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得以离开,一星期时间的相聚是很有必要的;我很遗憾不能圆满结束藏兹之行;但是我的时间是属于亨利五世的母亲,总是这样;当我走一条路线时,往往来了一个变化,又让我走另一条路。
我出来时,把行李留在欧洲旅馆,打算和夫人一块再回来。
我在菲齐纳找到了我的马车,人们把它翻新了,像国王贮藏室里的金银珠宝。我离开了这个也许是沿用海上之王的三齿叉名字的海岸:菲齐纳。
到了帕多瓦后,我对马夫说:“去费拉勒。”这条路一直延伸到蒙瑟利斯,沿途景色迷人,这里有极为精致的小山,无花果果园,桑树,用葡萄点缀的柳树,欢乐的草坪,废弃的城堡。我走在站满士兵的卡塔若前,学识渊博的修道院院长朗格莱曾把这座小城堡念成“中国”③,卡塔若属于莫代纳公爵而不属于昂热利克。我和公爵殿下迎面相遇,他正在小路上散步。这位公爵是马希阿韦尔臆造出来的王子的后代,他以自己不认识路易一菲利浦而感到自豪。
③他把莫代纳公爵的城堡(卡塔若)和“卡塔伊”(即中国)混淆起来了。
在阿尔卡村庄见到了彼特拉克的坟墓,拜伦勋爵曾歌颂过它的优美风景。①
①见《查尔德——哈罗德四世的朝圣》。
你在干什么②?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总要回顾过去灵魂得不到安慰的那段永远不再回来的时光。
②引自彼德拉克:关于洛尔之死的诗。
整个地区直径40古里,是这些作家和诗人土生土长的地方:蒂特一利弗、维吉尔、卡蒂尔、阿里奥斯特、加里尼、斯特罗齐一家、邦蒂沃格利奥家三人、邦博、巴尔托利、博雅尔托、潘德蒙特、沃拉诺、蒙蒂。有一些颇负盛名的人也是在这块富有灵气的土地上诞生的。连塔索也是地道的贝加摩人。在意大利的最后几位诗人中,我只看过两位潘德蒙特中的一人的作品。我既不认识瑟扎罗蒂,也不知道蒙蒂。我很荣幸地遇见过意大利最后辉煌时期的佩里科和曼估尼。夕阳用宜人的多种形式和纯正的直线把我穿过的厄加内山脉③染成金黄色:当萨卡拉的主金字塔④沐浴在利比亚地平线的夕阳当中时,这里的一座山与它极为相似。
③位于帕多瓦西南的威尼斯山丘。
④耸立在开罗附近的古盂菲斯旧址上的“台阶形”金字塔。
晚上,我从罗维戈继续我的旅程:一片浓雾笼罩着大地,我只看见波河在拉戈斯居罗那条路上的那一段。车辆停下来了:船夫用喇叭呼唤轮渡。到处一片寂静;只有河的那边传来狗的叫声和远处瀑布的三重回音,回应着他的号角声;我们将进入塔索的福地帝国的前台。
穿过迷雾和阴影,水面上传来了渡船声;它沿着系在抛锚的船上的细绳滑动。十六日早上四五点钟时,我到达斐拉勒,住进了“三顶王冠”旅馆;贝里夫人该在那里等我。
星期三,十七日
公爵夫人殿下还没到达,于是我去参观了圣保罗教堂:在那里我只看到一些坟墓;剩下的除了几个死者和我以外,什么都没看见。祭坛深处挂着盖尔香的一幅画。
大教堂很迷惑人:你能看到前面和侧边墙上嵌入了一些浅浮雕,主题有宗教的或世俗的。外面有一些通常放在哥特式建筑内部的其他装饰物,比如卷缆饰、阿拉伯托饰、光环衬托的拱腹、小柱长廊、尖形穹窿、三叶饰廊台、精心设置在厚厚的墙壁里。一看到有着球形拱顶和实心支柱的新教堂,你就会进去,惊得目瞪口呆。在法国,无论在物质或是精神上都存在着一些不相称的东西:在老城堡里修建了现代化的陈列室,狭小的陋屋,凹室和衣橱,深入到这么多历史名人的灵魂当中,在这里你发现了什么?对候见厅的爱恋。
一看到这个大教堂,我就羞愧窘迫;它似乎已经翻转过来,就像裙子里子朝外一样,路易十五时代的资产者装扮成十二世纪的领主夫人。
