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护七世
我常去蒙特—卡瓦洛①,那里花园的凄凉使得罗马的乡村更加荒凉,那是在台伯河上游的右岸从罗马所看到的景色。那里的园艺工人是我的朋友。几条小径通向怕内泰里;一家可怜的乳晶商店立在那里;居住在大鸟笼或动物园似的房子里的居民就像当前的教皇一样贫穷而温和。从低向上望去是一色的基利纳尔的围墙上的平台;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可以看到一些妇女在不同的楼层的窗口前干活:街区偏僻、寂静,有些妇女在刺绣,有的在梳头。我对上一届教皇选举的主教小屋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当人们建造圣彼得教堂时,当人们向拉斐尔订购作品时,当国王前来吻教皇的白拖鞋时,在现任罗马教皇的教廷里有些事是值得注意的。我很乐意去参观格雷古瓦七世、西克斯特五世式的住所,就像我在巴比伦寻找关狮子的凹坑一样;但是一些漆黑的洞穴里住着的是一群被遗弃的默默无闻的老者,这给我的印象就像是古罗马的那些骨灰存放处②——如今骨灰已空,一族死者消失了。
①蒙特—卡瓦洛(Monte-Cavallo),广场,当时教皇的夏宫基利纳尔设有那里。
②存放骨灰瓮的壁龛。
接着,我很快走过这些一半已毁坏的小室,来到宫殿大厅里漫步。在那儿,一切都向我讲述一直追溯到西雅纳·科罗纳③、诺加勒和波尼发斯八世时期发生的事件。
③一三○三年,在阿加尼,波尼发斯八世教皇遭到科罗纳的鞭挞和诺加勒的扣留;在这里,夏多布里昂联想到了庇护七世被拿破仑绑架一事。
我在罗马的 这样说来,这些通过熬夜刻苦写出来的不朽著作,你什么也没有读过?那么,读一读吧。当这些做完以后,来读我的《西班牙战争》。因为它的胜利会使你腻烦,尽管我把它列人了政治家的 ①于尔森(Ursins,一六四二—一七二二),她在菲力浦五世的宫廷中对西班牙的政策起过重大作用。
首先,你会注意到我眼观六路;我关心雷斯希——帕夏①和布拉卡先生;我在抵御来犯者捍卫我的特权和我的驻罗马大使的权利;我很狡黠、虚假(这才是高尚的品质!)、乖戾,以致德·芬夏尔②先生在一种模棱两可的形势下给我写信,我什么也没有回答他,但是我很机敏地去拜访了他,没让他说我的坏话,他也得到了满足。在我与贝内蒂和阿尔巴尼主教这两个国务秘书的交谈中,没有一句不谨慎的话可以让人家挑剔,达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我考虑到了最小的细节,我重新建立了在罗马的法国事务原则,可以让它在我设计的基础之上继续存在。我以鹰的眼光发现罗马教廷和勒瓦尔、布拉卡大使之间签订的特利尼达·迪蒙条约是一种骗局,两方之间没有哪一方有权利那样做。后来升为高级外交官时,我自己负责解除了一位红衣主教的职务,因为一位外交部长暗示我,他将让我看到任命一个奥地利人当教皇。我弄到了一本关于教皇选举的秘密日志,没有哪一个大使获得过它。我日复一日地把选举名单寄回国内。我不能不关心波拿巴一家;我没有失望,用优惠待遇使菲舍红衣主教辞去了他在里昂的大主教职务。如果某个烧炭党党徒抖乱,我了解它,我能或多或少断定谋反的真实意图;如果某个天主教教士策划阴谋,我也了解它,我会挫败想让法国大使馆的红衣主教离开的计划。后来,我发现了红衣主教拉蒂尔在赦罪院设下的一个重要秘密。你满足了吗?那里有人知道他的职业吗?那么,你瞧着。我把这种外交需要草草地写了下来,随便哪个大使来了,就不用我给他出主意了。正像一个下诺曼底的农民傻瓜一边牧羊一边做齐膝短裤:我的绵羊终归是我的。
