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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隋唐

作者:郭箴一 字数:22272 更新:2025-06-10 15:13:05

在原始社会最初分工所发展的商业,是在种族部落与种族部落相互间。在奴隶社会的商业,主要地在国家与国家间,在海陆交通发展起来,而在封建社会的商业,也是海上和陆地交通便利的地方开始的。

自晋室渡江,三吴最为富庶,贡赋商旅,皆出其地(《通鉴》),而隋代则商业更从东南沿海,扩张及于中原与全国。

隋代国内贸易发达,为国内运河及陆道交通之结果。而内地大陆交通及东南海外交通,又促起国外贸易。“炀帝即位,西域诸藩,多至张掖与中国市场,帝令裴矩掌其事”(《隋书·裴矩列传》)。裴矩由此而撰西域图,扩大了中国人的地理知识。“陈棱泛海击琉球,琉球人初见船舰,以为商旗,往往诣军贸易。”(《陈棱列传》)这又述明海外早有贸易了。

隋代大运河修建场景

唐代的国内贸易甚盛,和隋代一样,首先是从运河及内河交通可以看出来的。漕运附带的便是商业。而隋、唐两代国内外商业的中心地点,便在扬州。

唐代海外贸易的发展,是从东海转移到南海的发展,陆地国外贸易,则仍隋之旧,而更向设安西都护府于高耆。南海于交州设有安南都护府。而印度、锡兰一岛遂成为世界交易的中枢。

唐代商业的繁盛,文明的发达,与商业交通有关联的。隋炀帝、唐太宗都出于“世家”,有点市民的气质,所以都算开明,而唐代文明尤为历史上的光彩。

小说也与一般文学的发达一起至唐代而达于绚烂之域了。从前的汉、晋小说不是神仙谈就是宫闱的情话,而且不过是断片的逸话奇闻;唐代的小说虽是短篇,然是关于一人一事的联络。加之作者多是元稹、陈鸿、杨巨源、白行简、段成式、韩偓等显著的人才,其中自然也有出于假托的,但也是下第不遇的秀才辈,藉仙侠艳情以吐露其无聊与不平的感慨,所以事既新奇,情复悽惋,文又典丽而富于风韵,真有一唱三叹的妙味。洪容斋说:

唐人小说不可不熟,小小事情悽惋欲绝,洵有神遇,而不自知者,与诗律可称一代之奇。

第一节 唐始有意为小说

小说亦如诗,至唐代就变了。虽是仍离不了搜奇记逸,然而叙述婉转,文辞华艳,与六朝的粗陈梗概的比较,演进了的痕迹甚为明白。尤为显著的,就是到了唐代方才有意为小说。胡应麟(《笔丛》三十六)云:“变异之谈,盛于六朝,然多是传录舛讹,未必尽纪设语,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

《笔丛》,指胡应麟所著《少室山房笔丛》。

所谓“作意”,所谓“幻设”,那就是意识的创造呢。像这一类的文字,当时或为丛集,或为单篇,大率篇幅曼长,记叙委曲,有时殊与诽谐相近,所以批评的人每每目之为卑下,贬之,命名“传奇”,用以别于韩、柳的高文。“传奇”当世盛为风行,文人往往有这种作品,投谒的时候,或者用它做行卷,今尚有留存在《太平广记》中的。(他书所收时代及撰人多错误不足据。)实在“传奇”是唐代特别超集的作品哩。然而后来流派,也不昌盛,但只是演述或摹拟而已,独有元、明人多本其事作杂剧或传奇,逐渐影响到曲的方面。

唐长安城遗址

幻设为文,晋世固已大盛,像阮籍的《大人先生传》,刘伶的《酒德颂》,陶潜的《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都是。然多半是以寓言为本,文词为末,所以它的流可衍为《王绩醉乡记》,韩愈《圬者王承福传》,柳宗元《种树郭橐驼传》等,而无涉于传奇。传奇的源流大概出于志怪,然而施之藻绘,扩其波澜,所以它的成就乃特异,其间虽然也或谈讽喻以抒牢愁,或谈祸福以寓惩劝,而大归则究在文采与意想,与昔日的传说鬼神明白因果而外,没有其他意见的,真是不同趣旨哩。

鲁迅《唐宋传奇集》书影

总之唐代传奇,不过是文人的余业,酒后茶前的助谈,却不是说大真理、垂大教训的东西,无论怎样,既然不是像李、杜的诗一样,或是像韩、柳的文一样,使唐代的文学置重于后世,也并不是像《水浒》、《西厢》那样的雄篇杰作。真的中国小说定要到元以后才发生哩。唐代所谓“传奇”小说,只是一篇有条理的逸事奇谈之类。后世的戏曲小说多取此以为材料,有名的《西厢》、《琵琶》的粉本,都在唐代的“传奇”中(参照鲁迅《小说史略》)。

第二节 唐代产生小说的新环境

唐代历史上有三桩为其新时代所无或不同的事件,就是:一、佛道二教的特别发达,二、女性的解放,三、藩镇的专横。“文学是时代的反映”,这三桩事件反映于传奇,自然成为传奇的神圣、恋爱、豪侠三种故事的对象了。

唐代不用说是佛教、道教的黄金时代,唐三藏取经故事就产生在这个时代,而佛教经典翻译也以此时为最多。古文家韩愈为了反对宪宗迎佛骨,以致被贬潮州,尤为佛家势力战胜儒家势力的一种最有力的表现。另外,唐代的国姓是李,而为道教所托始的太上老君也姓李,于是高宗尊李耳为玄元皇帝,竭力的崇高道教的地位。到了玄宗时,玄宗游月宫及方士于海外仙山找到杨妃两桩故事一产生,道家的神通也表现到十足。在上者既推崇之,在下当然也群起而效尤。于是道士在社会上成为一个特殊阶级了。在他们中间,也产生过不少的文人。佛教的报应之谈,及道教的种种神通故事,和六朝志怪书中所述的相糅合,这样,就产生了描写神怪故事的传奇。

玄奘取经壁画

在唐以前,女性不独在政治上、社会上没有地位,即在法律上亦不以人类相待。东晋以后,来了外族的凌略,受了外来的习俗的感染,此风已稍好,所以也产生过像大义公主一类的英雄,可是终竟也失败了。唐代便是女性解放的时代了。雄才大略的武媚娘,居然一跃而为则天皇后,再跃而为大周金轮皇帝。她在为皇后时期,不但常代高宗临朝视事,也参加封禅典礼,又请废除了“父在为母齐衰期”的古礼,而实行“父在为母齐衰三年”。她一旦为帝,便尽效男性所为,以男性为妃嫔,也加以玩弄。这种报复手段,在男性看来,自是奇耻大辱。但此后的女性,不独打破了专责女子守贞而允许男性放荡的旧观念,她们的行动也由此得了自由。只要与男性有接触的机会,她们就敢大胆不顾一切地发挥她们的本能了。门阀的限制也无用了,父兄的尊严也失掉了。恋爱、恋爱,只要恋爱了,一切藩篱在她们是等于没有了。加之女子有才的为社会推重,女子为求脱离家庭的束缚而为女道士之风又盛极一时,妓女制度也公开地成立。女性解放同时也便宜了寒素的男性,他们本以婚姻为苦事,没有黄金休想娶得满意的妻子,没有阀望更攀不上高贵的女性。这时便不然了,只要她和你恋爱,黄金和阀望也失去了魔力了。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伟大的恋爱故事当然很自然地产生了。

武则天像

唐代藩镇的专横,不下于近年来军阀的跋扈。他们大都属于非知识阶级,所以他们没有高贵的愿望。他们只知图物质的奢侈,夺人财货,劫人妻女,都视为常事。政府奈何他们不得。

有时在他们的中间,为了私怨而起冲突,便临之以武力。这样,岂不又苦了一般小百姓?