曾经因为它的女人、享乐和富有诗意的艺术家而骚乱不安的斐拉拉,现在几乎无人居住:那里的街道很宽敞,却荒无人烟,大可以在那儿放牧羊群。破破烂烂的屋子也再不会因为当地的建筑、战舰、大海和天生的欢乐而重现当年的兴旺景象了。在不幸的罗马涅门,处在奥地利卫戍部队管束下的斐拉拉呈现出一幅受虐待的姿态,她似乎永远在为塔索戴孝,她仿佛就要倒下,像老人一样蜷曲着。一个刑事法庭以及未建成的监狱半露出地面,这是惟一的现代纪念物。人们会把谁关进这所新建的监狱里呢?年轻的意大利。新监狱顶上有吊车,旁边有脚手架,像迪东城的宫殿一样,它们涉及到《耶路撒冷》唱经班的成员的旧监狱。
斐拉勒,一八三三年九月十八日
勒塔斯
如果有一种生活能让有才能的人对幸福感到绝望的话,那就是勒塔斯的生活。在白天看到的那一方美丽的天空①实际上是美丽的陷阱。
①他出生在索朗特。
他说:“我的不幸从一诞生就开始了。悲惨的境遇把我从母亲身边夺走。我还记得她充满泪水的吻和随风而去的祈祷。我不能再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上。我像阿斯卡涅或年轻的卡米耶,以不坚定的步伐,跟随着父亲到处流浪和逃亡,也就是在贫穷和流浪中,我长大了。”
托尔夸多·勒塔斯在奥斯蒂尔失去了贝尔纳多·勒塔斯②。托尔夸多扼杀了作为诗人的贝尔纳多,让他作为父亲活着。
②他的父亲,也是位诗人。
得益于《利纳尔多》③的发表而从阴暗中走出来的勒塔斯被召唤来到斐拉勒。他首先参加了阿尔方斯二世和巴尔伯公主的婚礼宴会。在那里,他遇到了阿尔方斯的妹妹莱奥诺拉:爱情和不幸终使他的天才焕发了青春。诗人在《阿明达》中描绘斐拉勒时说:“我看见了没戴面纱没有云雾而美丽迷人的女神和仙女;我感到自己被唤起了一种新的美德和圣洁,我歌颂战争和英雄……!”
③《雷诺》,受阿里奥斯多影响写的诗。
勒塔斯在写《耶路撒冷》长诗的过程中,适时地把一些章节念给阿尔方斯的妹妹吕克蕾斯和莱奥诺拉听。人们将他派到红衣主教伊波利特·代斯特的身边,把他安置在法国宫廷里,他将衣服和家具抵押出去才完成这次旅行。红衣主教对他的到来极为敬重,把一百匹柏柏尔马和装备精良的阿拉伯骑兵送给查理九世作为礼品。开始在马厩等了一会,随后,勒塔斯受到隆萨尔的朋友桂冠诗人般的接见。在我们保留的一封信中,他毫不留情地批判法国人。他在红衣主教伊波利特任职的法国一所男修道院里,写下了《耶路撒冷》的几段诗节。这是在夏利,靠近埃尔默农维尔,卢梭梦想和死亡的地方:但丁在巴黎也是默默无闻。
勒塔斯在一五七一年回到了意大利,但不是圣·巴尔特莱米的目击者。他直接去了罗马,从那儿又回到了斐拉勒。《阿明达》的上演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在成为阿里奥斯多的对手的同时,《雷诺》的作者极端佩服《罗兰》的作者①,以至于他拒绝接受诗人侄子表示的敬意。他写道:“根据智者、常人甚至是我的看法,您给我的荣誉已经摆到了与您有血缘关系的人的头上。我拜倒在他的像前,我以崇高的感情和敬意给他最荣誉的头衔,我要大声宣布他是我的父亲,我的领主,我的主人。”
①阿里奥斯多,是传奇叙事诗《疯狂的罗兰》的作者。