①雷斯希——帕夏(Reschid-Pacha),苏丹外交部长。
②德·芬夏尔(Funchal),葡萄牙大使代理人。
现在有另一种观点:如果把我的官方信件同前辈们的信件做个比较,人们就会发现,在我的信件里,我把公共事务放在个人事务同等的位置上;我的这个世纪的思想性格是在人类精神更高层次的地区形成的。这点尤其体现在我同波利塔斯先生谈意大利形势的快件中。在那封快件里,我指出了内阁的错误,它把只是文明发展的东西看作特殊的阴谋。《东方战争回忆录》同样阐明了出自共同道路的政治命令的真实性。我曾同两个教皇谈到过内阁阴谋以外的其他事情:我迫使他们谈到了宗教、自由和世界未来的命运。我在教皇选举会上的讲演有同样的性质。我敢于向老人们说,前进,把宗教放在社会前进的首位。
读者们,请等一等,为了以后达到目的,让我以哲学家柏拉图让他的思想在他周围飞奔的方式结束我的这番夸夸其谈吧。我成了老西德拉克①了,年龄使我的道路得以延长。我继续说下去,我的时间还长着呢。当今的好些个作家看不起他们的文学才能而去追求政治才能,认为后者大大胜过前者。谢谢上帝,逆反心理主宰了我,我不大看重政治,原因就是在这种纸牌游戏②中我是幸运。要想在事业上成为上等人,要获得这些才能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只在于失去它们。我毫不忌讳地承认自己在实际事务中有这种才能,对于阻碍我全面成功的障碍我没抱任何幻想。这种障碍不是来自诗兴,而是出自我对一切事物的漠不关心。因为有这种缺点,在现实生活中,要什么事都实现是不可能的。
①西德拉克(Sidrac),唱诗班中的人物。
②十五—十六世纪法国雇佣的德国步兵传入法国的一种纸牌游戏。
我认为冷漠是政治家的一种品质,但有些政治家没有良心。必须懂得用冷漠的眼光去看待一切事件,就像吞咽希腊马尔瓦西葡萄酒一样忍气吞声,对待别人要把道德,正义,痛苦化作虚无,只要在革命中善于找到个人的位置便行。因为,对于这些卓越的人物,偶然的事件,好的或坏的,都能给他们带来某些东西,但必须按照宝座、棺材、誓言、凌辱一一兑现,灾难和凌辱的价目由米奥耐①一一标出。对于这种古代奖章学,我并不内行。不幸的是,我的无忧无虑增加了,我不再为自己而只为事实激动了。对于圣保罗隐修教士来说,藐视世界来自他的宗教信仰;对我来说,蔑视社会来自我对政治的不信任。这种不信任使得我在活动范围内很高傲;如果对我个人的傻劲更细心的话,我就知道让其丢丑,同时也知道为其掩饰。我这样做也是枉然;只会留下一个忠诚的傻瓜,天生的傻瓜,不会加任何修饰,不懂得爬,也不懂得拿。
①米奥耐(Mio),即努米斯马特(Numismate,一七七○—一八四二)。
谈到安蒂利,他好像描绘了我的性格的一方面。他②说,“我从来不曾有过任何一种野心,因为我已经受够了,再也不能忍受那种束缚了:那种束缚把上帝给我的爱好压抑住了,它本来可以为国家做出一番伟大而光荣的事业的,也可以获得人民的赞赏的,而且我不可能用它为自己谋取私利。我仅仅是为了一个行使其统治、只想拥有不朽业绩的国王。”在这种情况下,我不适合当今的国王。
②摘自安托万·阿尔诺尔·德·安蒂利(AntoineArnauldd’Andilly,一六六—一六九八)主教的《回忆录》。安蒂利是大主教阿尔诺的侄儿。
既然我手把手把你领到了我的业绩的一些最不为人知的领域,我让你感受到了我的信件中那些罕有的东西,像我们学院里的一个老是夸耀他的声望、教别人羡慕他的同事一样,现在我也跟您说说我在这里夸夸其谈,我的用意是什么:我要保护那些搞文学的人,让他们在自己的岗位上干他们能够干的事情;我反对那些搞外交坐柜台和坐办公室的人。
