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这种事儿是不应该干的,除非经过了深思熟虑。它经常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有时带给别人的痛苦比带给自杀者的还多。
我并不是说自杀一无是处,通常它也是有其可取之处的。无论是谁,在听了某种类型的音乐,读了某些种类的诗歌,或是领教了六角手风琴上的某种演奏之后,都会觉得有些生命真不该继续下去,觉得甚至连自杀都有其光明美好的一面。
但是以爱情为借口自杀,充其量也只是一种非常值得怀疑的试验而已。我知道,我的这一看法与大多数死心塌地的痴情人的看法截然相反,他们只要受那么一丁点儿刺激便会自杀,仿佛这是终止他们那本来就不该开始的生命的唯一荣耀的方式似的。
我完全同意,这种殉情之举有其自身的魅力,足以令人激动万分,痴迷不已。而且我还承认,为了让一个姑娘意识到一个被她伤透心的人的价值,没有什么比殉情更妙的了。当这个伤心的人托起即将永远终止他的心跳的半品脱氢氰酸,在壮烈殉情的同时喃喃说出对她的原谅的时候,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感人的呢?
撇开殉情的一般价值不谈,我想情场以外的人是没有几个知道五个星期自杀四次的滋味的。
然而玛丽波莎兑换银行的帕普金先生所经历的正是这类事情。
自从和赞娜·佩帕莱相识那时起,他就已意识到他对她的爱是毫无希望的。她大漂亮了,他配不上他;她人太好了,他也配不上她;她的父亲憎恨他,她的母亲又瞧不起他;他本人的薪水太少了,而他父亲的钱却太多了。
除了以上所说,要是再进一步了解的话,那你就会理解帕普金的 但帕普金却觉得,普通人不敢去做的事情,英雄是有资格去试试的。他会向赞娜求婚,而且还不止这样,他还准备以大丈夫气概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他很有钱并且勇敢地承担其后果。
他果然说到做到。
那天晚上在游廊里,在弗吉尼亚爬山虎所遮掩的吊床边,他提出了求婚。当时实在是太走运了,法官刚好去了书房,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佩帕莱夫人也进屋去了,正在做针线活的房里;而且仆人也不在,连那条狗也被拴住了,实在太巧了,太叫人称心了——老实说,自从开天辟地以来,老天爷还从没为哪个凡人安排过如此巧妙的求婚环境哩。
至于赞娜说了些什么——除了“好吧”以外——我就不知道了。我确信,当帕普金把他很有钱的真相告诉她的时候,她勇敢地挺住了,拿出了像她赞娜这么好的姑娘应有的表现,而在说到钻石之类的时候,她说为了他她愿意配戴。
他俩正在谈着这些事情,以及其他的事情——他们可谈的东西多着哩——突然,奥内达大街传来一阵你从未听到过的轰隆声和喧闹声,一辆富丽堂皇至极的高级大轿车在法官府门前戛然停住了——一年仅挣三千元微薄薪水的法官的门前,有史以来还从没停过这么高级的轿车哩。轿车刚停稳,一个兴高采烈的男人就从车里钻了出来,他穿着一件长长的海豹皮大衣——不是由于它华贵才穿它,完全是为了抵御秋夜的寒气。你当然清楚,来客便是帕普金的父亲。他在城里从晚报上读到了他儿子殉职的消息,就匆匆驱车赶来了。司机说,他们只开了两小时又十五分钟,他们后面还有一列专用列车,上面坐满了侦探和应急人员,不过老帕普金在半途得知彼得还活着,就打电报去把专用列车取消了。
有那么一会儿,老帕普金的目光停留在小帕普金身上。假如你事先不知道他来自沿海省份的话,你很可能会设想他眼中噙满了泪水,而且接下来会把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哩。不过即便他当时没有拥抱彼得,过了一会儿以后他的确拥抱了赞娜,以沿海省份的人拥抱漂亮女孩的那种父亲般慈爱的方式拥抱了她。最叫人吃惊的是老帕普金好像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根本不用对他作任何解释。
佩帕莱法官一见到老帕普金,就握住他的手拼了命地摇,我想简直要把他的手摇断了。当你听到他们互相以“奈德”和“菲利普”相称的时候,你感到他们又返回了学生时代,正在城里那所古老的法律学校一起上学哩。
假如帕普金认为他父亲在玛丽波莎不会受到欢迎的话,那只说明他无知。老帕普金坐在法官家的游廊里,用玉米穗轴做的烟斗津津有味地抽烟,好像他有生以来从未听说过哈瓦那雪茄似的。在他那个秋天在玛丽波莎度过的三天时间里,他在杰夫·索普的理发店和艾略特的药店出出进进,在湖边的沼泽地里打野鸭,每个晚上都玩以一百根火柴当一分钱的扑克牌游戏,好像他有生以来从没过过其他生活似的。一直到催促他回去的电报足以塞满一提包的时候,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帕普金和赞娜在合适的时间结了婚,搬到山脚边的镇子新区的一座小屋里住去了,时至今日你也许还能在那儿找到他们哩。
随便什么时候,你都会看见帕普金在一块小小的草地上修整迷人的小草,身上和以前一样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的运动衫。
但假如你走上前去和他说话,或是和他一起走进那座迷人的小屋去,请千万把你的声音压低一些——尽管它像音乐一般悦耳——因为屋里睡着一个迷人的小宝宝,小宝宝的美梦是谁都不能去惊搅的,哪怕一点点都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