我们这个时代少见的这种谦虚也消除不了嫉妒心。托尔夸多看到了威尼斯为从波兰归来的亨利三世举行的庆祝会,而那时人们正在暗中出版他的《耶路撒冷》的手稿。勒塔斯征询朋友们意见的这些细微的批评让他感到不安。也许在这一点上他太过敏感;但也许他曾情场得意并以之为荣。他自认为被陷阱和背叛所包围;他被迫为自己的生命辩护。在贝里加尔多的日子里,歌德呼告亡灵,使他不能平静:“如同夜莺一样(这个德国大诗人像意大利大诗人在说话),从他被爱情伤害的胸膛发出一种和谐的呻吟:他的美妙的诗句,他的神圣的忧伤,征服了耳朵和心灵……谁有更多的权利来神秘地穿越这些世纪,将高尚爱情的秘密吐露给崇高诗句的秘密?……这是多么的可爱(歌德在表达莱奥诺纳的情感时总这么说),在这个人美好的天赋中相互欣赏,在这个生命的光芒中有他伴随身旁,和他一起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向未来,这是多么的美好啊!从那时起,时光对你便无关紧要,莱奥诺纳;你活在诗人的诗句中,流逝的岁月,将你带走,你将仍然年轻,依然幸福。”
埃尔米尼的抒情诗人恳求莱奥诺纳(仍是在日耳曼诗人的诗句中)将他打发到她的最偏僻的一幢“别墅”中去:“请允许我,”他对她说,“成为您的奴隶。我多么希望能照看您的树木!秋天,我将小心翼翼地用轻盈的植物覆盖您的柠檬树!在苗床的玻璃下,我将培育美丽的花朵。”
勒塔斯的爱情故事逝去了,歌德将它找了回来。
诗歌的悲痛和宗教的顾忌开始损害勒塔斯的理智。人们让他被暂时拘禁。他几乎是赤裸着逃了出来:在山中迷了路,他借了一个牧羊人的破衣服,打扮成一个牧人,来到了他姐姐科尔内妮家中。这个姐姐的抚爱和故乡的魅力曾一时减轻了他的痛苦:“我想,”他说,“隐居到索朗特,如同在一个平静的港口一样,差不多就是一个港口。”但是他不能呆在他出生的地方!在菲拉勒有一个吸引他的魅力:爱情就是祖国。
受到阿尔方斯公爵的冷遇之后,他又走了;他在曼图亚,乌尔比诺,都灵的小舞台上游荡,用歌唱来支付接待费用。他对马托罗—拉斐尔出生的小溪说:“虚弱的,但却是光荣的亚平宁山脉的孩子,流浪的旅行者,我来你的身边寻找安全和休息。”阿尔米德曾经过拉斐尔的摇篮;她应该支配法尔内齐的奇观。
在维切利附近突然遭遇一场暴风雨,使得勒塔斯庆幸在一个好人家中度过了这个夜晚并与“家长”进行了愉快的交谈。在都灵,人们将他拒之门外,他的境况太悲惨了。得知阿尔方斯将缔结另一桩婚姻,他重新上了去菲拉勒的路。一种神圣的精神附着在这个藏身于阿德梅特牧师衣服之下的神圣人物的脚步上;他相信看到了这种精神并听到了它:一天,坐在火旁,在一扇窗上发现了太阳光:“这阳光多美好,它像朋友一样来到了我的身旁。”这便是谦恭地来和我说话的精神朋友。”托尔夸多和一束阳光在聊天。他回到那致命的城市就像被慑住的鸟投入蛇的口中;为奉承者所不理解和排斥,被仆人侮辱,他满口怨言,阿尔方斯让人将其关在圣—安娜医院的一个疯人院中。
于是诗人给他一个朋友写信:“在我的不幸的重压之下,我已经放弃了我一切荣耀的想法;如果我仅能消除折磨我的口渴,我便会心满意足了……无限期被囚的想法和我遭受虐待的愤怒让我越来越失望。我肮脏的胡须、头发和衣服使我越来越讨厌自己。”
被囚禁者,恳求全世界甚至是残忍的虐待者;他诗中吟出的语调应该会让围绕着他的痛苦的墙垣坍塌。
“我为死亡哭泣;我不仅仅为死亡哭泣,而且也为我死亡的方式……对于一个相信能用他的诗句来加高其它的纪念碑的人,有他的坟墓这就是一个神枯。”
拜伦勋爵作了一首《哀悼勒塔斯》的诗;但他不能离去,他处处替代他搬上舞台的角色:因为他的才华缺乏柔情,他的《哀悼》只是一些“诅咒”。
勒塔斯向贝加摩的老人理事会提出了这个请求:
“托尔夸多·勒塔斯,无论从出生还是从情感上说都是地道的贝加摩人,他首先丧失了他父亲的遗产,他母亲的嫁妆……(在多年的奴役和漫长的辛劳之后),而在如此深重的苦难当中,还从未丧失他对这座城市(贝加摩)的信念,他敢于向它申请援助。请它恳求菲拉勒公爵,从前我的保护人和恩人,将我送还祖国,送还给我父母及我自己。不幸的勒塔斯因此请求各位老爷大人(贝加摩的法官们)派利西诺大人或别的人,来处理释放我的事情。我一生一世都会铭记他们的恩情。DiVV.SS.affezionatissimoservidore,TorquatoTasso,prigioneetinfermonelospedaldiSant’AnnainFerrara①。”
①受宠若惊的鄙人托尔夸多·塔索,菲拉拉的圣—安娜医院的囚犯和病人致老爷大人们。
人们拒绝给勒塔斯墨水、羽毛笔和纸。他曾歌唱过“高尚的阿尔方斯”,而高尚的阿尔方斯却将他投进了不见天日的疯人院,尽管这个“疯子”的不讨人喜欢的头上散发出不朽的光芒。在他的优美的十四行诗中,囚犯祈求一只猫将它的眼光借给他,以代替人们剥夺他的光亮:不伤人的玩笑证明诗人的宽容和极度的绝望。如同在被风暴肆掠和昏暗的海洋上……在黑夜中,疲劳的驾驶员抬起头,朝向那端极在闪耀的星座,啊!这样在我的厄运中我有了美丽的猫。你的眼睛像两颗星星在我的面前闪烁……噢!猫,我熬夜的灯,噢!猫,我亲爱的!如果上帝给您保留了一阵棒打,如果上天赐给您肉和奶,那么给我光明让我写诗。
晚上,勒塔斯想象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丧葬的钟声,幽灵纠缠着他。“我再也不能,”他叫道,“我支持不住了!”得了一场病,他相信看到圣母预想不到地来拯救他。
“我病了,昏昏沉沉日渐憔悴;……我躺着脸上毫无血色,什么时候,光环……玛利亚,你快降临来解救我的痛苦。”
蒙田来看望处于极度不幸的勒塔斯,并没有向他表示出任何的同情②。在同一时期,卡蒙斯③在里斯本的一个收容所中结束了他的生命;谁来安慰破床上的垂死者?菲拉勒囚犯的诗句。《耶路撒冷》被囚禁的作者仰慕《卢济塔尼亚人之歌》的行乞的作者,前者对瓦斯科·德加马说:“为被如此辉煌地展翅飞翔的诗人歌唱感到高兴吧,希望你的快船不要驶得那么远。”
②夏多布里昂此处误解了蒙田讲话的意思。目睹像勒塔斯这样一位伟大的天才失去理智甚至意识,他的愤怒胜于怜悯。
③卡蒙斯(Camoenq),十六世纪葡萄牙大诗人,文艺复兴时期葡萄牙文学最突出的代表者.主要作品是《卢济塔尼亚人之歌》。
这样,埃里当河的声音在特茹河畔产生了回响,这样,穿越海洋,两个有着同样天才及命运的卓越的病人,从一个医院到另一个,以人类羞惭的方式在互相祝贺。
多少今天已被遗忘的国王,大人物和蠢人,自以为是十六世纪末值得纪念的人物,他们甚至不知道勒塔斯和卡蒙斯的名字!一七五四年,“在一个叙述法国、英国部队在森林中和野人队伍之间的默默无闻战斗的故事中”,人们 已是晚上十一点;我希望已获得胜利并得到夫人的“通行证”。我远没曾料到!夫人不会这么快就放弃她的想法;她从未问过我关于法国的事情,因为她担心我会反对她的计划,这是她迫在眉睫的事情。德·圣一布里埃斯特先生走进我的房间,他带来了殿下建议写给查理十世的信的底稿。“怎么,”我喊道,“夫人仍坚持她的决定吗?她想要我带这份信?但事实上我甚至不可能穿越德国;我的护照只能用于瑞士和意大利。”
“——您陪我们一直到奥地利边境,”德·圣·布里埃斯特先生又说,“夫人让您坐在她的马车里;穿过边境,您回到您的马车并且您在我们之前三十六小时到达布拉格。”
我跑到王妃那里;我重提我的恳求;亨利五世的母亲对我说:“别抛下我。”这句话结束了这场争执;我让步了;夫人显得非常高兴。可怜的女人!她有过如此多的泪水!我怎么能够抵抗勇气、厄运、丧失的威严,将它们藏起来置于我的“保护”之下呢?另一个王妃,太子妃,她也曾感谢过我无用的效劳:卡尔斯巴德和菲拉勒是两个不同太阳的流放地,在这些地方我采集到了我生命中最崇高的荣誉。