政府既不敢干涉,于是各藩镇增高军力,且各蓄死士以从事暗杀。所以所谓剑侠,遂得横行当时。

郑振铎先生说:“唐代‘传奇文’是古文运动的一支附庸;却由附庸而蔚成大国。其在我们文学史上的地位,反远较萧、李、韩、柳之散文为重要。”又说:“他们乃是古文运动中最有成就的东西——虽然后来的古文运动者们未必便引他们为同道。”(《中国文学史》493页)这自是研究有得的话,我们尽可以深信而不疑的。(本节参阅《中国小说发达史》)

第三节 传奇小说三大类

《四库全书》分小说为:

其一、叙述杂事

其二、记录异闻

其三、缀辑琐语

以《汉魏丛书》为类来说,则《西京杂记》、《世说新语》属第一类;《神异经》、《十洲记》属第二类;《博物志》、《述异记》是属于第三类的。然而它的区别不甚明白,因而槐翁更改之为如次的三类:

一、别传 关于一人一事的逸事奇闻(所谓传奇小说)

二、异闻琐语 架空的怪谈珍说

三、杂事 史外的余谈,虚实相半,以补实录所缺的。

由是以观,三类不足为小说,二类稍有小说的材料,然唐人小说的精华是一类,所以以下想把其中的主要的从《唐代丛书》里引来说一说。且细别为神怪、恋爱、豪侠。

(一)神怪(神仙道释妖怪谈)

《古镜记》《白猿传》《柳毅传》《枕中记》《李章武传》《南柯太守传》《秦梦记》……

(二)恋爱(佳人才子的艳情故事)

《游仙窟》《离魂记》《章台柳传》《李娃传》《霍小玉传》《东城老父传》《长恨歌传》《会真记》《非烟传》……

(三)豪侠(侠男侠女的武勇谈)

《上清传》《谢小娥传》《红线传》《剑侠传》《昆仑奴传》《明珠记》《红拂记》……

(一)神怪

神怪类是关于神仙释道怪谈的小说,乃直接由六朝鬼神志怪书演变而来,所以产生的时期在传奇中为最早。因其是唐人手笔,事迹有趣,文章华丽,固不可同日而论。像王度《古镜记》,无名氏的《补江总白猿传》,都产生在隋、唐易代之际。当然,在技巧上不能与唐代中叶及中叶以后的作品相比拟,不过篇幅长短有相似之处而已。

王度(?~644年前不久)一作名凝,字不详,绛州龙门人。他是当时思想家王通的弟弟。隋大业中,为御史,罢归河东。复入为著作郎,奉诏修国史。又出为芮城令,持节河北道。其余事迹不很可考。他所著的《古镜记》,系叙他自己获神镜于侯生,能降妖魔。后来他的弟弟远游,借以自随,也杀了许多鬼怪,最后镜乃化去。度的其他著作未见,今惟此篇尚存。

……游江南,将度广陵扬子江,忽暗云复水,黑风波涌,舟子失容,虑有覆没,携镜上舟,照江中,数步明朗彻底,风云四敛,波涛遂息。……是时利涉浙江,遇潮出海,涛声震吼,数百里而闻。舟人曰:“涛既近,未可渡南,若不迥舟,吾辈必葬鱼腹。”出镜照。江波不进,屹如云立。……遂登天台,周览洞壑,夜行佩之山谷,去身百步,四面光彻,纤微皆见。林间宿鸟,惊而乱飞。……

《补江总白猿传》不知何人所作,仅知它是唐初作品。传中叙梁将欧阳纥略地至长乐,深入溪洞,其妻貌美,乃为白猿所掠。及救归,已怀孕,周岁生子,貌竟如猿。纥后为陈武帝所杀。子询以江总收养成人,入唐,有盛名。相传询貌类猕猴,所以他人仇家造此故事来污蔑他,事实当然是凭空捏造的。这样,无怪作者姓氏不传了,鲁迅云:“是知假小说以施诬蔑之风,其由来亦颇古矣。”真慨乎言之!

……有东向石门,妇人数十,被服鲜泽,嬉游歌笑,出入其中。见人皆谩视迟立,至则问曰:“何因来此?”纥具以对。相视叹曰:“贤妻至此月余矣。今病在床,宜遣视之。”入其门,以木为扉,中宽辟若堂者三四,壁设床,悉施锦荐。其妻卧石榻上,重茵累席,珍食盈前。纥就视之,回眸一睇。即疾挥手令去。

李朝威(约759年前后在世)字不详,陇西人。生平不可考。著有传奇《柳毅传》,叙洞庭龙君之女为舅姑丈夫所虐,恳柳毅寄信于其父。为叔钱塘君所知,乃出兵讨伐,吞了她丈夫。因感柳毅传书之德,以龙女嫁之,毅不允。毅后娶张、娶韩皆夭亡。后于金陵娶卢氏,岁余,生一子,卢氏始自认即龙女。乃相与朝洞庭,徙居南海。开元中,复归洞庭,遂成仙。开元末,毅表弟薛嘏经洞庭,见毅,与药五十九。嘏后亦不知所在。元人尚仲贤据之以作《柳毅传书》,清人李渔又作《蜃中楼》。又有《柳参军传》,亦题朝威作,然其享名不及《柳毅传》之盛。

《柳毅传书》插图

词未毕,而大声忽发,天折地裂,宫殿摆簸,云烟沸涌。俄有赤龙,长千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顷掣金锁,锁牵玉柱,千雷万霆,缴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乃擘青天而飞去。毅恐蹶仆地。君亲起柱之曰:“无惧,固无害。”毅良久稍安,乃获自定。因告辞曰,“愿得生归,以避复来。”君曰:“必不如此。其去则然,其来则不然。幸为少尽缱绻。因命酌互举,以款人君。俄而祥风庆云,融融怡怡。幢节玲珑,箫韶以随。红妆千万,笑语熙熙。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绡縠参差,迫而视之,乃前寄辞者。然而若喜若悲,零泪如丝。须臾,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气环旋,入于宫中。君笑谓毅曰:泾水之囚人至矣。……

这一段实为一篇中出色的文字。

沈既济(约780年前后在世)字不详,苏州吴人,或作吴兴武康人。明经学,杨炎荐其有史才,召拜左拾遗,史馆修撰。后炎得罪,既济坐贬处州司户参军。复入朝,位礼部员外郎,卒。(约750~800)他官修撰时,尝请省《天后纪》以合《中宗纪》,又谏德宗权公钱政子瞻用,可见他是一位有刚直之气的人物。著有《建中实录》十卷,及传奇《枕中记》与《任氏传》二篇。《枕中记》或题李泌作,不是的。记叙道士吕翁行至邯郸道中,于旅店遇卢生,见他因穷困叹息,便以一枕授生枕之,生遂入梦:梦娶清河崔氏,登显宦,直为宰相,虽为人所忌,以飞语受贬,然不久即复宦,后寿八十,子孙满前而死。至此卢生乃醒,时施舍主人蒸黄粱尚未熟,吕翁顾他笑道:人世之事,不过如此而已。生抚然良久,拜谢别去。元人马致远等合作之《黄粱梦》,和明人汤显祖的《邯郸记》二剧,都据此文而作。既济文笔简练,又多规诲之意,故事虽不经,尚为当时所推重。

