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盐月也说过类似的话。伊佐子嘴上不能说,心里却有计较。特别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睡旅馆时,常常会兴奋起来。体内血液翻滚,难以入眠,不知不觉中手就习惯性地伸向了某处。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哦,看你的眼神,像是在说‘你很懂嘛’。不过呢,这不是我自己的经验。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律师嘛,虽然专攻刑事案件,可也给离婚官司做过咨询。那些都是我从当事者的妇人那儿得到的知识。”
“也有例外哦。”
“一般都能适用。”
佐伯也是,正如他的四方下巴带给人的印象那样,此人精力充沛,永不知疲倦。半夜里他会突然起床,坐在桌前,调查诉讼资料或给专业杂志撰稿,然后再一次过来搂抱伊佐子。
“我知道的,盐月先生现在不怎么来找夫人了。”佐伯说。
“你在说什么?”
“好了,别装傻好好听我说,这主要是因为他那个政治家舅舅的病很不妙。”
“有一天盐月先生给我打过电话,说他舅舅因为肝硬化住院了。”
“电话啊。”佐伯一阵冷笑,“好吧,无所谓了。所谓的肝硬化只是对外的说辞,其实是肝癌。而且已经治不好了。”
“真的吗?”
“这个事影响太大,所以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人家毕竟是政界的实权人物嘛。对盐月先生来说,这真的是一个关系到自身沉浮的问题,所以他现在没心思来夫人这里了。这人看外表还行,其实是个扛不住事的。”
涩谷那块能以两倍市价卖出的土地,如空中楼阁一般浮现在了伊佐子的眼前。
伊佐子走进病房,看到速记员宫原素子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记录信弘的口述内容。窗外艳阳高照,一早便如午后一般强烈。
仰躺着的信弘见伊佐子来了,停下口述,翻起眼珠看她。瞳孔一动不动地停留在白色眼球的上端。凝视中似乎蕴含着他的猜测与悲伤,而伊佐子则选择无视。
素子从椅中起身,向伊佐子点头致意,问候了几句。这贫血似的瘦脸和少年般的身体,伊佐子也是好久没见了。
“我来探望,发现先生比我想象的精神,这才放了心。”或许是语速快的缘故,她说话时缺乏女人特有的黏性。
“感谢你特意过来探望……什么时候到的?”
“大概是两小时前。我来本是为了探望,结果先生说想做自传的口述。我觉得这样会影响身体,不太好,不过看先生好像精神不错,也问了护士长,她说时间不长的话可以。”素子辩解似的说道。
“我觉得无聊,所以就硬求她帮我做记录。”
这句“觉得无聊”在伊佐子听来不无讽刺,好似在说:我整天都被束缚在床上动弹不得,而你却在医院外面做了什么?今天也是,都十一点了才在病房出现!这句话与进门时信弘盯着她脸看的目光有共通之处。
“只要你开心就好,有什么关系嘛。宫原小姐,你事先准备纸笔了吗?”
“准备了,那是我吃饭的家伙,不管需不需要,我都会带在身边。”
伊佐子已经看到接待室的椅子上放着一只开着口的手提包,所以知道有纸笔。椅前的桌子上有一个水果篮,被包装纸遮着,上面还打了个红色的结。素子站着,手往包装纸上一搁,说道:“区区薄礼,请你们慢用。”
伊佐子向她道了谢,然后说:“病人情绪好像不错,请继续速记。”
这话也是对信弘的反攻。既然你要猜测我晚上干什么,还拿嘲讽的眼神看我,那我也要这么干,完全没有退缩的必要。
“是。”
宫原素子局促地站在一边,露出略微前突的门牙,含糊地微笑着。也不知是在忌惮眉宇间忽然显出愠色的伊佐子,还是因为见伊佐子刚到,以为夫妇间有话要说,就拘谨起来了。
“我来之前,你们一直在速记?”