这些人不要以为自己比别人高一等,其实最普通的人也比他们强。当我们懂的东西那么多的时候,像那些讲究实际的先生们一样,至少我们不应该说出那些愚蠢的话来。你说到的东西,你就应该去重新认识那些东西:古代的、中世纪的、英国现代的大多数作家,当他们热衷于从政时,都成了大政治家。阿尔菲爱里①在拒绝接受使馆任职时说道:“我不曾想告喻他们,他们的外交和他们的书函在我看来,确实也是,不如我的甚至其他人的悲剧重要;但是要使这种人重操旧业也难;他们不能也不应该改变。”
①阿尔菲爱里(Alfiefi,一七四九—一八○三),意大利作家。
在法国有谁比奥拉斯的继承人洛皮塔尔、比那位精明的大使多萨、比那位专横任性的黎希留更具文学性?黎希留不满足于口授有争议的协议,不满足于撰写回忆录和虚构的故事,他不断地创造出一些富于戏剧性的主题,与马勒维尔和波瓦斯托贝尔一起写些歪诗,并辛勤汗水创立了法兰西学院和传教土守则。是不是因为他是个平庸的作家才成了大部长?问题或多或少不在于才华,而在于对墨水和纸张有激情。德·朗皮勒先生②比起那位主教来,为了夺取帕尔那斯文学奖,没有显得那么热情,也没有付出那么多的代价,但他的悲剧《米拉梅》的上演却花了他两万埃居①!如果在一个同时是政治的又是文学的人物里面,诗人的平庸造成了政治家的优势,应该得出这样一种结论,政治家的软弱是诗人的力量造成的,然而文学的天才扼杀了索隆同西莫尼德一样哀歌诗人的才干吗?德·佩里克勒把雄辩术用于诗歌,他用雄辩术征服了雅典人;德·蒂西迪德和德·德莫斯泰纳在写作和演讲方面拥有那么高的声誉,他们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战争和集会上吗?塞诺分一面想着他的《西诺佩迪》,一面使一万官兵退出阵地,天才摧毁了他的才干吗?两个西皮翁,一个成了勒利于斯的朋友,另一个是泰朗斯②协会的会员。德·西塞隆,这位文学之王,被称为当时的国文。最后,德·塞扎尔,他是语法学、天文学、宗教学、文学学的作者;德·塞扎尔是德·阿尔奇洛克讽刺诗的竞争者,是德,索福克尔悲剧的竞争者,是德·德莫斯泰纳雄辩口才的竞争者,难道他的评论集反映了历史学家的绝望吗?
②这是年轻诗人达米(Damis)自己取的别号,《皮隆的作诗狂》中的主人公。
①法国古币,一埃居约合五法郎。
②泰朗斯(Terence,公元前一九○—一五九),著名喜剧拉丁语诗人。
这种例子举不胜举,文学才能——显然是所有一切才能之中 ①指乔治桑(GeorgeSand)。
②暗示佩里戈尔的配以块菰的山鹑馅饼。
③塞让用这些词句在西拉诺的阿格里纳死神庙宜传无神论。阿格里纳没有什么可夸口的;贝尔执拉克用他父亲的姓,他的那块地方是属于他父亲的;那块地方在伊尔一德一弗朗斯。
在奥兹,我非常欣赏那些在伟大的艺术时代从罗马运来的硬纸板上的那些雕花祷坐席。多萨,我在罗马教庭的前辈就出生在奥兹附近。这里的阳光很像意大利的阳光。在塔布,我本想留宿在星星客栈的,弗鲁瓦萨尔同里昂的埃斯潘阁下一块下榻到了那里;埃斯潘这位“勇敢而谨慎的男人、漂亮的骑士”在那里找到了“好的干草、饱满的燕麦和清澈的河水。”
看到比利牛斯山延伸到天边的时候,我的心激动不已:二十三年后,有着遥远时光的美好回忆,自从我从巴勒斯坦和西班牙归来后,在山脉的另一边,我发现了这座大山的顶峰。我赞同莫特维尔夫人的看法,我认为于尔冈德·拉·德科汝④是住在比利牛斯山上的城堡中的一座。这里过去就像是一座古董博物馆。在那里,我们又看到了流逝的时光;每个人都能看出属于自己的时光。一天,我漫步在一座废弃的教堂里,我听到在石板上有拖拉的脚步声,就像一位老人在找他的墓穴时发出的那种脚步声。我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原来是我自己在吓唬自己!