《枕中记》书影

李景亮(约804年前后在世)的字里无考。生平事迹,也仅知他于贞元十年举“详明政术可以理人”科擢第。著有《李章武传》及《人虎传》。《李章武传》叙章武自长安往华州诣别驾崔信,偶于市中见一美妇,遂赁舍于其家。主人王姓,美妇为其媳,因与私通。章武归长安,互赠诗物为别。八九年后,章武往访,则王氏已亡,遗命仍留止其舍。是夜,果与王氏鬼魂会,欢恰如初。临别,复赠以白玉宝簪及诗。后有胡僧求见其簪,谓为天上至物,非人间所有。

……乃具饮馔,呼祭。自食饮毕,安寝,至二更许,灯在床之东南,忽而稍暗,如此再三。章武心知有变,因命移烛背墙,置室东南隅。旋闻西北角悉窣有声,如有人形,冉冉而至。五六步,即可辨。其状貌衣服,乃主人子妇也,与昔见不异,但举止浮急,音调轻清耳。章武下床,迎拥携手,款若平生之欢。自云:“在冥录以来,都忘亲戚。但思君子之心,如平昔耳。”章武倍与狎昵,亦无他异。但数请令人视明星,若出,当须还。不可久住。每交欢之暇,即恳托谢邻妇杨氏,云:“非此人,谁达幽恨?”至五更,有人告可还。子妇泣下床,与章武连臂出门,仰望天汉,遂呜咽悲怨。……(《李章武传》)

白行简(?~826)字知退,其先盖太原人,后家韩城,又徙下邦。他是大诗人白居易的季弟。第进士,辟卢坦剑南东川府。元和十五年,授左述遗,累迁司门员外郎,主客郎中。宝历二年冬,以病卒,年五十余岁。行简有文集二十卷,今已失。所作传奇,有《李娃传》与《三梦记》。《李娃传》言巨族之子溺于长安娼女李娃,贫病至流落为乞丐,为李娃所拯救,勉之学,遂官至参军。《三梦记》记之事,叙述皆甚简质,而事特瑰奇,文章类志怪书。三事为彼梦有所往而此遇之者,或此有所为而彼梦之者,或两相通梦者,其第一事尤胜。

天后时,刘幽求为朝邑丞,尝奉使夜归,未及家十余里,适有佛堂寺,路出其侧。闻寺中歌笑欢恰,寺垣短缺,尽得睹其中。刘俯身窥之,见十数人儿女杂坐,罗列盘馔,环绕之而共食。见其妻在坐中语笑。刘初愕然,不测其故。久思之,且思其不当至此,复不能舍之。又熟视容止言笑无异。将就察之,寺门闭不得入。刘掷瓦击之,中其罍洗,破迸走散。因忽不见。刘逾垣直入,与从者同视殿庑,皆无人。寺扃如故,刘讶益甚。遂驰归。比至其家,妻方寝。闻刘至,乃叙寒暄讫。妻笑曰:“向梦中与数十人同游一寺,皆不相识,会食于殿庭。有人自外以瓦砾投之,杯盘狼籍,因而遂觉。”刘亦具陈其见。盖所谓彼梦有所往而此遇之也。

李公佐(约813年前后在世)字颛蒙,陇西人。尝举进士。元和初,为江淮从事,有仆夫执役勤瘁,凡三十年,一旦,留时一章,距跃凌空而去。八年,罢归京师。会昌初,为杨府录事。大中二年,坐累削两任官。余事无考。公佐所作传奇凡四篇,其中《南柯太守传》等三篇皆为神怪故事。三篇中以《南柯太守传》一篇最为动人,叙淳于棼所居家广陵郡东十里,有大槐树一株,清荫数亩。贞元七年九月的一天,他在醉寝后梦到槐安国去,做了国王的女婿,统治南柯郡太守。守郡三十年,王甚重之,迁大位,生五男二女。后将兵与檀罗国战,大败,公主又死,因此罢官。后被国王送回故乡。醒后,在槐下发现一穴,仿佛若梦中所经。命仆发掘,有蚁数斛,树根上积土,成城郭台殿之状。中有丹台,上居二大蚁,长可三寸许,知即为槐安国王及后……复掘,所谓南柯郡与其妻葬处,都仿佛寻得。复为掩塞如旧。是夜大风雨暴发,蚁均迁去,不知所往。明人汤显祖之《南柯记》,即演此事为戏曲。

《南柯记》书影

……有大穴,根洞然明朗,可容一榻。上有积土壤,以为城郭台殿之状。有蚁数斛,隐聚其中。中有小台,其色若丹。二大蚁处之,素翼朱首,长可三寸。左右大蚁数十辅之,诸蚁不敢近。此其王矣。即槐安国都也。又穷一穴,直上南枝,可四丈,宛转方中,亦有土城小楼,群蚁亦处其中,即生所领南柯郡也。又一穴,西去二丈,磅礴空巧,嵌异状,中有一腐龟壳,大如斗,积雨浸润,小草丛生,繁茂翳荟,掩映振殼,即生所猎灵龟山也。又穷一穴,东去丈余,古根盘屈,若龙虺之状。中有小土壤,高尺馀,即生所葬妻盘龙冈之墓也。追想前事,感叹于怀,披阅穷迹,皆符所梦,不欲二客坏之,遽令掩塞如旧。是夕风雨暴发,旦视其穴,遂失群蚁,莫知所去。……(《南柯太守传》)

《南柯记》插图

沈亚之(约825年前后在世)字下贤,吴兴人,初至长安,应举不第,李贺为歌以送归。元和十年登第,为秘书省正字。长庆中,补栎阳令。累迁至殿中丞御史内供奉。太和初,为德州行营使柏耆判官,耆贬,亚之亦谪南康尉。终郢州掾。著有文集十二卷。亚之有文名,自谓“能认窈窕之思”。集中有传奇三篇,都是以华艳之笔,叙恍惚之情,而好言仙鬼亦有生死,与同时作家异趋。《湘中怨辞》叙郑生偶遇孤女,相处多年,乃自言她是“蛟宫之娣”,今谪限已满,遂别去。十余年后,又遥见之画舻中,含悲歌,于风涛中失其所在。《异梦录》叙邢凤梦见美人示以《春阳曲》,且为“弓弯”舞,及醒,词笺仍在袖;及王炎梦侍吴王久,忽闻笳鼓,乃葬西施,因奉命作挽歌,为王所嘉赏。《秦梦记》自叙他道经长安,家橐泉邸舍,梦为秦官有功,时弄玉婿萧史新死,因尚公主,自题所居曰翠微宫。穆公亦待之甚厚。一日,公主忽无疾卒,穆公乃不复欲见他,遂遣归。