“是,才做了一会儿。”
“那就再做一会儿吧。”
“我没关系。反正现在我也没什么话要对我老公说。不碍事的话,我也想坐在这里听。”
信弘望着天花板,那里是他的正前方。他双颊萎缩、长满白色胡茬儿的侧脸上并未现出奇异的表情,只有嘴唇略微用力地抿着。
“怎么样,老爹,这样可以吧?”
伊佐子故意说得很大声。信弘始终合着嘴,只是嗯嗯啊啊的,也不知是回答还是喘气。信弘一贯如此,为了什么事生气,给她脸色看,但决不会长久,最终还是会向她屈服。这种硬撑门面的表情实在是滑稽可笑。你一强硬他就软,你一示弱他就蹬鼻子上脸,虚张声势——这就是信弘的本性。
素子坐回椅中,将速记用的一捆半纸放在一个倒扣于膝头的方盘子上。
“那我们就开始吧。”也不知信弘这话是在对谁说。他清了清嗓子,似乎一时找不到状态。
“呃,前面说到哪儿了?”
“初中二年级时,您叔叔是报社记者,您想学他的样子……”素子讲述了之前说到的部分。
“啊啊,对啊,哦……”信弘又干咳了一声,“哦……现在倒是连小学生也能当小记者,制作校刊了,我那时就没有。我很想像叔叔那样做采访工作。进高级中学之前,我的理想好像就是当一名报社记者……对,从长府町往北走两公里,有一座古老的神社,很有来头,延喜式里也提到了它的名字,延是延长的延,喜是欢喜的喜,式是结婚仪式的式……我去见了那里的神主。我这么做是因为,在长府町内的话可能会被人看到,所以就去远一点儿的地方过了把当儿童记者的瘾。当时我想,一个小孩去那里说这个,人家神官也不会搭理啊,所以我就掏出积攒的全部零用钱,在店里买了一样尽可能奢侈的赠品。是什么我已经忘了,总之看起来很豪华……嗯嗯,去神社的事务所一看,只有神官一个人在,我就把赠品给了他,随口编了个少儿报纸的名字,说想写一篇关于神社的谈话稿。怎么措辞的,现在我已经忘了,总之我这么一说后,神官拿着这豪华的赠品,啊,应该说是礼物吧,他也不好说不行,就把我请进事务所的一间大和室,说了祭神典礼的由来。神官背后有个很大的壁龛,那里悬着神体的挂轴,旁边立着金色的屏风,所以我完全被那气势吓到了。不过,一边听神官说话一边拿铅笔往记事本上做记录,写着写着我自己都觉得心情激动,高兴得不得了……我真是怎么也说不好啊。文章不够好的地方,过后我会边看记录边修改的。哦……我用铅笔写字时,特别注意不让神官看到记事本,其实啊,上面只有一些像记号一样的东西,我并没有写下文字,而且我也写不了……”
口述过程中,有好几次,信弘要么卡売,要么就是把话重新说一遍。伊佐子听着听着便无聊起来。
“少年时代的回忆”就算在自传里也属于比较幼稚的内容。当然,信弘的整部自传恐怕都会言之无物,以自命不凡的追忆贯穿始终吧。光听刚才的口述就能明白,信弘的那些如梦一般非现实的念想,身为S光学的功臣却轻易接受辞退命运的软弱,早在他的少年时代就已经定型了。
“您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素子停下拿着铅笔的手,问信弘。
“不用,再进行一会儿吧。”
信弘说着,将枕上的脑袋稍稍转过来,这时他的视线扫到了伊佐子的脸。
伊佐子不予理睬,转过一个直角,拐进了厨房。她打开煤气炉,放上水壶。伊佐子自己想喝点儿红茶,也准备给速记员来一杯。忽然站起身到厨房里来,会自然而然地对信弘造成一种压迫感。类似这样的小动作,意外地对他有效。
