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城山记

柳宗元

【题解】

本篇也是著名的“永州八记”之一。小石城山在今湖南零陵县境内，当时属于永州所辖。文中记述了小石城山奇异的景致，并感叹这样奇妙的山水，不在繁华的大都市附近，却置于偏僻荒凉的地方。由此让人自然想起作者的不幸遭遇。最后一段议论，表现出作者对于天命的怀疑。

文章善于抓住事物的特征，准确、逼真地加以描绘，并借景抒情，把内心深处的想法，通过对山水的记述，含蓄、曲折地表现出来。

【原文】

自西山道口径北，逾黄茅岭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寻之无所得；其一少北而东，不过四十丈，土断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其上为睥睨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坞，有若门焉。窥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环之可上，望甚远。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其疏数偃仰，类智者所施设也。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及是，愈以为诚有。又怪其不为之于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倘不宜如是，则其果无乎？或曰：“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西山：在永州（今湖南零陵）西面潇江边。

垠：边界。

睥睨（bìnì）：城上的矮墙。

梁欐（lì）：栋梁，这里借指房屋。

堡（bǎo）：小城。

坞（wù）：小城墙，防卫用的障蔽物。

箭：一种竹名。因质地坚韧可作箭杆，故名。

数（cù）：密。

造物者：这里指创造万物的神灵。

中州：中原，黄河中下游文化发达地区。

夷狄：古代称我国东方少数民族为“夷”，称北方少数民族为“狄”。这里的“夷狄”是泛指距中州遥远的永州一带。

更：经历。

气：古人认为天地间有一种灵秀之气，它赋在人的身上，便造就伟大的人物；它赋在物上，便造就出奇特美好的东西。

楚之南：指包括永州在内的南方各地。楚在战国时南部疆域到今湖南南部。

【译文】

从西山路口一直往北，翻过黄茅岭下山，有两条路：一条向西伸展，沿路没有发现什么景色；一条稍偏北再向东，往前走不过四十丈，就发现地层断裂，被一条河水分开，有一个由积石构成的小山岗横立在河岸上。山岗上面，有的石堆像城墙上的女墙，有的则像房屋。积石的旁边，有一座天然石堡突兀而出，上面有像门一样的石洞。往里一望黑洞洞的，投一块石头进去，传来咚咚的水声，那回声激扬清越，许久才消失。围绕着它可以登上山顶，在那上面，可以望见很远的地方。山上没有土壤，然而却从石缝中生长出美好的树木和箭竹，这些树木和竹子显得格外奇特而坚实。竹木的疏密高低适中，很像是有智慧的人所安排设计的。

唉！我对有造物主的怀疑已经很久了。等到看了这里的景致，才更加相信确实是有的。但是，我又对它不将这些景致设置在中原内地，却安置在这边远偏僻的地区而感到奇怪，使它们历经千百年而不能向人们呈献一次自己美好的姿态，这真是劳而无功。天神或许是不会这样做的，那么，天神果真不存在吗？有的人说：“将这些山水设置在这里是为了用来安慰那些贤能而被贬黜到这里来的人。”又有人说：“这里的天地灵秀之气，不造就伟大的人物，却只造就这些奇特的山水，所以楚国的南部贤人少而奇石多。”对于这两种说法，我都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