弄玉、萧史吹箫图

将去公置酒高会,声秦声,舞秦舞,舞者击膊拊髀呜呜而音有不快,声甚怨。……既,再拜辞去,公复命至翠微宫与公主侍人别,重入殿内时,见珠翠遗碎青阶下,窗纱檀点依然,宫人泣对亚之。亚之感咽良久,因题宫门诗曰:“君王多感放东归,从此秦宫不复期,春景自伤秦丧主,落花如雨泪胭脂。”竟别去……觉卧邸舍。明日,亚之与友人崔九万具道。九万,博陵人,谙古,谓余曰:“皇览云‘秦穆公葬雍橐泉祈年宫下’,非其神灵恁乎?”亚之更求得秦时地志,说如九万云。呜呼,弄玉既仙矣,恶又死乎。

……居久之,公幼女弄玉婿萧史先死。……固辞,不得请,拜左庶长,尚公主,赐金二百斤。民间犹谓萧家公主。其日,有黄衣人中贵,疾骑马来延亚之入,宫阙甚严,呼公主出,鬒发著偏袖衣装不多饰。其芳殊明媚,笔不可模样。侍女祗承分立左右者数百人。召见亚之,便馆居亚之于宫,题其门曰翠微宫。宫人呼为沈郎院。虽备位下大夫,由公主故,出入禁卫。公主喜凤箫,每吹箫,必翠微宫高楼上,声调远逸,能悲人。闻者莫不自废。公主七月七日生,亚之尝无贶寿。内史廖曾为秦以女乐遗西戎,戎主与之水犀小合。亚之从廖得以献公主。主悦,尝爱重,结裙带上。……(《秦梦记》)

(二)恋爱

在唐以前,中国向无专写恋爱的小说。有之,始自唐人传奇。就是唐人所作传奇,也要算这一类最为优秀。作者大都能以俊妙的补叙,写悽惋的恋情,其事多属悲剧,故其文多哀艳动人,不似后代的才子佳人小说,其结局十九为大团圆,读毕后使人没有些儿回味可寻。

这类传奇的产生,以《游仙窟》为最早。全文共万余言,体近骈俪,且为唐代传奇中最长的作品。作者张(约660~741年间在世),字文成,自号浮休子,深州陆浑人,博学工文词,七登文学科。曾为御史;性情躁卡,傥荡不检,姚崇很看不起他。后被劾贬岭南,旋又内徙,终于司门员外郎。日本、新罗使至,常以金宝买他的文章。《游仙窟》系自叙奉使河源,道中夜投大宅,逢二女曰十娘、五娘,宴饮欢笑,以诗相调,止宿而别。在日本有传说,言作者姿容清媚,好色多情,慕武则天后而无由通其情愫,乃为此文进之。作者与则天后为同时人,此传言当有所自。此文中国已久佚,近始由日本传入而有印本。下面所录,乃写升堂燕饮时情形的一段:

《游仙窟》书影

……十娘唤香儿为少府设乐,金石并奏,箫管间响,苏合弹琵琶,绿竹吹筚篥,仙人鼓瑟,王女吹笙。玄鹤俯而听琴,白鱼跃而应节。清音咷叨,片时则梁上尘飞;雅韵铿锵,卒尔则天边雪落。一时忘味,孔丘留滞不虚;三日绕梁,韩娥余音是实。……两人俱起舞,共劝下官……遂舞著词曰:“从来巡绕四边,忽逢两个神仙,眉上冬天出柳,颊中旱地生莲,千看千年妩媚,万看万种娇妍,今宵若其不得,刺命过与黄泉。”又一时大笑。舞毕,因咏曰:“仆实庸才,得陪清赏,赐垂音乐,惭荷不胜。”十娘咏曰:“得意似鸳鸯,情乖若胡越,不向君边尽,更知何处歇?”十娘曰:“儿等并无可收采,少府公云:‘冬天出柳,旱地生莲。’总是相弄也。”

陈玄祐(约779年前后在世)的字、里、生平都无考,著有《离魂记》。记中叙张倩娘与王宙相爱甚深,其父张监欲将倩娘嫁别人,她不愿,宙亦悲恨诀别。夜半,他忽见倩娘追踪而至,相处五年,生二子,倩娘思念父母不置相伴而归衡州,二人同到倩娘父家。谁知倩娘卧病在家,未尝出门,卧病的倩娘闻和宙同来的倩娘至,便起床相迎,二女相合为一体,乃知和宙同来的为倩娘之魂。元郑德辉的《倩女离魂》一剧,即据此文而作。文中写宙与张家决别后:

《倩女离魂》插图

……日暮至山郭数里。夜方半,宙不眠,忽闻岸上有一人行声甚速,须臾至船。问之,乃倩娘徒行跣足而至。宙惊喜发狂,执手问其从来。泣曰:“君厚意如此,浸相感。今将夺我此志,又知君深情不易,思将杀身奉报,是以亡命来奔。”宙非意所望,欣跃特甚。遂匿倩娘于船,连夜遁去,倍道兼行,数月至蜀。凡五年,生两子。……

许尧佐(约806年前后在世)的字、里亦无考。他曾擢进士第,又举宏辞,为太子校书郎。贞元十六年,与张宗本、郑权皆佐征西幕府。后位谏议大夫,卒。尧佐善为诗,《全唐诗》中曾采录。所作传奇名《章台柳传》或名《柳氏传》,于叙恋爱外复写豪侠,实为备具两种对象的故事。其文叙韩翃的逸话:恋人柳氏为番将沙吒利所夺,他无计把她取回,侠士许俊怜其情,自告奋勇去替他劫回。此本为当时实事,二人的酬答诗“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春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至今尚流诵于文学家之口。文中写翃于途中遇柳氏后,许俊为之劫归一段,柔情脉脉,侠气如虹,奕然大有生气:

……翃得从行至京师,已失柳氏所止,叹想不已。偶于龙首冈见苍头以驳牛驾辎軿从两女奴。翃偶随之,自车中问曰:“得非韩员外乎?某乃柳氏也。”使女奴窃言失身沙吒利,阻同车者,请诘旦幸相待于道政里门。及期而往,以轻素结玉合,实以香膏,自车中授之曰:“当遂永诀,愿置诚念。”乃回车,以手挥之,轻袖摇摇,香车辚辚,目断意迷,失于惊尘。翃大不胜情。会淄青诸将合乐酒楼,使人请翃。翃强应之,然意色皆丧,音韵悽咽。有虞侯许俊者,以材力自负,抚剑言曰:“必有故,愿一效用。”翃不得已,具以告之。俊曰:“请足下数字,当立致之。”用衣缦胡,佩双鞬,从一骑,径造沙吒利之第。候其出行里余,乃被衽执辔,犯关排闼,急趋而呼曰:“将军中恶,使召夫人。”仆侍辟易,无敢仰视。遂升堂出翃札示柳氏,挟之跨鞍马,逸尘断鞅,悠忽乃至。引裾而前曰:“幸不辱命。”四座惊叹。……

白行简生平见前,所著《李娃传》系叙:李娃为长安名妓,常州刺史荥阳公之子因迷恋她而致堕落,至为乞丐。李娃终于救了他,使他勉力读书上进;后奉父命结为婚姻,待娃以殊礼。元石君宝的《曲江池》和明薛近衮的《绣襦记》二剧,都叙写此事。郑元和唱《莲花落》故事,至今尚盛传于闾里间。