直到现在,信弘都没有亲口坦陈不再担任S光学董事的事。川濑会长来的那天,伊佐子听说了这件事,但也只是在走廊交谈时得知的。不知信弘准备瞒多久,可以肯定的是,他害怕妻子的反应,所以迟迟不肯开口。也许信弘猜测妻子与川濑交谈时,川濑已把辞退的事告诉了她,其实心里早就暗自松了一口气。也不知信弘是不是打算一点儿一点儿透露实情,总之,与其把这单单归结于他的软弱,还不如认为他有意把退职金或是辞去董事职务时的慰劳金之类的,分给两个女儿。在明确金额、定好分配率之前,他不打算说出退职的事。
信弘本人一边以口述方式写自传,一边又觉得能长寿。只是心肌梗死这东西,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然后就一命归西了。现在已发作过两回,再来一次恐怕就没救了。就算在医院接受一遍遍检查,就算做了预防治疗,由于老年人的预后死亡率很高,靠这些措施依然无法防范。如果是癌症那样的疾病,还能预估死期,得了心肌梗死,简直就像抱了个定时炸弹,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
信弘口述的声音仍在持续。听不清在说什么,反正内容肯定很无聊。
佐伯的话在伊佐子耳边挥之不去。盐月的舅父得了肝癌,不知能否熬过半年。伊佐子原本计划靠政界大亨的斡旋,让涩谷那块地卖出两三倍于市价的金额,但现在看来希望渺茫。听佐伯说,这位大政治家的病症虽然对公众保密,但政界信息网发达,已有一部分知情者。他一路做过不少强硬之事,所以树敌也多,一旦式微,对手便会伺机围攻。意气风发之时,敌人自会有所忌惮,实力的发挥往往也能高于实际水准。一旦死期临近,对手的报复便毫不留情。他那一派已是风雨飘摇,据说谋划改换门庭者也不在少数。下属的一帮议员要是继续跟着快死的大老板,恐怕也会翻不了身,既当不上大臣,也分享不到权益。
伊佐子焦虑万状,盼望着涩谷的土地能尽早纳入自己名下。倘若作为遗产被前妻的两个女儿分去了一碗羹,土地变少,利用价值降低,变卖时也会相当不利。伊佐子想趁信弘活着的时候,确保一切权益。自打听说盐月的舅父得了癌症,她越发觉得依赖别人是虚无缥缈的,万事都得靠自己的力量。
很久以前伊佐子就在催信弘写遗嘱,信弘没拒绝,但也没说马上就写。等待是没有止境的,加之听到了癌症的消息,信弘在其心目中的影像已然淡去,于是伊佐子决心在这段时间里一定要让他写下遗嘱。
伊佐子端着红茶回来,见信弘已不再口述。他用手抓住稀疏的白发,闭着眼睛,歪着脸。素子低着头,速记用的铅笔停留在纸面上。伊佐子以为信弘的病发作了,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原来是想挣扎着忆起已经忘却的过去,才露出了这痛苦表情。
“唔……怎么也想不起来啊,那两个朋友的名字……”
在伊佐子看来,为这种事拼命努力的信弘就像个傻瓜。她在素子面前也放了一杯红茶,从斜上方打量信弘。
“怎么也想不出来,这地方可是很重要的。”信弘用掌心敲着额头。
素子手握铅笔,摆出随时可以开始听写的架势。如蚯蚓匍匐一般的速记文字占满了薄纸的一半。低着头的素子,短发下的苍白脖颈向前伸展着,没有一丝诱惑力。
“书房的书箱里有笔记本。”
信弘咕哝了一句,抬起下巴看着伊佐子的脸。落于枕上的两根白发纠缠在了一起。
“我在那个笔记本里做过记录,看了马上就能知道人的名字,还有想写的东西……你能开车回家帮我拿过来吗?”