夫人十九日一大早便动身前往帕多瓦,她约我在那里见面;她还得在卡塔佐德莫德勒公爵家停留。在菲拉勒我有很多东西要看,一些宫殿、图画和手迹,对塔索的监狱,我应该感到满足。我在殿下之后几小时上了路,于晚上到达帕多瓦。我派亚森特去威尼斯寻找我的德国学生式的小行李,我则忧伤地睡在“金星旅馆”,而“金星”从未属于过我。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日
帕多瓦
帕多瓦——坟墓——藏兹的手迹
九月二十日星期五,我抽出上午的一部分时间给我的朋友们写信,告诉他们我行程的改变。夫人的随行人员陆续到达。
无所事事,我便和一名导游一起外出,我们参观了帕多瓦的圣一朱斯蒂娜和圣一安托尼两座教堂。 卡蒙恩,在现代人中间,谱写了最优秀的碑文,这便是葡萄牙让三世的碑文:“谁住在这个大墓中?这个实心徽章的卓越的纹章所指的人是怎样的?什么也没有:因为所有的事情发生在这里……但愿在这个时刻大地对于他来说,也如同从前在莫尔时一样的轻松。
我的帕多瓦导游很健谈,与在威尼斯时的安托尼大不相同,他给我讲了所有关于这个大暴君安琪罗的事情:沿着街道,他给我讲每一个商店和每一个咖啡馆;在桑多,他固执地想给我看阿德里亚娜的说教者的保存完好的语录。这些讲道的传统不会是来自一些中世纪的渔民(比如古代希腊人)为了引诱鱼而对它们所唱的歌吗?我们还剩下几首这些古英语的远洋叙事诗。
德迪特·里弗①,没有一点消息;他如果活着,我会很情愿,像加德居民一样,特意到罗马旅行去看他,我会像帕诺尼达,情愿卖掉我的田产以买回《罗马历史》的几个片段,或是像亨利四世,答应用一个省换取一回章节。
①出生且死于帕多瓦。
苏术尔的服饰用品杂货商不在那儿,他把枫特伍偌修道院的药剂师作废纸卖给他的德迪特·里弗的手迹,简单地用来覆盖球拍。②
②这个小故事见于查伯莱一六六八年的一封信中。
当我回到“金星”旅馆,亚森特已从威尼斯回来,我曾要他打藏兹家过并为不辞而别③向她致歉。他发觉母亲和女儿很生气;她刚读过《我的监狱》。母亲说西尔维约是一个坏蛋,他胆敢写道:当吕易佩里科登上一张桌子时,布罗诺①拖住了他的一条腿。女儿叫道:“佩里科是一个诽谤者;更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给他提供这些帮助之后,他却来毁坏我的名誉。”她威胁将扣押书并向法庭起诉作者,她开始反驳这本书:藏兹不仅是艺术家,而且也是一个文学家。
③夏多布里昂在威尼斯藏兹母亲家见过藏兹。但迫于去弗拉尔,使得他未能重见她并未能履约给她一册《我的监狱》;她未曾看过这部作品,不知道佩里科在其中谈及她。夏布里昂让亚森特从帕多瓦给她带书去。
①监狱看守,藏兹的父亲。
亚森特请她给我未完成的辩驳,她犹豫了,而后将手稿给了他:她因工作变得苍白和疲倦。年迈的女监狱看守总是想要卖掉她女儿的绣品和镶嵌图案的作品。如果有一天我回到威尼斯,我将对布罗诺夫人履行我对于耶路撒冷山脉阿拉伯头领阿布哥期未实现的诺言,我曾答应他一筐达米特米,但我从未给他寄过。
这便是藏兹的评述:
“威尼斯女人惊讶于有人有勇气在一部成形且充满亵渎宗教的谬误的小说中描写了两个场景未攻击她。她非常怨恨作者,他可能是为了任意显示其才华而充当了另一个人,而不是把一个深为大众尊重、爱戴和熟识的有良好教育和宗教精神的诚实的年轻姑娘当作玩偶。
