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大山中一个糟糕的冬天;雪崩早早封住了山坡草地的通道。
在法院里,克瑞茜沉默、孤独地坐在委员们的对面。萧瑟的寒风哀鸣着从墙上的豁口透进。房间中央生着火,烟幕笼罩着委员们的脸。
斯塔夫牧师躺在附近的一个棚屋里,病得很重。寒冷的冬天几乎耗尽了他仅存的一点活力。他的职位被老金默森取代,现在大伙都称他为牧师。金默森两侧各坐着一位委员。年纪大的叫克莱,另一位叫布朗-利穆普-斯塔夫。他虽然年轻,而且还长着畸形足,但还是当了委员。他是在斯塔尔当牧师生病时被邀请列席的,后来就成了正式委员。他们三人坐在一条旧长凳上,克瑞茜隔火坐在他们对面,心不在焉。两天前她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这个恶梦猛地把她从沉睡中惊醒,吓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至今她还在发抖。她梦见乔尼被大火吞噬,乔尼喊着她的名字。现在这声音仍在她的耳边回响。
“这明摆着是在发傻。”金默森牧师对她说。“有三个小伙子想和你结婚,你没有任何权利拒绝他们。村庄的人口正在下降;仅有30人活过冬天。这个时候不能只想自己。”
克瑞茜麻木地意识到牧师是在同她谈话,她吃力地抓住几个字,关于人口什么的。
那个冬天出生了两个婴儿,却又夭折了两个。在下山的道路被封之前,年青人没能从平原赶回更多的牛上山,目前村子正处于半饥饿状态。如果乔尼在的话……
“春天来到时,”克瑞茜说,“我要下山到平原上去找乔尼。”
这话并没使委员们吃惊。自打乔尼走后,他们听到她已经说过好几次了。
布朗-利穆普透过烟雾看着她,薄唇角上挂着一丝讥笑。委员们默认了他,是因为他从不多说,并且在开长会时。还给他们端水送饭。但他不能表现出不满。
“我们大家都知道乔尼一定是死了,魔鬼一定抓住了他。”
金默森和克莱听了,对他皱皱眉头,是他提醒他们注意到克瑞茜拒绝同任何小伙子结婚这一个事实的。克莱想布朗-利穆普在这个问题上会不会是别有用心。
克瑞茜从痛苦中振作起精神来,说:“他的马没回家。”
“也许魔鬼也抓住了它们。”布朗-利穆普说。
“乔尼不相信有任何魔鬼。”克瑞茜说,“他是去找传说中的‘大村庄’的。”
“哦,有魔鬼的,确实有魔鬼。”金默森说,“怀疑传说就是袤毒神明。”
“那么,”克瑞茜说,“它们为什么不来这里?”
“这些山是神圣的。”金默森说。
“这雪,”布朗-利穆普说,“在乔尼的马回家之前就封闭了道路,就是说,如果魔鬼没抓住它们的话。”
两位老人冲他皱皱眉头,他不的吭声了。
“克瑞茜,”金默森牧师说,“你得摆脱这一不明智的想法,允许年青人向你求婚。很明显,乔尼-泰勒不会回来了。”
“这一年过去后,”克瑞茜说,“我要下山去平原。”
“克瑞茜,”克莱说,“这念头简直是自杀。”
克瑞茜注视着火堆,乔尼的叫喊仍在她耳边回响。他们说的完全正确:如果乔尼死了,她也不想活了。这时,叫声渐渐消失,她好像听到乔尼在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她抬起头,眼里含着一丝挑战的目光。
2
特尔这一段十分忙乱,几乎不睡觉,甚至连克班欧也丢到了脑后。多年来流放于这个该死的星球上的厄运始终纠缠着他,每次他放慢脚步,他就要同这个可怕的想法作斗争。这一想法刺痛着他的心,迫使他更加努力。
现在特尔知道他对这个纳木夫有潜在的影响力,只是不知道这影响力究竟是什么罢了。特尔知道这与他在总部会计部工作的侄子尼普有关,但是特尔无法找出其中的瓜葛。因此,他不敢冒然行动。怕就怕他假装对此事很了解,然而一时疏忽便会暴露他对此事缺乏证据,那么影响力也就如一缕青烟化为乌有,因为纳木夫会知道特尔并没抓住他的什么把柄。真该死。
日子一天天,一周周地过去了,新的情况出现了。他关于国内星球情况的查询报告没有答复,只得到点关于尼普的材料,这有点令人担心。他发的是十万火急电报,却没受到回音。
于是他变得狡猾了,报告说他发现了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秘密隐藏的武器。其实,只是一些工人在海外大陆矿井基地挖出的两门青铜炮。可是特尔却把它说得十分骇人。但,他的报告也没有得到答复,什么答复也没收到。
他粉肠愤怒,对其他部门的报告进行了调查,想看看它们是否受到了同样的对待——结果没有。他考虑纳木夫有没有将报告从转运箱中拿出的可能性,发现也没有。
总部肯定知道他的存在。他们在决定延长其任职期限时,考虑到了纳木夫的建议,并参考了公司任意延期的条款。因此他们知道他还活着。不可能对他采取什么行动,否则他会截取调查他的情报的,可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情况。
于是,在没有希望取得总部合作的条件下,特尔只有依靠自己了。古老的保安格言,他总是铭记在心:当需要的条件不存在时,就创造一个。
他的口袋里装着微型摄象机,鼓鼓囊囊的。他可是暗装摄象机的老手。他所能得到的每一个图像记录仪都摆在他办公室的架子上——所以他的办公室总是锁着门。
他盯着一个观察仪,观察车库里面的情况,他等候兹特去吃午饭。特尔腰上有这个车库的复制钥匙。
他旁边有本打开的书,是公司职员手则(保安卷989号)。书翻到了 “等等!看那儿!”