与往常不同,这次信弘的请求方式很强横,近乎于命令,令伊佐子心头火起。她大体知道丈夫如此措辞是出于什么心态。可是,如果是在怀疑妻子的品行,之前趁没人的时候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就是了。当然,其实他也说不出口。无非是考虑到自身的体面,要不就是害怕说出口。信弘天性如此,平时也是,他想吼,但又会中途打住,把话藏在心里,然后独自一人默默地反复念叨。他咀嚼着个中滋味,甚至还有点儿乐此不疲的意思。尽管伊佐子在旅馆和佐伯鬼混到了今天早晨,但是看信弘不知对方是谁,还要在那里想象,态度又格外强硬,不由得火气上涌,反感顿生。
“我还有别的事,现在不回家。”伊佐子措辞强硬。
“是这样啊,可我很需要那个笔记本。”
“别说了,自传什么的,也不用这么着急吧,什么时候都能写啊。过几天我回家了,会顺便帮你带过来的。”
信弘的太阳穴上爆出了青筋。当他无言以对、强忍怒气时,这根青筋就会出现。伊佐子心里暗暗嘲笑,但碍于速记员在场,嘴上却说道:“既然这么急,那就打电话叫沙纪拿过来吧?”
过去,伊佐子说自己有事时,信弘既不会问是什么事,也不会问她要去哪里。
“沙纪不知道的。那女人对书一窍不通,就算让她翻书箱,恐怕也找不到。”信弘说。
“就算是这样,只要告诉她笔记本在哪里,她总能摸得着地方吧?”
“知道在书箱的哪一格,知道从右数起是 “这么简易不要紧吗?难道没有在法律上绝对有效的格式?”
“你说的是那种形式吧,在律师在场的情况下,写好遗嘱,把它交给律师保管?”
“不然总觉得不清不楚的。”
“我没继承过遗产,也没到写遗嘱的时候,当然是不知道详情了。因为这种事与我无缘嘛。”
“有律师在场,就显得比较正式了。我想委扦律师。老爹你认识熟悉这方面业务的律师吗?”
“律师啊……还是委托佐伯律师吧,你看怎么样?”
伊佐子知道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不过,很快她便若无其事地回应道:“咦,佐伯先生不是专攻刑案的吗?”随后又不露声色地观察起盐月的样子来。
“就这么点儿事,无所谓刑事民事的,什么律师都行。”
这语调也好,表情也罢,都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盐月属于喜怒形于色的类型,看这情形,他好像还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佐伯是盐月介绍的律师,但也只是一个从舅父那条线上推到他面前来的人,之前双方并不认识。在A宾馆结束三方会谈后,佐伯不过是出于义务,时不时地向盐月报告石井一案的情况,两人之间没有交往。因此伊佐子推断,盐月多半以为佐伯也只是事务性地向她报告审判进展而已。另外,佐伯的姿态中带着一点儿生意人的气息,又很会演戏。
“可是,找佐伯先生的话,会比较麻烦。”
“为什么?”
“我们已经委托佐伯先生当石井的辩护人,不是吗?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他和泽田见面啊。”
“原来如此。”
盐月也意识到了不妥,苦笑起来。石井的事一直瞒着信弘,所以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一种疏远感,以至于盐月都淡忘了石井的存在。
“不过呢,我觉得像写遗嘱啊、委托保管之类的私人事务,还是别找不太认识的律师为好。特别是你这种还跟人家女儿有纠纷的人。”
“话是这么说……”
“还是找佐伯君好啊。律师这种人已经养成习惯了,绝不会说出业务上的秘密。就算他见到泽田先生,也不可能把石井的事透露出去。你看佐伯君是不是一脸的正经相啊。这方面他自有分寸。”
毕竟是盐月,早已把握佐伯的特质。可以说,正因为佐伯有那样的表现,才使得盐月对两人的事毫无知觉。
“佐伯先生应该不会对泽田说什么,可是扦他办了石井的案子,又让他去见泽田,我总觉得有点儿羞耻。”
“不会的,律师这个行业啊,别人家那些更稀奇古怪的事,都不知道见过多少了,早就习惯了。对你家的事他才不会有什么想法呢。”
“是这样吗?”