西尔维约怎么能说在我十二岁时(这是他说的认识我时的年龄);他怎么能说我每天都去他的住所拜访他?我发誓我只去过那里很少的次数,而且总是由我父亲、母亲或是兄弟陪同;他怎么能说我向他吐露了爱情?我一直在学校,才刚刚懂事,既不懂得爱情,也不懂得世事;我仅仅履行宗教职责,尽一个顺从女孩的责任,一直忙于我的学习和我仅有的乐趣。
我发誓我从未给他(佩里科)讲过爱情或任何别的东西;但是如果有时我看到他,我用一种同情的眼神望着他,因为对于每一个与我相似的人,我的心都充满了同情。因此我恨我父亲意外呆的这个地方:他好歹曾在另一个地方干过;但成为一个勇敢的士兵之后,他为共和国,后来是为他的君主很好地效力,在这个岗位上,他违背了他的意愿及他家庭的意愿。
说我曾牵过上述的西尔维约的手,这是非常错误的,我甚至也没有牵过我父亲和兄弟的手;尽管我年轻并没有经验,但首先是因为了明了我的职责,我受过足够的教育。
他怎么能说我拥抱过他,我甚至没有和我的一个兄弟这么做过:这便是印在我心中的顾虑以及在我父亲一直坚持呆在的修道院中受到的教育。
的确,我曾比他(佩里科)更出名而他却不能,我每天在我兄弟的陪伴下呆在和他相邻的一间房中(这间房是我上述兄弟睡觉和学习的地方);然而,既然容许我与他们呆在一起,怎么可以说我和他高谈阔论我家里的事,说为了减轻心里的压力谈我母亲的严厉及我父亲的善良?远没有抱怨我母亲的任何理由,她一直为我所爱。
怎么可以说因为我给他端了杯咖啡,他因而冲我喊叫?我不知道谁能说他有胆量冲着一个已被他们仅有的善良所尊重的人叫喊。
我感到万分惊讶,对于一个风趣而有才华的人敢于不公正地吹嘘这样的事情来攻击一个年轻诚实的姑娘,这可能会让她失去所有老师对她的重视还有一个可敬的丈夫对她的爱以及在家庭中与女儿相处的和平和宁静。
我觉得没有必要因为在一本发行的书中以这种方式揭露我并肆意时时刻刻点我的名而对作者过分地攻击。
然而他注意到写了特雷门雷罗的名字而没有写芒得里卡多的名字,后者给他很好地传递过消息,前者我肯定能让他了解他,因为我知道他是多么的不忠实和自私。为了吃喝,他可以牺牲所有的人,对于所有因不幸到他这儿来的穷人及不能如他愿养肥他的人都不讲信义。他对待这些不幸的人如同畜牲;但当我看到他,我对他加以指责并将他讲给我父亲听,我的心不能容忍如此对待与我相似的人。他(芒得里卡多)只是对那些给他吃喝和喂食他的人才好;上天原谅他,但他会给与他相似的人讲他的不适当的行为以及因为我劝诫他而引起的他对我的仇恨。对于这样一个坏人,西尔维约非常棘手,而对于不值得曝光的我,他没有最基本的尊重。
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应寻求真正的法律解决;我不听,不论好坏,我都不想在公众中出名。
在非常爱我的丈夫的怀中我感到幸福,他得到了真正和勇敢的回报。他不仅知道我的行为,也理解我的感情。因为一个人为了其充满谬误、糟糕透顶的作品的利益而对我加以利用,我应该……
西尔维约将原谅我的狂怒,但他应想得到,我会清楚地了解他的针对于我的所作所为。
这便是我家所作的全部的回报,用这种跌倒到同样不幸的每一个女人都值得的人道主义对待他(佩里科),而没有根据性质来对待他。
而我还是发誓所有关于我的说法都是错的,也许西尔维约不熟悉情况,但他也不能出于创作小说的动机而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还想多说一点,但我家庭事务繁忙不允许我浪费更多的时间。我仅仅只想感谢署名西尔维约的作品,感谢他使我无辜的心灵感到持续的不安,也许是永恒的不幸。”