特尔问:“这儿?”
“对。这是谁?”
特尔拧亮了屏幕。
“是兹特!”小钱姆科叫出来。“看他在干什么?搜查房间。哈!他发现了。该死的!看那儿!你的好运钱!”
“简直难以置信。”特尔说,“你确实很幸运。你去哪儿?”
小钱姆科气愤地冲向门口,“我要去揍死这该死的卑鄙小人——”
“不,不。”特尔说,“那样你是拿不回钱的。”他确实无法从兹特那儿拿到钱,因为这卷钱掖在了特尔的前腰带下。小钱姆科回房把钱藏起后不久,特尔就把它偷走了。“这已成了公事,因为这件事是官方的监视系统录下来的。”
特尔打开法规书,翻到 代表性的回答是:“我要发动反叛。任何反叛要想取胜,首先要除掉高级官员。”
特尔简直是煞费苦心。终于,所需材料均已搜集完毕。
最后,他将材料复制到一盘盘新的空白带上,听不出一点伪造和拼凑的痕迹。当东方泛出鱼肚白时,工作完成了。他往椅子背上一靠,松了口气。
他决定打个盹。把与纳木夫的会面约在午饭后。
后来,他把铸成大错的原因归咎于没吃早饭和午饭上。
会谈在良好的气氛中开始。纳木夫坐在蒙着桌布的办公室前,爪子里端一炖锅,正慢条斯理地呷着午饭后的克班欧,他还是结结巴巴的他。
“我有了您要的调查结果了。”特尔先说话。
“什么?”
“我采访了许多基地雇员。”
“关于什么?”
“反叛。”
纳木夫立刻警觉起来。
特尔把放音机放在纳木夫桌上,准备放他的采访录音,并说:“当然,这些都是非常机密的。我告诉雇员们没有人会听到他们的谈话,他们才肯说的,他们不知道我把采访录下来了。”
“高明,实在是高明。”纳木夫说。他放下炖锅,集中起精力来。
特尔将录音带一盘盘地放,他的预期效果达到了。纳木夫精神越来越不振。听完录音,纳木夫为自己满满地倒了一锅克班欧,一饮而尽。然后,呆坐在那里。
特尔想,假如他曾看到有人内疚不不安的话,那就是此刻了。纳木夫眼里表现出惊恐与不安。
“因此,”特尔说,“我建议我们对此绝对保密,我们决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人心里真正是怎么想的,因为那样就会导致他们串通一气,密谋策划,发动反叛。”
“对!”纳木夫赞同地说。
“好极了。”特尔说,“我已就此拟定了几份文件和命令。”他将一沓文件放在纳木夫桌上。“第一份是我认为必须采取的处理此事的得力措施。”
“好!”纳木夫在上面签了字。
“第二份建议没收所有矿区现有的武器,并将其严密控制。”
“好!”纳木夫说着签了字。
“下一份是关于收回所有的战斗机,除我用的以外,并将它们封存。”
“可以。”纳木夫有签了字。
特尔拿走签好的文件。纳木夫两眼盯在了下一份上。
“这份是什么?”纳木夫问。
“授权围捕人这种动物,训练它们操作机器,以便在公司雇员死亡或罢工时,公司的矿石装运不受影响。”
“我认为这不可能。”纳木夫说。
“这只是迫使雇员回去工作的威胁手段,你我都清楚并不真要实施这一方案。”
纳木夫犹豫不决地签了字,因为文件上说:“紧急计划。战略抉择密案。目的:
避免罢工。”
接着特尔犯了个大错。他把最后一份签好的文件同其他的放在一起,又加上一句,“这可使我们解决被迫减少的雇员人数问题。”过后他意识到他无需多舌。
“哦?”纳木夫说。
“我相信,”特尔继续酿造大错,“我十分相信您的侄子尼普一定会衷心赞成这一计划的。”
“赞成什么?”
