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不上懒人头

首先我要声明，世俗所谓功名，如金榜题名，如高官厚禄，都不在我所讨论的范围之内。我所指的功名，主要的是关于文坛艺苑最高的成就。这种成就，虽然和环境有关，但十九须看真才实学。

富兰克林教人努力能克服困难，懒惰会制造困难。（Diligence overcomes difficulties；sloth makes them.）这话一点也不错。老实说，真正努力的人，也许有大成，也许有小就，但不努力的人，绝对没有成就，这一点明若观火。良师益友，至多能指示我们新的方法，或纠正一些错误，但他们对于我们的成就并没有多大帮助。“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孟子这两句话，是他从艰苦中得来的经验谈。

时间是无情的。它是一去不回头的。中国的诗人高唱“时光不待人”，外国的成语也说“Time and tide wait for no man”。因为生命是时间的累积。生命有没有意义，只看你每天的时间过得有没有意义。假如每天的时间都虚度过去，那么你的一生可算白活了。时间好像流水或白驹，转眼之间，不知道已经跑过了十年八载。到了一旦发现自己的精力已经衰退，才长叹一声“总角闻道，白首无成”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成大功、立大业的人，并不会比较普通人多活许多年，他们只是充分利用他们的时间罢了。苏东坡和达芬奇，一个代表中国的多才多艺的大文豪，一个代表西洋的博学多能的艺术家。他们仅活得中寿。他们的环境虽佳，天资虽高，但是最主要的是他们俩各具惊人的努力。苏东坡到了深夜还独自朗诵《阿房宫赋》，达芬奇的速写簿及笔记积了40年之久。这些都是他们的真正本钱，而他们在文学上艺术上的表现，仅算是这些雄厚的本钱的运用罢了。

努力的方法，不外专心与有恒。专心是指专心一意。英文把专心写为“Concentration of mind”（聚精会神）或“Single-mindedness”（一心一意），这是很有意思的。事实上，专家所干的固然是专心一意的工作，即使多才多艺的通人所干的也是专心一意的工作。“千山万壑，必有主峰。”通人懂的东西虽多，但各种知识和工具，都是用来达到他的最高的目标。明白这一点，我们才懂得专心一意的益处。

但是，专心还不够，我们还需要有恒。一般来说，有恒的工夫最难。许多人可以在心血来潮的时候，拼命干了几天，过了这阶段，他马上呈露心灰意懒的状态，连干什么也不起劲了。甚至把原定的计划完全放弃，一去不回头了。在这种情形下，他难免要见异思迁，从前的一切努力，等于完全浪费。

天才没有凭据，努力却有迹可循。成名需要不断的努力；但不断的努力，不一定能够成名。你瞧，努力既然不能够确保成名，那么懒惰更不用说了。

明白这道理，那么“功名不上懒人头”这句话，一看便可明白了。

1955年2月12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