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瑙河领航员-- 伊利亚-布鲁什是故意撒谎呢,还是随口那么说说而已?不管怎么样,他说他一天哪儿也没去纯粹是一派胡言。
八月二十六日凌晨,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小船就启航了。正如他原先讲过的,小船没在普雷斯堡停泊。他整整二十个小时不歇劲地拼命摇橹,一口气就到了普雷斯堡下游十五公里的地方。稍事休息之后,他便又投入了这种超出常人负荷的机械运动。
为什么布鲁什如此焦急,拼命地加快航行的速度、缩短旅行的时间呢?他自己认为没有必要向杰格先生解释其中的缘故,尽管后者休戚相关的利益受到了严重的损害。但是杰格先生恪守承诺,丝毫也没有流露出失望的情绪,虽然船主如此行色匆匆可能令他心中不快。
何况,卡尔-德拉戈什的挂虑转移了“杰格先生”的注意力。“杰格先生”可能会蒙受的小小损失与德拉戈什侦探的担忧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八月二十六日上午,德拉戈什注意到了一个极不寻常的现象。这件事与前几天的几桩见闻加在一起,大大扰乱了他的心情。事情发生在上午将近十点钟的时候。德拉戈什沉浸在他的思考中,心不在焉地看着布鲁什。布鲁什站在船尾,像一头老黄牛一样顽强地摇着橹。由于河道弯曲,布鲁什有一阵儿必须把船头拐向西北方,于是太阳便正照着他的脊背。他没有戴帽子,由于天气太热,他满头是汗,便把平时罩在头上的那顶水獭皮鸭舌帽扔在了脚下,阳光照彻了他那浓密的黑发。
突然,德拉戈什大吃一惊,他看见了一桩怪事。如果说布鲁什的头发是深棕色,而且不怀疑这颜色的真实性的话,那么,布鲁什的头发只是部分的棕色而已。他的发端是黑色。但是发根却有几毫米长的发头是不折不扣的金黄色。
这种两截颜色的头发难道是天生的吗?也许是的。然而更大的可能是,他的头发用土办法染过,忘了重新染色,时间长了就成这样了。
德拉戈什本来还只是这样怀疑,但很快就确信如此。因为 不幸的是,小船的速度尚未完全控制住,新的险情又突然出现了。小船正以列车的时速劈波斩浪,渔夫猛地发现艄柱的正前方有一颗被风连根拔起的大树,树根翘向空中,顺着水流慢慢往前漂移着。小船一旦撞到盘根错节的树根上,便难保不会舟覆人亡,至少也要严重受损。布鲁什发现这意外的障碍物,骇得惊叫了一声。
不过,德拉戈什也已经发现了这一险情,深知事情的严重性。他毫不犹豫地冲到船头,双手紧紧抓住盘曲在水面的树根,弓身撑在上面,以身体的力量抵住小船的冲力,想方设法使小船偏离危险的方向。
他做到了。小船离开了原来的航线,如箭脱弦直冲而下,船身刮过树根,又擦过枝叶尚存的树梢。刹那间,小船便将被水流有气无力地推送着的绿色残骸抛在了后头——就在此时,站在船首的德拉戈什被伸在空中的最后一根枝丫当胸一击。他徒劳地想稳住身子,顶住这猛烈的震荡,然而,他失去了平稳,一头栽入水中,没了踪影。
德拉戈什落水后,立即又有另一个人主动跃入水中。布鲁什看见乘客落水,便毫不犹疑地奋身救人。
但是,河水已被狂风骤雨搅成了橙黄的泥浆,什么也看不清。布鲁什在水中足足找寻了一分多钟,弄得筋疲力竭,开始绝望地以为无法找到杰格先生了,然而,他终于抓到了那个可怜人。原来乘客已经不省人事,悬浮在了水中。
相比之下,他昏迷不醒反而更好。溺水者通常都要拼命挣扎,却不知如此一来,反倒增加了营救的困难。相反,人昏厥后,便无异于一堆无生命的物品,只要营救者本事高强,就不愁救不上来。
布鲁什立刻把杰格的头托出水面,奋力划臂,向小船游去。这时,小船已经离开他们有三十米之遥。
对这个身强力壮的游泳健儿来说,这点距离就跟玩儿一样。只见他三下两下,便靠近了渔船。布鲁什用一只手抓住船舷,另一只手托住始终昏迷不醒的乘客。
现在只需把杰格先生举到小船的甲板上了。可这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布鲁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乘客救上船。
布鲁什把溺水者平放在船舱的铺位上,便马上解开他的衣服,又从箱子里拿出几块干毛巾,使劲地搓他的身子。
杰格先生不多久便睁开眼睛,醒转过来。总的说来溺水的时间还不长,估计不会有什么麻烦。
“喂!喂!杰格先生,”布鲁什看见溺水者恢复了知觉,便大声喊道,“您很擅长跳水啊!”