……一旦大雪,生为冻馁所驱,冒雪而出,乞食之声甚苦,闻见者莫不悽恻。时雪方甚,人家外户多不发。至安邑东门,循理垣北转第七八,有一门独启左扉,即娃之第也。生不知之,遂连声疾呼:“饥冻之甚。”音响悽切,所不忍听。娃自阁中闻之,谓侍儿曰:“此必生也。我辨其音矣。”连步而出,见生枯瘠疥厉,殆非人状。娃意感焉。乃谓曰:“岂非某郎也?”生愤懑绝倒,口不能言,颔颐而已。娃前抱其颈,以绣襦拥而归于西厢,失声长恸曰:“令子一朝及此,我之罪也。”绝而复苏。姥大骇,奔至,曰:“何也?”娃曰:“某郎。”姥遽曰:“当逐之,奈何令至此。”娃敛容却睇曰:“不然,此良家子也。当昔驱高车,持金装,至某之室。不逾期而荡尽。且互设诡计,舍而逐之,殆非人。令其失志不得齿于人伦,父子之道,天性也。其情绝,杀而弃之。又困踬若此。天下之人,尽知为某也。生亲戚满朝,一旦当权者熟察其本末,祸将及矣。况欺天负人,鬼神不祐,无自贻其殃也。某为姥子,迨今有二十岁矣。计其赀,不啻值千金。今姥年六十余,愿计二十年衣食之用以赎身,当与此子别卜所诣。所诣非遥,晨皆得以温清,某愿足矣。”姥度其志不可夺,因许之。遂与姥别居,以其余金,自构一家与生同棲,进以滋养饮食,图健康的恢复。一年生病完全复原,娃乃为生购书使温习举子业。生大发愤,孜孜勤读,二年业大就。三年登科甲更应直言极谏之科,及第第一,授成都府参军。将欲赴任时,娃乞假自愿归养老姥,请君与大家通婚。生以死恳娃与同行。送至剑门,恰好生父拜命成都府尹,赴任也到剑门。生因通刺谒于邮亭,遂为父子如初,且备礼娶娃为子妇。娃治家严谨,极受双亲的眷爱。生积功累迁显官。娃被封为汧国夫人,四子皆为大官。……

蒋防(约813年前后在世)字子微(一作子征),义兴人。年十八,作《秋河赋》,援笔立就。妻于简女。官右拾遗。元和中,于李绅席上赋《鞲上鹰诗》,有“几欲高飞天上去,谁人为解绿丝萝”句。绅乃荐之。后历翰林学士,中书舍人。长庆中,坐绅党自司封员外郎知制诰贬汀州刺史,寻改连州。防善诗,有集一卷,但以著传奇《霍小玉传》著名。相传传中所叙为实事:霍小玉为霍王宠婢所生,父死被逐,易姓郑氏。进士李益与之恋爱,有婚姻之约。但益的母亲,已为他订婚于卢氏,他不敢拒,遂和小玉断绝音问。小玉念李益成病,家里又穷得将家产卖尽,连最心爱的紫玉钗都卖去,李益仍避不见面。一天,他在崇敬寺看牡丹,为一黄衫客强邀到小玉处。小玉数其负心,且誓必为厉以报,长叹数声而气绝。这一段文字实在悽怨极了。其后李益妻妾间果常起猜忌,家庭终于破散。李益为唐时诗人,惟事迹并不尽如所说。明人汤显祖《紫钗记》和近人《紫玉钗剧本》,都以此为题材。以所叙事实而言,亦为兼写豪侠故事的传奇,与《柳氏传》同。

玉乃侧身转面,斜视生良久,遂举杯酒酹地曰:“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征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乃引左手握生臂,掷杯于地,长恸号哭,数声而绝。

《霍小玉传》插图

陈鸿(约813年前后在世)字大亮,里籍无考。贞元二十一年,登太常第,始闲居遂志。乃修《大统记》,七年而成。在长安时,与白居易为友。太和三年,官尚书主客郎中。鸿的著作,除《大统纪》三十卷及《长恨歌传》外,尚有《开元升平乐》一卷,《东城老父传》一篇,及《全唐文所录文》三篇。

东城老父传是记载玄宗时代斗鸡盛行的事。贾昌(东城老父)是少年,善解鸟语,以斗鸡为玄宗所宠爱,称为“神鸡童”。时人为之作一首嘲笑的谣歌说:

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

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

能令金距期胜负,白罗绣衫随软舆。

父死长安十里外,差夫持道挽丧车。

居易作《长恨歌》,鸿因为之记其本事,以作此传。明皇和杨妃的恋史本是很感人的题材。所以元人白朴取以作《梧桐雨》杂剧,清人洪昇取以作《长生殿传奇》。《长恨歌》作于元和初,迫追开元中杨妃入宫以至死于蜀道本末,写法与《老父传》相似。然传本颇多,文字殊多歧异,下面所引,系依《文苑英华》所录:

……开元中,泰阶平,四海无事。玄宗在位,岁久,勌于旰食宵衣。政无大小,始委于丞相,稍深居游宴,以声色自娱。先是元献皇后、武淑妃,皆有宠,相次即世,宫中虽良家子千万数,无可悦目者。上心忽忽不乐。时每岁十月,驾幸华清官,内外命妇,熠耀景从,浴日余波,赐以汤沐,春风灵液,淡荡其间。上心油然,恍若有遇。顾左右前后粉色如土。谒高力士潜搜外宫,得弘农杨玄琰女于寿邸。既笄矣,鬒发腻理,纤秾中度,举止闲冶,如汉武帝李夫人。别疏汤泉,诏赐澡莹。既出水,体弱力微,若不任罗绮。光彩焕发,转动照人。上甚悦。进见之日,奏霓裳羽衣曲以导之。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又命戴步摇,垂金珰。明年册为贵妃,半后服用。由是冶其容,敏其词,婉娈万态,以中上意。上益嬖焉。……

《长生殿》插图

至《长生殿》最极尽详细。其夜怨絮阁之二出,叙述杨妃、梅妃之争宠,完全是据《梅妃传》的。贵妃的唱曲如:

[北水仙子]问——华萼娇,怕——不似楼东花更好,有——梅枝儿曾占先春,又——何用绿杨牵绕,请——真心向故交,免——人怨为妾情薄,拜——辞了往日君恩天样高,把——深情密意从头缴,省——可自承旧赐福难消。(絮阁)

这简直把贵妃的娇嗔骄妒之状,活画在眼前了。

元稹(779~831)字微之,河南河内人。举明经,补校书郎。元和初,应制策第一,除左拾遗。历监察御史,坐事贬江陵。又自虢州长史征入,渐迁中书舍人承旨学士,进工部侍郎同平章事。未几罢相,出为同州刺史,徙渐东观察使。召为尚书左丞,俄拜武昌军节度使。五月七日暴得疾,一日而卒,时年五十三。他自少与白居易唱和,当时号为“元和体”。宫中嫔妃好唱其诗,呼为元才子。所著有《长庆集》百卷,《小集》十卷,《类集》三百卷。传奇文今仅传《会真记》一篇,亦名《莺莺传》,叙崔、张故事。略谓贞元中,有张生,性貌温美,年二十三,未近女色。游于蒲,寓普救寺。适有崔氏孀妇携女归长安,亦寓此寺。会军人因浑瑊死而骚扰,赖生之将护,得无恙。崔氏感之,因出其女莺莺与见。生因婢红娘之介,得与莺莺通意。

