先生,”黛吕舍特口吃地说,“我不知道在星期天和星期四有人注意我。”
那个嗓音继续说道:
“我们对于天使的事是没有能力对抗的。整个天道就是爱。
婚姻就是迦南①。您是希望之乡②的美女。充满无限的感激,我向您致敬。”
黛吕舍特回答道:
“比起其他那些行为严格的人,我认为我没有做过更多的错事。”
那个嗓音继续说道:
“上帝将他的意愿放进花里,放进曙光里,放进春天里,他希望人们相爱。在夜晚的神圣的黑暗里,您多么美。这个花园是您照管的,在花园的芳香里有您呼出的气息。小姐,心灵的会合不依靠心灵本身。那不是我们的过错。您到了这儿,这便是一切。我在这儿,这便是一切。我做任何事情都会感觉得到我爱您。有时候,我的眼睛对您抬起来。我错了,可是该怎么办呢?在对着您望的时候,什么事都会发生。谁也不能克制住自己。有一些神秘的意志胜过我们。最好的圣堂就是人的心。如果在我的家里有您的心灵,那它便是我所渴望的人间乐</a>园,您同意这样做吗?当我一直贫穷的时候,我一声也没有吭过。我知道您多大年纪。您二十一岁,我二十六岁。我明天要离开了,如果您拒绝我,我就不回来了。和我订婚吧,您愿不愿意?我的眼睛曾经不止一次情不自禁地向您的眼睛提出这个问题。我爱您,请回答我吧。一旦您的叔父能接待我,我便会对他提出这件事,可是我首先要向您转过身来。是向利百加本人提出利百加的婚事的①。除非您不爱我。”
黛吕舍特低下前额,低声地说:
“啊!我爱他!”
这句话说得很轻,只有吉里雅特一个人听得见。
她依旧低着头,好像在阴影里的脸要将她的思想也藏到阴影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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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应该是《创世记》的 ① 迦南,巴勒斯坦一地区,在约旦河与地中海之间,据传由上帝赐给亚伯拉罕,上帝说:“这迦南地要成为你子孙永远的产业。”见《圣经·旧约》的《创世记》。
② 即迦南。
① 见《圣经·旧约》的《创世记》。亚伯拉罕派老仆外出为其子以撒找妻子。仆人到了一井边,祈祷说,来打水的女人谁给他水喝,就是以撒的妻子。利百加来到井边打水,应仆人请求,给了他水喝,后与以撒成婚。
说话停顿了片刻。树叶一点儿没有摇动。这是宁静而又严峻的时刻,万物在沉睡,人也在沉睡,黑夜仿佛在静听大自然的心脏的跳动。在这一片肃静中间升起了大海的巨大的波涛声,好像一个使得静寂更加完满的和谐的声音。
那个嗓音又说话了:
“小姐。”
黛吕舍特浑身打颤。
那个嗓音继续说:
“唉!我等待着。”
“您等待什么?”
“您的回答。”
“上帝已经听到我的回答了,”黛吕舍特说。
这时候,那个嗓音变得几乎响亮了,同时更加显得柔和。那些话从树丛里送出来,就像从燃烧着的灌木丛里送出来一样。
“你是我的未婚妻。站起来,到这边来。让繁星点点的蓝天目睹你的灵魂接受了我的灵魂,愿我们第一次的吻能和苍穹合在一起!”
黛吕舍特站起身来,有一会儿没有动一动,眼睛朝前望,无疑是遇到了另外一个人的眼光。接着,她抬起头,垂着双臂,就像一个向陌生的支持者走去的人那样,手指分开,慢步地向树丛走去,然后消失了人影。
片刻后,在沙地上不是一个影子,而成了两个影子,两个影子混合起来了。吉里雅特看见在他的脚跟前,两个影子拥抱在一起。
时间从我们这儿流过,好像从沙漏中流下①。我们感觉不到这种时光的流逝,特别是在一些最关键的时刻。在这一方面,这一对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见证人,他们没有看见他,在那一方面,那个见证人也没有看见这一对,不过他知道他们在那儿。他们在这样的神秘的静止里要停留多少分钟呢?似乎很难说清楚。忽然间,远处响起了一个声音,一个嗓音高喊道:“救人呀!”港湾的钟响了。这阵喧闹的声音,恐怕那对陶醉在天堂里的幸福的人是听不见的。
钟不断地响着。假使有什么人去那个墙角寻找吉里雅特,是不再会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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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沙漏,又叫沙时计,古时用来计时,腰细,以上部容器的沙漏到下部容器的数量来计量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