这段文字的翻译远不能还原原文中的女性激情,异国的优雅及文中充满活力的朴实;藏兹使用的语言散发出一种不能转移致另一种语言中的大地的芳香。带有不得当、模糊、未完的语句的答辩词,如同一群阿尔巴人隐约的手脚,带有不完善的或是威尼斯式拼写的手稿,是希腊妇女的一座丰碑,但却是得莎莉①的主教们歌唱着得阿让娜和查理克勒的爱情的那些妇女。我喜欢这个小女监狱看守的两页文字胜于伟大的依索特②的所有的对话,她为夏娃辩护反对亚当,就如同藏兹为自己辩护反对佩里科。我以前的普罗旺斯的美丽的女同胞更在用这些过渡代的民族语召唤着威尼斯女孩,在她们身上被征服者的语言还未完全消亡而征服者的语言还未完全形成。
①影射埃里欧多尔。
②维罗纳(十五世纪)女学者。
佩里科和藏兹谁有理?③他们争论什么?一个简单的秘密,一个值得怀疑的拥抱,实际上,这个拥抱可能不是针对接受的人。活泼的新娘不愿承认这个被囚犯代表的优雅的男子,她对此否认并予以证明。上诉人④讼状中藏兹与人们在被告的反驳中看到的如此相似:同样的宗教和人道感情,同样的保留,同样神秘的声调,同样的从容、柔软而脆弱。
③一八二一年,藏兹去拜访监狱中的佩里科。十二年过去了,今天她已二十六或二十七岁,她有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已死亡,她怀了 “我感谢署名西尔维约的作品,感谢他使我无辜的心感到持续的担忧或许是永恒的不幸。”
在这一只疲倦的手写出的最后几行字上,我们看到了几滴泪痕。
我,对此事一无所知,我什么都不想失去。我因此坚持《我的监狱》中的藏兹是诗歌的藏兹,答辩词中的藏兹是历史的藏兹。我擦去我相信在共和国老战士的女儿身上看到的严重的小错误①;我错了:西尔维约监狱的小天使如同灯心草的茎干,如同棕榈树的直立茎干②。我向他声明,在我的回忆录中,没有一个人物像她那样让我喜欢,包括我的女精灵。在佩里科和藏兹本人之间,借助于我保管的手稿,如果威尼斯女人不能流传后世,那将是一个伟大的奇迹!是的,藏兹,当诗人梦见他的诗的声音时,您位于围绕着他诞生的女人们的影子中。这些柔和的影子,失去和谐和幻想消逝的孤女们,仍存活在天地之间,同住在她们的两个祖国。“如果您身处天堂,美丽的天堂可能就不会那么完美。”一位行吟诗人对他的死去的情人如是说。
①在和藏兹谈话之后,夏多布里昂对她作了一番描述,没有出版:“比她母亲更矮的一个女人,……有一点畸形……裸露着肩膀,非常美丽。”
②终端为一簇树叶的木质茎。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日
帕多瓦
意外的消息——王国总督伦巴尔·威尼蒂昂
历史又来扼杀小说。当我在“金星”刚读完藏兹的辩词时,德·圣·布里斯特先生走进我的房间说:“这儿有一条消息。”王室殿下的一封信告知我们王国总督伦巴尔·威尼蒂昂已来到卡塔若,他已通知王妃不能再让她继续旅行。夫人希望我立即动身。
就在此时,总督的一名副官敲响了我的房门并问我是否可以接待他的将军。作为答复,我去了他的房间,他和我一样下榻在“金星”。
这是一位极好的总督。
“您设想,子爵先生,”他对我说,“我们阻止贝里公爵夫人的命令是八月二十八日发出的:殿下让人对我说她有一些后期护照和我的皇帝的一封信。就是在这个九月的十七号,我半夜接见了一位信使,是十五日从维也纳来的一份急件,吩咐我执行八月二十八日的第一种命令,不让贝里公爵夫人经过乌迪纳或的里雅斯特。瞧,尊贵而杰出的子爵,这对于我是多么巨大的痛苦!如果她不遵从国王的意愿,我就得逮捕一个我尊敬仰慕的一位王妃。因为夫人没有好好地接待我,她对我说她要做那些让她高兴的事情。亲爱的子爵,您是否能让殿下在等待朝廷命令期间呆在威尼斯或的里雅斯特?我将签署您去布拉格的护照,您可免去一切阻碍马上到达那里,您可以解决这件事情;因为皇帝肯定只能对这些要求让步。我请您帮我这个忙。”