④他叫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他的名字经常改动,还因为有不测的逃亡。
在科特勒,我越是幸福,那种已经结束的忧郁就越是让我高兴。狭窄的山谷越来越窄,而其间的激流越湍急。在城市的那一边,股股矿泉汇成两条河流,其中一条因景色优美而著名,它穿过西班牙大桥流向冰川地带。这里的矿泉浴让我很受益;我一个人常作远距离步行,仿佛觉得自己置身萨比娜的陡坡峻岭之间。我使出浑身解数想使自己忧郁起来,可我没能做到。我在比利牛斯山上写了几句诗;我常吟诵它:
我曾见过索利梅与雅典娜的大海飞逝而过,
见过,阿斯卡隆港①和尼罗河的流沙,
①巴勒斯坦港口。
被荒弃的卡尔塔热②城和它那发白的港口。
②非洲古城。
夜晚的轻风给我扬帆,
而天上的金星把它那清凌凌的珍珠淆杂在夕阳纯净的金光里。
我坐在快舶的桅杆下,
双眼在远处搜索着阿尔西德那些圆圆的柱子,
在那里,两个被激怒的内普蒂纳③在撞击海神的三叉戟。
③水神。
从那艘正在靠岸的古老的埃斯佩利,从那庄严的阿邦斯拉热,
神秘为我打开了迷人的宫殿之门。
像玫瑰丛中一只年轻的蜜蜂,
我的诗歌来自它采集到的蜂蜜,
和在鲜花中收集到的最美好的回忆:
在由罗兰①用他的骁勇毁坏的山上,我对着他的长矛讲述着他的故事,
①《罗兰之歌》中的主人公。
为了开心,那是我尝试危险的骄傲。
朽迈之年,突然失宠,
逃吧,逃吧,隐秘我们行踪的大船,一面行走,一面让我们说:
“我那时有一个兄弟、一个母亲、一个女友;
万幸,万幸!
可我还有多少亲人和时日?”
我无法写完我的颂歌,我已悲伤地给我的手鼓蒙上了黑纱,用来召回过去漫漫长夜中的梦幻。不过,在这些回忆当中也夹杂着某些对现时的想法:笑嘻嘻的样子会使沮丧中的老同事不高兴的。
正当我吟诗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位年轻的女子;她坐在比利牛斯山的激流旁边。她起身径直朝我走来,听到村子里的传闻,她知道我到了科特勒。这个陌生女子恰巧就是那个给我写信长达两年之久却从未曾谋面②的奥克西塔尼人③,这个神秘的无名氏终于揭开了她的面纱:patuitdea④。
②她叫莱昂蒂娜·德·维尔纳夫,结婚后(一八二九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叫卡斯特尔巴雅克伯爵夫人。当她一八二九年七月遇见夏多布里昂时才二十六岁。
③奥克西塔尼地区包括中世纪所有讲奥克西塔尼语的国家。
④“她宛如一位女神。”(Eneide,I,四○五)
我带着敬意去拜访这位激流中的水神,一天晚上,正当我要离开时,她陪着我,要跟着我,我只得把她抱回了她的家。我从来不曾这样丢人现眼过,在我这把年纪,被这种爱慕所吸引真像是一种真正的嘲弄。我愈是能被这种古怪的情感所向慕,冒着被人嘲弄而接受它,我愈感到丢丑。我真想在我的那些邻居,那些孤僻者中间匿影藏形。我远不能像蒙田那样说话:“爱情给我带来警惕、节制、深情厚意,还有我身体上的细心照料……”。我可怜的米歇尔①,你说的这些富有浪漫色彩的事,在我这种年纪的人,你知道爱情是不会给我们带来像你在这里所想象的一切的。我们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先把我们自己果断地搁置在一旁。我并不是把自己置于能更让人爱的纤尘不染的博雅位置上,而是让我的那种短暂的克蕾蒙斯·伊索尔②印象很快消逝。山中的微风很快带走了这昙花一现的爱情,那位风趣诙谐、意志坚定、魅力无穷的十六岁的外国少女,为了公平地对待我,还是让我知道她已经结婚了。