是夕得采笺,题其篇曰:明月三五夜,辞云:“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张喜且骇,已而崔至,则端服严容,责非礼,竟去。张自失者久之,数夕后,崔又至,将晓而去,终夕无一言。

元稹像

生至长安后,文战不利,遂绝莺莺。后莺莺适他人,而生亦别娶。适过莺莺所居,请以外兄见,终不出。后数日,莺莺以诗谢绝他。相传记中张生即是他自己,同他《续会真诗三十韵》同样在写自己,所以写来特别艳丽荡人。此一诗一文,均不载于《长庆集》,其诗为《才调集》所录则径作《会真诗三十韵》,无“续”字。足证传说的不为无稽。宋赵德麟尝取其本事作《商调蝶恋花》十阕,金董解元作《弦索西厢》(一名《西厢弹词》),元王实甫作《西厢记》,关汉卿作《续西厢记》,明李日华作《南西厢记》,陆采亦作《南西厢记》。更有《翻西厢》、《续西厢》、《竟西厢》、《后西厢》诸作,出现于明、清之交。较近则有《砭真记》。它给与后世戏剧方面影响之大,他著均莫与之比。

《会真记》书影

……俄而红娘捧崔氏而至。至则娇羞融冶,力不能运支体。曩时端庄,不复同矣。是夕,旬有八日也。斜月晶莹,幽辉半床。张生飘飘然,且疑神仙之徒,不谓从人间至矣。有顷,寺钟鸣,天将晓,红娘促去。崔氏娇啼宛转,红娘又捧之而去。终夕无一言。张生辨色而兴,自疑曰:“岂其梦邪?”及明,靓庄在臂,香在衣,泪光莹莹然,犹莹于席而已。是后十余日,杳不复知。张生赋《会真诗》三十韵,未毕,而红娘适至,因授之以贻崔氏。自是复容之。朝隐而出,暮隐而入,同安于曩所谓西厢者,几一月矣。张生常诘郑氏之情,则曰:“知不可奈何矣。”因欲就成之。亡何,张生将之长安,先以情谕之,崔氏宛无难词。然而愁怨之容动人矣。将行之夕,再不复可见,而张生遂西下。……

生莺幽会佳期

皇甫枚(约880年前后在世)一作名牧,字遵美;安定三水人。咸通末,曾为汝州鲁山令。是年,由汝入秦。光启中,僖宗在梁州,调赴行在。他著籍三水,而在汝坟温泉又有别业。枚于天祐庚午旅食汾晋,手纪咸通中事,为《三水小牍》三卷。其中《非烟传》一篇,曾单行,叙武公业妾步非烟恋爱比邻赵子象,先通书诗,继乃命象跻梯相从。事泄,象遁,非烟被鞭死。非烟死后殊有灵,而象后为汝州鲁山县主簿。传中载二人来往的书诗颇多,大都缠绵可诵。

……无何,烟数以细过挞其女奴,奴阴衔之,乘间尽以告公业。公业曰:“汝慎言,我当伺察之。”后至直日,乃伪陈状请假。迨夕,如常入直。遂潜于里门。街鼓既作,匍伏而归。循墙至后庭,见烟方倚户微吟,象则据垣斜睇。公业不胜其忿,挺前欲擒象,觉,跳去。业博之,得其半襦。乃入室呼烟诘之。烟色动声战,而不以实告。公业愈怒,缚之大柱,鞭楚血流。但云:“生得相亲,死亦何恨!”深夜,公业怠而假寐。烟呼其所爱女仆曰:“与我一杯水”,水至,饮尽而绝。公业起,将复笞之,已死矣。乃解缚举置阁中,连呼之,声言烟暴疾致殒。后数日,窆北邙。而里巷间皆知其强死矣。象因变服易名,远窜江、浙间……

此外房千里(约840年前后在世)字鹄举,河南人,太和初进士。游岭徼,有进士韦滂自南海致赵氏为妾。千里调官入京,临别,赵氏极怅恋。过襄州遇许浑,乃以赵氏托之。浑至,而赵氏已从韦秀才。因以诗报千里,有“为报西游减离恨,阮郎才去嫁刘郎”句。千里哀恸几绝。在京官国子博士,曾因罪谪端州。后终高州刺史。千里以著传奇《杨倡传》著名。鲁迅先生谓为“此传或即作于得报之后,聊以寄慨者。”他又撰有《南方异物志》一卷,《投荒杂录》一卷,今亦皆传。

于邺(约867年前后在世)字武陵,杜曲人。大中中,举进士不第,携琴书往来商洛、巴蜀间。尝南至潇湘,爱河洲芳草,欲卜居,未果。后终老嵩阳别墅。邺工五言时,飘逸多感,有集一卷。其所著传奇《扬州梦》,叙诗人杜牧冶游扬州及在湖州恋一幼妓的故事,约十年后来娶。待重来湖州,已逾相约的年期,女已嫁人生三子。他的“绿叶成阴子满枝”的名句,即为此时而咏。此文全为写实,然结果为悲剧。

(三)豪侠

前面已说过,唐、元中叶以后,藩镇非常跋扈,拥兵权而不奉天子之命。殆成独立之势,因各蓄死士以从事暗杀。所以所谓剑侠遂得以横行当时,于是关于剑侠的小说遂发生了。

前述恋爱故事里的黄衫客、许俊,他们的举动也属于豪侠一类。至专写豪侠的故事,产生较后,单篇也较少。著名的故事往往出于整部的传奇集中,然亦常为人选出单行。这种故事的主人翁,有男性,有女性,女性的侠客尤较男性为多,她们的智力与本领往往反超过于男性,这个特殊的现象是很令人诧异的。

柳理(约795年前后在世)字不详,蒲州河东人。生平无考。常记其世父柳芳所谈为《常侍旨言》,又著传奇《上清传》。上清为相国窦公青衣;公为陆贽所陷,流州未至,诏令自尽。上清没入宫,数年后,以善煎茶常在帝左右,乘机白公冤。帝乃下诏昭雪。后上清特敕丹书度为女道士,终嫁为金忠义妻。

……上清对曰:“妾本故宰相窦参家女奴,窦某妻早亡,故妾得陪扫洒。及窦某家破,幸得填宫。既侍龙颜,如在天上。”德宗曰:“窦某罪不止养侠刺,亦甚有赃亏。有时纳官银器至多。”上清流涕而言曰:“窦某自御史中丞,历度支、户部、盐铁三使,至宰相,首尾六年,月入数十万,前后非时赏赐,当亦不知纪极。乃者郴州所纳官银物,皆是恩赐。当部录日,妾在郴州,亲见州县希陆贽意旨刮去。所进银器,上刻作藩镇官衔姓名,诬为赃物。伏乞下验之。”于是宣索窦某没官银器覆视,其刮字处,皆如上清言,时贞元十二年。德宗又问畜养侠刺事,上清曰:“本实无。悉是陆贽陷害,使人为之。”德宗怒陆贽曰:“这獠奴!我脱却伊绿衫,便与紫衫着。又常唤伊作陆九。我任使窦参,方称意,次须教我枉杀却他。及至权入伊手,其为软弱,其于泥团。”乃下诏雪窦参……