“减少人员呢。”特尔还在喋喋不休。
接着特尔看到纳木夫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一副知底的样子——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从而产生了极大的满足。
纳木夫颇感有趣地瞥了特尔一眼。他浑身透着一种轻松感。信心取代了害怕。
特尔知道自己把事情办拙了。他本想利用尼普暗示一下,可没想到正好暴露了他是假装知道的这一事实。
“好啦。”纳木夫突然兴高采烈地说:“你只管去干活吧,我相信一切都会正常的。”
特尔走到门外。这一毁灭性的影响会产生什么后果呢?这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呢?
纳木夫不再害怕了。特尔仿佛听到纳木夫发自内心的欢笑。
这位保安总长驱散心头的乌云,离开了。至少,他还有动物,他还能继续他的计划。当他用完了动物,他可以毁灭它们。他也希望他能毁灭纳木夫!
影响力,影响力。他对纳木夫无能为力,他对那动物更是如此。
特尔必须紧张地行动起来。
9
春天,阳光明媚。转运站上空一片飞机的喧嚣声。一架运输机吼叫着驶进来。哗啦,它刚刚将矿石倾倒到场上,铲运机就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将矿石赶快运到输送带上。巨大的铲斗铿锵作响,停下时,一抖动,将斗里的矿石倾卸到输送带上。
巨大的鼓风机扬起一阵尘土,将投下的矿石吹到运输平台上。
乔尼坐在喧闹声中,忙与操作尘土分析仪,身上溅满了扬起的尘土,耳朵被噪音震得半聋。
他的工作就是反复检验输送带上不断运送的矿石中有没有铀。鼓风机扬起矿石颗粒,在空中形成一道雾带。乔尼推动手中的操纵杆,射出光线,透视尘埃,看看亮紫灯还是亮红灯。如亮紫灯,他则推动各个操纵杆,将矿石放行;如亮红灯,就将矿石倒到一边,发出警铃。红灯一亮,得马上倒退。
乔尼并非独立操作,他是在矿区副作业长科尔的密切监视之下进行操作落的。科尔头戴圆顶安全帽,而乔尼的脸任凭矿石沙粒飓风般地抽打,聒噪声刺激着耳膜,眼睛也被沙石迷住了。然而,他的眼珠一动也不能动,因为科尔不时地猛击他的肩膀,提醒他眼前的矿石是否可以放行,乔尼得不停地推动操纵杆。
特尔挑选科尔来指导动物操作矿山机械是有其道理的。
作为一个塞库洛,科尔是个小矮子,仅七英尺高。他们叫他“喷泉嘴”,因为他总爱喋喋不休,但没人愿听他唠叨。尽管他爱套近乎,但却没有朋友。虽然他很会摆弄机器,但大家还是认为他是个笨蛋。如果这些理由还不够充分的话,特尔有影响力:在一间野外作业办公室里,他抓住了科尔与两名塞库洛女职员的不检点行为,并把他们录了下来,但没上报。为此科尔女职员都很感激他。还有就是科尔是个惯犯,就在他被捕前,被雇到了地球上,特尔把他的名字给更换了。在没打动物的主意之前,特尔曾考虑过用科尔。
塞库洛人是不可能走进那些大山的,他只好放掉瓶贫*
但科尔确有他的用处。这会儿他正喋喋不休地对乔尼说个没完,声音被头盔和噪音压得几乎听不见,“你必须检查出每一点放射尘埃,不能让半点蒙混过关,上到平台上去。”
“它会引起什么后果呢?”乔尼大声地说。
“正如我所给你讲过的,本土星球会产生火花。那儿的转运平台会崩裂,我们会着火的,原因就在于这种矿尘。你必须确保矿尘中没有任何一点铀!”
“过去发生过这种事吗?”乔尼有大声地说。
“决不会爆炸!”科尔吼道,“永远不会。”
“仅仅由于矿尘?”乔尼问。
“仅仅由于矿尘。”
“那么固体铀呢?”
“你是检测不到它的。”
“有什么东西能检测它呢?”
“我们从不将它运走!”