①蒙田全名为米歇尔·德·蒙田(MicheldeMontaigne)。
②即后一句提到的那位外国少女。
波利尼亚克大臣——我的沮丧——我重返巴黎
更换大臣的传闻已经传到了我们的冷杉林住地。一些消息灵通人士竟谈到了波科尼亚克王子;但我却完全不相信这一回事。后来,来了报纸,我打开来看,证实了这些传闻的官方安排使我大为骇然。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已饱受命运变迁之苦,但我从来还没有经历过这样一落千丈的厄运。我的命运又一次使我的幻想破灭;这一打击不仅使我的幻想成了泡影,连君主立宪制度也告吹了。这一打击让我觉得恐怖,有段时间我已经绝望了,因为我的党刚被取缔了,我觉得我应该回去。邮局给我送来了一大堆信件,每封信都劝我辞职。一些人,甚至一些我刚认识的人觉得不得不劝我隐退。
我的声誉受到了这种半官方利益的冒犯。谢天谢地,我从来不需要别人给我指手划脚;我的一生是一连串的牺牲,从来不要别人指点;对待义务,我义不容辞。这次下台对我来说简直是毁灭,因为除了一身债,我什么也没有了。这些债我是在一些地方任职待的时间不够用来偿还而欠下的,因此每次回去,我都不得不拼命在一家书店里工作,以此来还债。有几个高傲的家伙向我鼓吹通过职位求得荣誉和自由,我回到巴黎后更是极为鼓吹,他们自己提交了辞去参议员的辞呈。这些人中的一部分是有钱人,其他的则没有放弃他们赖以生存的第二职业。他就像是一群新教徒,对于天主教教义各取所需,放弃一些,保留一些,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他们提供给你的,没有一样是完整的,没有一样是真正的诚心实意的:放弃一万二千或一万五千镑①的年薪,这是确实的,但他们是回到富有的家庭中去,或者至少也小心谨慎地留足了用以果腹的面包的。对于我这个人,他们就不那么客气了,他们一心想让我作出牺牲,他们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要剥夺属于我的东西:“算了吧,乔治·但丁②,拿出勇气来吧。见鬼!我的女婿,不要堕落呀,死吧!把两万镑收人挥霍掉吧,一个适合你口味的位置,一个高高在上、美滋滋的位置,罗马艺术的权威,你通过艰苦、长期的斗争获得的回报给你带来的幸福:这就是我们真正的快乐。以这种代价,你会赢得我们的好感的。我们的外套被抢走了,但在外套里面我们还留有一件很好的法兰绒背心,同样,你要脱去了你那件天鹅绒大衣,你什么都不剩了,会赤身裸体。完全的平等是有的,那存在于祭坛和祭品中。”
①法国古代的记账货币,相当于一古斤银的价格。
②在莫里哀的《乔治·但丁》的剧本中,索唐维尔先生在他对他的女婿讲话时用的一种滑稽可笑的腔调的模仿。
真是怪事!在这股推我下台的热潮中,那些向我表达了他们意愿的人既不是我真正的朋友,也不是我的政治观念的同路人。我得马上牺牲在自由主义和继续向我进攻的教义之中,我得冒险去推倒合法的王权以博得敌人中几个胆小鬼的赞誉,而他们连饿死的勇气都没有。