李公佐生平见前,所著《谢小娥传》,姓谢,豫章人,八岁丧母,后嫁历阳侠士段居贞。夫妇与父皆习贾,往来江湖间。其父及夫为盗所杀,小娥折足堕水,为人所救,流转至上元依居尼庵。父与夫于梦中示小娥以仇人姓名,小娥乃乔装为男子,为人佣保,后果遇仇人于浔阳,刺杀之,并闻于官,捕获余党。小娥得免死。此事亦见《唐书·列女传》,恐系当时事实。李复言《续玄怪录》亦载其事,宋亦有谢小娥为父报仇事,见《舆地纪胜》;是一是二,已不可考。明人又取以为通俗短篇小说,见于《拍案惊奇》中。

……小娥乃应召诣门,问其主,乃申兰也。兰引归,娥心愤貌顺,在兰左右,甚见亲爱,金帛出入之数,无不委娥。已二岁余,竟不知娥之女人也。先是,谢氏之金宝锦绣衣物器具,悉掠在兰家,小娥每执旧物,未尝不暗泣移时。兰与春,宗昆弟也,时春一家住大江北独树浦,与兰往来密洽。兰与春同去经月,多获财帛而归。每留娥与兰宴。兰氏同守家室,酒肉衣服,给娥甚丰。或一日,春携文鲤兼酒诣兰,娥私叹曰:“李君精悟元鉴,皆符梦言。此乃天启其心,志将就矣。”是夕,兰与春会,群贼毕至。酣饮暨,诸兄既去,春沉醉卧于内室,兰亦露寝于庭,小娥潜锁春于内,抽佩刀先斩兰首,呼号邻人并至。春擒于内,兰死于外,获赃收货,至千万。初,兰、春有党数十,暗记其名,悉擒就戮……

袁郊(约853年前后在世)一作名都,字之乾,亦作字之仪,蔡州朗山人,亦作陈郡汝南人。咸通中,为祠部郎中。昭宗朝,为翰林学士。累至虢州刺史。郊工诗,尝与温庭筠唱和,咸通九年,著传奇《甘泽谣》一卷,今存九则,皆记谲异之事,然以其中《红线》一则流传最广。《红线传》亦题杨巨源作,巨源是中唐有名诗人(约800年前后在世)字景山,蒲中人。第进士,历官礼部员外郎,国子司业。太和中致仕,年已七十。有诗集六卷。此文究为巨源所作而为郊收入《甘泽谣》(当时此等事颇多),抑出后人误题,均不能考。但由此可知其尝单篇流传。红线是潞州节度使薛嵩的青衣,善弹阮咸(乐器),又通经史,为嵩司文书。田承嗣想吞并潞州,嵩忧惧,红线乃以飞行术一举走七百里,夜往盗取承嗣床头的金盒,嵩使人再送还,承嗣惊惧,乃复修好。事后,红线遂别去,嵩苦留不得,请座客冷朝阳赋诗以送。其诗曰:

《甘泽谣》书影

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客魂消百尺楼。

还似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空流。

即不知所往,事很平常,但红线的侠名因之永垂不朽了。

……乃入闱房,饬其行具。乃梳乌蛮髻,贯金雀钗,衣紫绣短袍,系青丝轻履,胸前佩龙文匕首,额上书太乙神名。再拜而行,悠忽不见。嵩乃返身闭户,背烛危坐。常时饮酒,不过数合,是夕举觞十馀不醉。忽闻晓角吟风,一叶坠露,惊而起问,即红线回矣。嵩喜而慰劳曰:“事谐否?”红线曰:“不敢辱命。”又问曰:“无伤杀否?”曰:“不至是,但取床头金盒为信耳。”红线曰:“某子夜前二刻,即达魏城,凡历数门,遂及寝所。闻外宅儿止于房廊,睡声雷动。见中军士卒徒步于庭,传叫风生。乃发其左扉,抵其寝帐。田亲家翁止于帐内,鼓趺酣眠,头枕文犀,髻包黄縠,枕前露一星剑,剑前仰开一金盒,盒内书生身甲子与北斗神名。复以名香美珠,散覆其上。然则扬威玉帐,坦其心豁于生前;熟寝兰堂,不觉命悬于手下。宁劳擒纵,只益伤嗟。时则蜡炬烟征,炉香烬委,侍人四布,兵器交罗。或头触屏风,鼾而亸者;或手持巾拂,寝而伸者。某乃拔其簪珥,縻其襦裳,如病如醒,皆不能寤。遂持金盒以归。出魏城西门,将行二百里,见铜台高揭,漳水东流,晨鸡动野,斜月在林,忿往喜还,顿忘于行役;感知酧德,聊副于依归。所以当夜漏三时,往返七百里。入危邦一,道经过五六城,冀灭主尤,敢言其苦。”……

红线女夜窃黄金盒

裴铏传奇中《昆仑奴》、《聂隐娘》二篇,亦为著名的豪侠故事,因曾被编入单行的《剑侠传》内,故或误为段成式作。《昆仑奴》在从前或曾单行,故亦有题为冯延巳作的。叙大历中有崔生者奉父命往视“盖天之勋臣一品”,病,一品乃命一穿红绡的妓进以一瓯沃以甘酪的绯桃。生脸红不能食,一品命妓以匙进之。生不得已食之。及生辞去,妓送出院,临别出三指,反掌三度,然后指胸前一镜为记。生归后颇苦念妓,而又不解其意。家中有昆仑奴名磨勒的探知其故,乃为之解释道:“立三指是示她住在第三院,三度反掌是示十五之数,胸前镜子是指圆月,即要你十五夜月明前去的意思。”于是摩勒负生入一品家,逾十重垣与妓相见,又负他们二人同出。后一品知其事,命捕摩勒,他在重围中飞出,不知所往。十年后有人见他在洛阳卖药,容貌如旧。所谓一品者,系隐指郭令公子仪。在唐时,豪绅官僚广蓄姬妓是极平常的事,所以不免多有怨女,甚至有因此摧毁了由恋爱而成的佳偶。明梁伯龙本此作《红绡杂剧》,与旧传《红线女》并称“双红剧”。又梅禹金亦有《昆仑奴》杂剧。

……是夜三更,与生衣青衣,遂负而逾十重垣,乃入歌妓院内,止第三门,绣户不扃,金釭微明,惟闻妓长叹而坐,若有所俟。翠环初坠,红脸才舒,玉恨无妍,珠愁转莹,但吟诗曰:“深洞莺啼恨阮郎,偷来花下解珠珰。碧云飘断音书绝,空倚玉箫愁凤凰。”侍卫皆寝,邻近閴然。生遂缓搴簾而入。良久,验是生。姬下榻执生手曰:“知郎君颖悟,必能默识,所以手语耳。又不知郎君有何神术,而能至此?”生具告摩勒之谋,负荷而至。姬曰:“摩勒何在?”曰:“簾外耳。”遂召入以金瓯酌酒而饮之。姬白生曰:“某家本富,居在朔方。主人拥旄,逼为姬仆。不能自死,尚且偷生。脸虽铅华,心颇郁结。纵玉箸举馔,金炉泛香,云屏而每进绮罗,绣被而常眠珠翠,皆非所愿,如在桎梏。贤爪牙既有神术,何况为脱狴牢,所愿既申,虽死不悔。请为仆隶,愿侍光容。又不知郎君高意如何?”生愀然不语。摩勒曰:“娘子既坚确如是,此亦小事耳。”姬甚喜。摩勒请先为姬负其囊橐装奁,如此三复焉。然后曰:“恐迟明。”遂负生与姬而飞出峻垣十余重。一品家之守御,无有警者……(《昆仑奴传》)