他们相处得很融洽。开始科尔以为动物只是个特别的东西罢了,但它似乎很友好,而科尔又没有朋友。动物总爱提问题,而科尔又很健谈,有一个动物听总要比一个没有强。再说,这也是给特尔帮忙,避免被其揭露。
特尔每天早上把动物带下山,将其绑在要操作的机器上,晚上再带回山上。而科尔一再受到警告和威胁,如果乔尼逃跑,他将吃不了兜着走。但科尔有权给动物松绑,转到另一台机器上去。
科尔给乔尼松了绑,他他带到动力电缆塔的阴影里。“转运机械的训练就要结束了,明天将开始训练你实地采矿。”
乔尼环顾四周,“那边的小房子是干什么用的?”
科尔朝那方向看过去,那是一个圆顶小建筑,后面有一束冷却线圈。“哦,那是停尸房。公司命令所有的塞库洛尸体都要运回本土星球。”
乔尼颇感有趣地说,“是为了表示有人情味呢?还是为了体现有家庭亲情呢?”
“他妈的,才不是呢。哪有那回傻事。他们有种愚蠢的想法,如果异族人拿着塞库洛的尸体取闹,他们便不会新陈代谢,从而造成灾难。同时,这也是为了清点人数。他们不希望塞库洛死后,其名字还留在工资单上——这样别人会取代他领钱的,过去这种事时有发生。”
“它们——我是说这些尸体怎么处理?”
“哦,我们把它们集中起来,然后安排将它们传送回国,就像传送其他货物一样。
它们到了国内就被埋掉了,公司有专门的塞库洛墓地。”
“你们本土一定是个相当不错的星球。”
科尔兴高采烈地微笑着说,“你完全可以这么说!那儿用不着这些该死的头盔或顶罩,你可以自由地呼吸呼吸气体!整个大气都是呼吸气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舒服极了。那儿有足够的引力,不像这儿这么不舒服。那儿的一切都呈美丽的紫色,那儿有好多女人!等我离开这里——也许—如果特尔安排的话,那么我就能——我将拥有十个老婆,整天坐着喝克班欧玩女人。
“他们得把呼吸气体运到这儿来,对吗?”
“是的,一点不错。在其他星球上你无法制造它,有些元素除了塞库洛,其他地方几乎没有。”
“我想本土星球的大气会用完的。”
“噢,绝不会!”科尔说,“这些元素存在于岩石及岩芯里,它只会越来越多。
看见那边的圆筒了吗?”
乔尼看到圆筒堆得像个金字塔,显然这是刚从塞库洛发来的,带起重机的卡车正转运它们。正在这里,一辆卡车将一些圆筒装到了刚到的运输机上。
“那些是要运回国的。”科尔说。
“你们一共有多少矿区?”乔尼问。
科尔抓抓头盔下面的脖子,说:“我想有十六个吧。”
“它们都在什么地方?”乔尼漫不经心地又问。
科尔开始耸耸肩,接着他很高兴地想起什么。他从后衣袋里掏出一打纸,这是一张地图,科尔经常在其背面做些分工记录什么的,他将其展开。尽管皱巴巴,脏兮兮的,但仍很清晰,乔尼还是头一次看到整个地球的地图。
科尔用爪指在地图上挨个数着,“对,是十六个,外加两个变电站,就这些。”
“什么是变电站?”
科尔向上指了指头顶上的电缆塔。其他的电缆塔向西南远处延伸,只能看见一个个的小点。电力线是从几百英里远的水力发电站引过来的。那原是古代的水坝,公司将其所有的机械更换,让其为我们提供所有的转运能源,这就是变电站。
“那儿有人吗?”
“哦,没有。那里全是自动装置。海外南部大陆上还有一个变电站,也没有人。”
乔尼看着地图,心里很激动,但他不露声色。他数了数,地球上有五个大陆。每个矿区都明确地标出。
他从科尔的胸口袋里掏出一只笔,“还要我在多少机器上受检验?”乔尼问。
科尔想了想,“还有钻机……起重机……”
乔尼把地图折起来,在背面的空白处,把科尔说出的机器名称一一记下。
列完清单后,乔尼把笔还给科尔,却顺手把地图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乔尼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接着又蹲下,说,“多给我讲讲塞库洛,那肯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副作业长便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乔尼认真地听。科尔的唠叨对乔尼来说可是宝贵的资料,他口袋里的地图又是一个极大的安慰。
当一个人开始同整个塞库洛帝国较量,以期望拯救自己的民族时,每一点信息都是无法估计的。
公司的作业机械以其巨大的能两,在他们周围轰鸣,像是要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