“当然了……而且这里的院长是他哥哥对吧?写遗嘱的时候,有院长的弟弟在场,泽田先生也会比较放心吧,所以不是正好吗?”
“能让泽田早点儿动念头写遗嘱的话,委扦佐伯先生也行。”
“你就这么做,这样好。”盐月对自己的方案大加推荐。
只有在谈这件事的时候,盐月显得情绪高涨,这个话题一结束,他的神情又回到了原先的闷闷不乐。动作也很安静,也没有夸张的举止。
“对了,老爹,还有一件事……”
“嗯?”
“就是上次提到的,请你舅舅出面斡旋,让涩谷的那块地卖到两三倍市价的事,是不是不成了?”伊佐子试探盐月的反应。
“嗯,那个不成了。”盐月立刻答道。他仗着舅父的政治背景,一向喜欢夸耀自己的厉害,决不会马上说不行,然而这次却明确表示了无能为力。可以确定政治家得癌症一事是真的了。
“最重要的是,那块地还不能马上变成你的东西。”
“没错,所以我重新思考了一下,那个事先放一边,先说说高得吓人的遗产税吧,能不能想办法减免一点儿呢?能不能请你舅舅给大藏省的高级官员捎句话呢?”
“唔……”盐月弓起背沉吟了一声。
“你舅舅帮忙说个情的话,大藏省什么的还不马上变脸?”
“怎么说呢,多少会有所不同吧。”盐月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咦,只是‘多少会’吗?这怎么可能,上次你舅舅一声吼,把那些官员吓得直哆嗦,拖拖拉拉没个完的项目一会儿就完工了。我还以为能让遗产税接近零呢。”
“这可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舅舅没做过大藏省大臣。农林省和建设省里倒是有很多老部下,他在大藏省那边还没到能发号施令的地步。”
“可他是一个大党派的领袖啊。就算是大藏省的官员,也像怕老虎似的怕你舅舅吧?我想,里面肯定还有几个局级干部在求你舅舅安排退休后的出路呢。”
“唔,说起来是这样没错,不过……好吧,现在我舅舅还在住院,等他好了我去说一下,请他想点儿办法。”
“拜扦了。”伊佐子说归说,但从盐月缺乏自信、想要逃避的态度看,大政治家罹患重病的事是不会有错了。
“我问你,你今天忙不忙?”
“嗯?嗯。”盐月回答得模棱两可。
“我和老爹也有些时候没见面了。”
“嗯,过几天我会找个时间的。今天我接下来还得去舅舅住院的地方。”
“是吗?真是够呛。”
“舅舅住院后,他家里的杂事都推给我了……总之,你再等我一段时间。”盐月郑重其事地说。
“好啊……这有什么办法呢。”
盐月目不转睛地望着伊佐子的脸,最后还是死了心似的,发出“峨”的一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总之,什么时候再见吧。这段时间我动不动就会外出,不过你还是打我公司电话好了。”
离别时盐月做了个笑脸,随后他用硕大的身躯挤开人群,走出了玄关。明亮的阳光洒上了他的西装,背影却显得十分渺小。
伊佐子回到电梯前,站了片刻,见两名护士推来了一张移动病床。头露在毛毯外的患者约莫六十岁,脸色惨白,闭着眼睛。他的嘴痛苦似的张着,嘴唇煞白。护士一边说着“马上就到了”,一边关注他的脸色。电梯门一开,移动病床率先进去,剩余的空间只装下了伊佐子和另外四个人。在电梯里,护士仍不停地对虚弱的患者说话。伊佐子决心已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信弘答应写遗嘱。
刚回病房,床上的信弘便睁开双眼,凝视着向自己走近的伊佐子。信弘的眼睛仿佛在说,他明白妻子来自己身边是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