长期的大使生涯会把我淹死;我举行的宴会已经使我倾家荡产,而我还没有付清最初的建馆费用。让我痛心的是,我曾发誓要幸福地度过余生,现在却彻底完蛋了。我一点也不会因为给了人家这样的信息而自责;这些信息既没有使接受了它的人变穷,也没有让给与这些信息的人变富,因为我坚信这些信息对那种一点也没有这种信息的内在感觉的人是没有用处的。一开始,我就说过,我的决心已经下定了,用不着再下决心了,但是执行起来却是痛苦的。在路尔德的时候,我没有去南方,也没有去意大利,而是走上了去波城的路;我泫然泪下,我承认我的脆弱。如果说我较少接受和经受住命运给我的挑战,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不会很快回去的,以便把日子打发走。我会慢慢地登上这条路的,我重新那么高兴地从那条路上回来那是刚刚几个星期前的事。
波利尼亚克王子害怕我辞职。他觉得我回去后会把他推到皇室选举议会去,从而使得他当部长就成了问题。有人向他建议派一个传令兵带着国王的命令到比利牛斯山来找我,让我马上去罗马接待那不勒斯刚把女儿嫁到西班牙的国王和皇后。如果我接受这个命令,我的处境将会变得十分尴尬。也许我会认为不得不服从这个命令,哪怕在完成这项使命之后我再提出辞呈。可是,一旦到了罗马,对我来说,会发生什么呢?我可能会被耽搁;不幸的日子可能会在卡庇特尔神庙前突然而至。也有可能在犹豫不决中我或许能够留下来,这样的话,可以给德·玻利尼亚克先生在议会中带来多数选票,他本来只差几票了。采用灵活的办法是行不通的;要是采用灵活的办法,它的结果,也就是它的安排对其不幸的安排者来说,可能不会显得必要:Disalitervisum①。
①诸神对此的叛断也是另一码事(Eneide,Ⅱ,四二八)。
与德·波利尼亚克先生会晤——我提出辞去驻罗马大使的辞呈
在巴黎,我找到百依百顺的夏多布里昂夫人,她脑子里想的是到罗马当大使夫人,当然换成其他女人也会这样想的。但在一些大的场合下,我妻子对于她认为能维护我生活的安定和提高我在公共舆论中的威望的事从来没有犹豫过。在这一点上,她比别的女人做得更好。她喜欢绘画、名分和财富;她讨厌贫穷和卑微的家务事;她不喜欢那种动不动就生气的性格、过分的忠诚和过分的自我牺牲;她把这些看成真正意义上的欺骗,她是不会对你这些表示感谢的,她甚至是永远也不会高呼“国王万岁”的。但只要是关于我的事,则一切都变了:对我的粗鲁,虽然她心里抱怨,却顽强地忍受着。
我老得守斋、守夜和祈祷,那些自己不穿苦衣②却迫不及待要穿在我身上的人,我得答理他们。我成了一头圣驴,背上驮着徒有其名的自由,他们崇敬得五体投地的自由,啊!但愿他们不要费心去扛着它了。
②苦行者穿的粗毛衬衣。
我回到巴黎的第二天,去拜访了德·波利尼亚克先生。在回到巴黎时,我曾给他写了这样一封信:
王子殿下:
我认为我亲自来向陛下递交我的辞呈、我通过邮局迅速把辞呈转交到您的手中,这样更尊重我们过来的友谊,更适合我深以为荣的这个高位,尤其是对国王陛下更显敬重。我最后一次,恳请您,即呈请国王陛下接见我一次,听听我不得不辞去罗马大使的原因。王子殿下,请相信,在您掌权之际,我放弃这个外交职务,有幸为您效劳,这于我也是应该的。
王子殿下,在此,请接受我的崇高敬意。
您的最谦卑、最顺从的奴仆夏多布里昂
一九二八年八月二十八日于巴黎
作为这封信的回执,外交事务办公室给了我一张便条,上面写道:
德·波利尼亚克王子殿下向夏多布里昂子爵先生致敬,如果可能,他请您明天也就是星期天九点整到内阁来。
星期六,四点
我立刻写了一封短信回驳他:
我已收到王子您的办公事一封短信,邀请我在方便的情况下,在明天,即三十日九点去内阁。由于这封信并没有告诉我我曾请求晋见国王的事,我要等到您有正式的事,即关于我向国王陛下提出辞呈的事要谈时,我才奉命前往。
顺致匆忙的问候。
夏多布里昂
一八二九年八月二十九日晚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