杰格先生虚弱地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不会有事的,”布鲁什接着说,同时继续使劲地挂着。“在这八月大热天洗个澡,对身体再好也没有了!”
“谢谢,布鲁什先生,”德拉戈什含糊不清地说着。
“这没什么,”渔夫开心地回答说,“应该我来谢谢您,杰格先生,您刚才让我乘机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转眼工夫,德拉戈什的体力就开始回复了。最好能喝一口烧酒,可是烧酒好像没有了。布鲁什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滴,显得很着急。原来贮存的白酒也都喝光了,船上一滴酒也不剩。
“真是令人生气!”布鲁什喊了起来,“咱们的箱子里一点烧酒也没有了。”
“没关系,布鲁什先生,”德拉戈什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用不着喝烧酒也能行,向您保证。”
可是德拉戈什嘴上这么说着,身子却在颤栗。显然,喝点酒活活血对他不可或缺。
“您说得不对,”布鲁什回答道,他对乘客的身体状况并不抱幻想。“杰格先生,您不能不喝点酒,让我去办吧,一会儿就好。”
渔夫迅速脱掉湿衣服,换上套干的,然后划了几下橹,便把船靠到了左岸。他用缆索紧紧把船系好。
“我一会儿就来,杰格先生。”布鲁什一边说着一边跳上岸。“这个地方我很熟,瞧,这不是伊波利河汊吗?离这儿不到五百米有一个小村落,我在那儿能买到需要的一切,半个小时我就回来。”
说完,布鲁什不等对方回答就转身走了。
船舱里只剩下德拉戈什自己了。他一头倒在铺位上。实际上,他已经精疲力尽,只是不愿意说出口罢了。一会儿功夫,他便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可是,生命的活力很快就复苏了,血液随着心脏的起伏在周身的脉管里搏动。不久,他就又睁开了眼睛,游目四顾,目光一分钟比一分钟更坚定。
他那仍扑朔迷离的视线看到的 为什么德拉戈什的目光突然熠熠生辉?老实讲,这幅场景实在没有什么激动人心之处,可是他对什么那么感兴趣呢?甚至于在全神贯注地打量了片刻后,还用胳膊肘支起身子,好更方便地观察那只大敞着的木箱呢?
的确,那些外套或者内衣都不会引起这位冒失的乘客如此的好奇心,而是,在这些乱糟糟的衣物之中,侦探所特有的善于捕捉的目光发现了一件更值得他注意的东酉。
这件东西是一个半开着的皮夹,里面夹着的许多纸头都露了出来。一个皮夹!一些纸头!就是说,德拉戈什几天来积压在心中的疑问,可能可以找到一个答案了。
侦探再也按捺不住,他因想到这样做是忘恩负义以怨报德而稍稍踌躇了一会儿,但很快便顾不得这些了。他把手伸到箱子里,掏出那诱人的皮夹,立即着手清阅里面的资料。
首先是几封信,德拉戈什迅速扫了一眼,不过信封上的地址都是萨尔卡;写给伊利亚-布鲁什先生收的;还有几张收据,其中有房租收据,付款人也都是伊利亚-布鲁什。这些东西都没多大价值。
德拉戈什就要放弃的时候,突然跃入眼帘的一样东西不禁使他惊得颤栗了一下。其实,这件东西再简单不过了。面对这么一张所谓“资料”,只有一个侦探才会无动于衷,才会不产生好感。
这是一幅肖像,一幅年青女子的肖像,她那倾城的美貌恐怕连画家作画时也会激动不已。但是,警长并非艺术家,德拉戈什的心并不是因为被这张令人陶醉的脸庞迷住了而怦怦直跳。说句实话,他在这一整幅肖像中注意到的一切,仅限于写在人像下端的一行保加利亚文字:“给我亲爱的丈夫,娜佳-拉德科”。德拉戈什读得懂这行小字,他真是激动得难以自制。
这样一来,他的疑虑全都得到了证实,而他基于观察到的种种怪事所作出的推理也都是符合逻辑的。这么多天来,他正是同拉德科一起顺流而下。这个凶险的坏蛋能够直到今天都没有被缉拿归案,原来是他隐藏在多瑙河协会钓鱼冠军的好人面孔底下!