《昆仑奴传》插图

《聂隐娘》叙魏博大将聂锋,有女名隐娘,十岁时为尼诱入山中受剑术,术成,送她回家。后来她嫁了一个磨镜的少年。魏帅田氏与陈许节度使刘昌裔不和,魏帅命隐娘去杀昌裔。谁知昌裔有神算,预知其来,于中途用厚礼迎接她夫妇。隐娘感其意,遂留居许。月余后,魏帅又使精精儿去杀隐娘和昌裔,反为隐娘所杀。接着又使妙手空空儿至,又被隐娘设计,使他一击不中,愧而远逸。昌裔死,隐娘便隐去。清人尤侗的《黑白卫》一剧,即演此事。

聂隐娘版画像

……是夜明烛半宵之后,果有二幡子,一红一白,飘飘然如相击于床四隅。良久,见一人望空而踣,身首异处。隐娘亦出曰:“精精儿已毙。”拽出于堂之下,以药化为水,毛发不存矣。隐娘曰:“后夜当使妙手空空儿继至。空空儿之神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能从空虚之入,冥然无形而灭影。隐娘之艺,故不能造其境,此即击仆射之头耳。但以于阗玉周其颈,拥以衾,隐娘当化为蠛蠓,潜入仆射肠中听伺,其余无逃避处。”刘如言。至三更,瞑目未熟。果闻项上铿然,声甚厉。隐娘自刘口中跃出,贺曰:“仆射无患矣。此人如俊鹘,一搏不中,即翩然远逝,耻其不中辔,未逾一更,已千里矣。”后视其玉,果有七首划处,痕逾数分……(《聂隐娘传》)

薛调(830~872)字不详,河中宝鼎人。美姿貌,人号为“生菩萨”。咸通十一年,以户部员外郎加驾部郎中,充翰林承旨学士。次年,加知制诰。郭妃悦其貌,谓懿宗道:“驸马盍若薛调乎?”不久即暴卒。世遂以为中鸩。调著有传奇《无双传》,叙刘无双许配于王仙客,后兵乱相失,无双被召入后宫,仙客悲痛欲绝。因访侠士古押衙诉其事,古生别去。半年后,忽喧传守园陵的一个宫女死了,仙客往视,乃是无双,号哭不已。夜半,古生抱无双尸至,灌以药,得复生。于是二人逃去;古生自杀以示灭口。明陆采的《明珠记》一剧,即取此为题材。

……半岁无消息,一日,扣门,乃古生送书。云:“茅山使者回,且来此。”……后累日,忽传说曰:“有高品过,处置园陵宫人。”仙客心甚异之。令塞鸿探所杀者,乃无双也。仙客号哭,乃叹曰:“本望古生,今死矣!为之奈何。”流涕欷歔,不能自已。是夕更深,闻叩门甚急,及开门,乃古生也。领一夔子。入谓仙客曰:“此无双也,今死矣。心头微暖,后日当活。微灌汤药,切须静密。”言讫,仙客抱入阁子中,独守之,至明,遍体有暖气,见仙客,哭一声遂绝。救疗至夜方愈……

《明珠记》插图

杜光庭(850~933)字圣宾,一作字宾至,处州缙云人,一作括苍人。好辞章。懿宗时,应万言科不中,入天台为道士,僖宗至蜀,召充麟德殿文章应制。王建建国,为谏议大夫,赐号广成先生,进户部侍郎。后主立,以为传真天师,崇真观大学士。后解官隐青城山白云溪,自号东瀛子。光庭著作颇多,有《谏书》一百卷,《录异记》十卷,《广成集》一百卷,《神仙感遇传》一卷,《虬髯客传》一卷等。《虬髯客传》亦载《神仙感遇传》,惟详略不同。旧本原题张悦撰,或本为悦作而光庭删录之以入《神仙感遇传》,故《宋史·艺文志》遂题为光庭作。《传》叙李靖以一布衣谒见杨素,身旁一执红拂妓,夜亡奔靖。二人途中逢虬髯客,妓认客为兄,意气相得。虬髯客本有争天下之志,后见李世民,知非所敌,壮志全消;乃推资与靖,使佐世民,自到海外去。后至扶余国,在今满洲地杀其主,自立为王。靖与红拂共对东南洒酒而拜祝。李世民亦虬髯,髯可挂角弓,故杜甫诗有“虬髯似太宗”语,可见虬髯客和李世民实二而为一。传中所云,全为作者故弄狡狯。明人取以作曲的,有张凤翼和张太和的《红拂记》及凌初成的《虬髯翁》。

……行次灵石旅舍,既设床,炉中烹肉且熟。张氏以发长委地,立梳床前。靖方刷马。忽有一人,中形,赤髯而虬,乘蹇驴而来,投革囊于炉前,取枕欹卧,看张氏梳头。靖怒甚,未决,犹刷马。张氏熟观其面,一手握发,一手映身,摇示令勿怒。急急梳头毕,敛袂前问其姓。卧客曰:“姓张。”对曰:“妾亦姓张,合是妹。”遽拜之。问第几,曰:“第三。”问妹第几,曰:“最长。”遂喜曰:“今日多幸,遇一妹。”张氏遥呼曰:“李郎且来,拜三兄。”靖骤拜,遂环坐。曰:“煮者何肉?”曰:“羊肉。计已熟矣。”客曰:“饥甚。”靖出市买胡饼,客抽匕首切肉共食。食竟,余肉乱切炉前,食之甚速。客曰:“观李郎之行,贫士也,何以致斯异人?”曰:“靖虽贫,亦有心者焉。他人见问固不言,兄之问,则无隐矣。”具言其由。曰:“然则,何之?”曰:“将避地太原耳。”客曰:“然吾固非君所能致也。”曰:“有酒乎?”靖曰:“主人西则酒肆也。”靖取酒一斗,酒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同之乎?”靖曰:“不敢。”于是开革囊,取出一人头,并心肝。却收头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曰:“此人乃天下负心者。衔之十年。今始获,吾憾释矣。”……

《红拂记》插图

以上是把唐代小说的极有名的列举出来,迨至宋代话本起,汉、唐骈俪体的小说渐渐衰了。然并不是全亡。明、清的诸文豪,也当做余技而取了佳人才子、英雄豪杰的逸事逸闻,弄其艳丽的笔致,以作成传奇。此类很多,其以专书著名的有——

《太平广记》五百卷 宋李昉等监修

《夷坚志》五十卷 宋洪迈撰

《剪灯新话》四卷 明瞿佑撰

《同馀话》四卷、附录一卷 明李祯撰

《聊斋志异》十六卷 清蒲松龄撰

《觚賸》八卷、续编四卷 清钮琇撰

《虞初新志》二卷 清张潮撰

《板桥杂记》三卷 清余怀撰

《燕山外史》八卷 清陈球撰

《剪灯新话》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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