我被这位高尚的军人的纯朴深深打动。在临近九月十五日我从巴黎出发的日子的时候,本月三日,我有过一个想法:我和夫人的会见以及亨利四世成年的巧合准能让菲利普政感到害怕。由圣奥莱尔伯爵先生的公函传递的布罗格利公爵先生的一份急件或许已经决定让维也纳的司法部更改八月二十八日的禁令。可能是我推测不准,也可能事实是我推测的还未发生;但是两位绅士,两位法国路易十八的廷臣,两位背誓者毕竟很好地充当了反对一个女人,他们的合法国王的母亲的仁慈政治的工具。如果今天的法国越来越证实她有一些以前宫廷的人的高论,一定感到惊奇吧?
我避免表明自己更深层的想法。这种为难改变了我关于布拉格之旅的安排;我现在也希望为了我的主人的利益独自去旅行,希望当路途顺利时人们反对我和她一同前往。我掩饰我真实的感情,想和总督谈谈给我护照的诚意,我增加了他实在的担忧;我答道:
“总督先生,您给我出了道难题。您了解贝里公爵夫人;这不是一个人们可以任意支配的女人;如果她作出了决定,什么都不能让她改变。谁知道呢?也许她适合被奥地利皇帝,她的舅舅逮捕,如同被路易·菲利普,她的叔叔投入监牢!合法国王和非法国王行为彼此相似;路易·菲利普将废黜亨利四世的儿子,弗朗索瓦二世将阻止母亲和儿子的重聚;梅泰里奇王子先生将把比比若将军先生提升到他的位子,这实在太妙了。”
总督不能自制:“咽!子爵,您说得有理,这种宣传到处都是!这个年轻人不再听我们的:不只是在威尼斯国,在伦巴第和皮埃蒙特也是一样。”“还有罗马!”我喊道,“还有那不勒斯!还有西西里!还有莱茵河畔!还有全世界!”“啊!啊!啊!”总督叫道,“我们不能这样呆着: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总是手持利剑,却没有战斗。法国和英国给我们人民作出了榜样!继烧炭党人之后,现在是一个年轻的意大利,年轻的意大利!谁曾听说过这些?”
“先生,”我说,“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以使夫人确定给您几天时间;劳驾给我一本护照:这种俯就才能阻止殿下继续她的第一场革命。”
“您放心,”总督对我说,“我负责让夫人在到达的里雅斯特时经过威尼斯;如果她在路上稍作拖延,她将正好在到达最后这座城市里得到你们想要的命令,这样我们便得救了。帕多瓦的使节将给你们去布拉格的签证,作为交换你们留下一封信,声明殿下的决定并且不会超出的里雅斯特。什么世道!什么世道!尊贵的子爵,我庆幸自己老了,可以看不到那些将发生的事情。”
我一面强调护照,一面暗暗自责或许有点欺骗了这位非常正直的总督,因为他让我去波希米亚,比对贝里公爵夫人让步更感负罪。我所害怕的是意大利警局里精明的密探会妨碍签证。当帕多瓦的使节来我这儿时,我发现他一副秘书的外表,举止彬彬有礼,一种省长的表情如同一个为法国政府豢养的人。这种官僚能力使我发抖。当他向我保证他曾是罗讷河口省联盟军的专员时,我马上又恢复了希望:我用引出其自身热心的办法来攻击我的敌人,我声称我们注意到驻扎在普罗旺斯的军队纪律严明。我对此一无所知,但是代表大加赞赏地回答我并草率打发完我的事情:我宁愿没有得到我的签证,也不愿再为此操心。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日
帕多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