德拉戈什发现这些之后,将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他还没有拿定主意,忽听得岸上响起了脚步声。他迅速把皮夹扔回箱底,顺手合上箱盖。来人不会是伊利亚-布鲁什,因为他才离开了十来分钟。
“德拉戈什先生!”一个声音在外面叫道。
“弗里德里克-乌尔曼!”德拉戈什艰难地站起身来,趔趔趄趄走出船舱。
“请原谅我喊您,”乌尔曼看见他的上司后,抱歉地说道,“刚才我看见您的旅伴下船去了,知道您一个人在这儿。”
“有什么情况吗?”德拉戈什问。
“有新情况,先生。昨夜发生了一起劫案。”
“昨夜!”德拉戈什惊呼道,他立即联想起昨天夜里布鲁什没有待在船上。
“离这儿不远有一幢别墅被抢,门卫挨了打。”
“死了吗?”
“没有,不过伤势很严重。”
“好,”德拉戈什说着,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的部下安静一会儿。
他陷入了沉思。该怎样做才好呢?当然得采取行动了,而且,真要干起来,他还是会有力气的。刚才听到的消息是最好的药方,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出落水事故留下的痕迹了。现在,他不用再扶住船舱的壁板,神经一紧张,热血便直往上涌。
是的,必须行动起来。可是,怎么动手呢?要不要等伊利亚-布鲁什回来?或者不如说,等拉德科回来,因为这才是他那位旅伴的真正姓氏。等他一回到船上,就出其不意地将他的双手扭到背后,以法律的名义逮捕他?看起来这样做应是最明智的。因为从今以后,那个自称为渔夫的人毫无疑问是有罪的。这个罪犯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周身笼罩的那种神秘气息;他又正好和大家传闻的强盗头子同名同姓;昨夜发生罪案时他恰巧不在船上。所有这一切,都向德拉戈什指出:伊利亚-布鲁什就是那个要追捕的强盗。
但是,却是这个强盗救了他一命呀!……这使局势变得微妙起来!
一个盗匪,不仅如此,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犯,怎么可能奋不顾身地跳下水把他救到船上呢?即使布鲁什真是杀人犯,这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的确是事实,那么,一个刚被他从死神手中拯救出来的人,难道应该采取这样的方式去报答自己的救命恩人吗?另一方面,若是不马上逮捕布鲁什,又会怎么样呢?如今,那个假布鲁什的面具已经被揭了下来,他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想要逃脱重重部署在大河两岸的警方的追捕,对他来说是比登天还难。如果再详细调查一番,证明那个所谓的渔夫确实是罪犯,那时,再配备更多的人马前去辑拿,这样算来,人是捉来得迟了些,但是却不会出什么差错。
足足有五分钟,德拉戈什左思右想,举棋不定。与伊利亚-布鲁什不辞而别?……还是等在这儿,叫乌尔曼埋伏在舱里,当渔夫一露面,就悄悄地猛扑过去,然后再作解释?……不行,绝对不行。这样恩将仇报,他于心何忍呢!倒不如冒着给罪犯逃生机会的危险,暂时抛开自己的成见,着手进行调查,直到弄个水落石出。如果将来调查结束的矛头仍是指向伊利亚-布鲁什,如果他的职责迫使他把恩人当作敌人对待,那至少也是给了对手充裕时间自卫后的面对面的交锋。
德拉戈什挥了挥手,似是表示勇于承担自己刚才所做决定的一切后果。下定决心后,他走进船舱写了一张纸条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告诉布鲁什他有事必须离开一下,请船主至少等他二十四小时。然后,他走出船舱问乌尔曼:
“我们有多少人手?”
“现场只有两个,不过他们正在召集其他人。到傍晚,我们将有十来人吧。”
“好的,”德拉戈什点了点头,“你刚才不是说现场离这儿不远吗?”
“大约有两公里路。”乌尔曼答道。
“带我去看看。”德拉戈什说着便跳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