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方人所谓的“时机成熟”之“机”字,寓意相当深远。
诚如文字所示,人必须掌握时机,才能创造席卷天下之势,否则终其一生都只能穷居陋巷,没没无闻以终。
换言之,唯有敏捷地抓住机会,配合适当的计划、适切的机宜,才能一鸣惊人。反之,一旦任由机会从指间流逝,则终必成为一名失败者。
当然,时机必须配合天地的作用及人类的智慧,才能趋于成熟。因此,时机并不像柿子红了就表示成熟那样,可以由外表来判断,而必须在事情尚未成型之际,就开始酝酿。
禅家对于“机熟”的掌握,亦称为机用,极为重视。例如在禅的问答方面,就经常探讨有关掌握机会、察觉机会并且即席活用等问题。时机稍纵即逝,因此一定要确实把握成熟的时机,调整自己的气息(呼吸),这就是佛家坐禅的道理所在。
“掌握时机则气正。”
虎哉禅师之所以经常以“时候未到”为由,制止藤次郎蠢动,主要便是为了等待成熟时机的到来。
一旦真正掌握住成熟的时机,即表示此人已经长大成人。相反的,在尚未掌握机用之前就蠢蠢欲动的人,不但会白费力气,甚至可能招致身败名裂的后果。
根据战国时代的传统,男子初次临阵的平均年龄大约是十五岁,像信长和信玄那样十三、四岁就上战场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当然,像家康那样直到十九岁才初次上阵,并且充分展现大将之风的人,也不在少数。
总之,太早出入战场而能成大事者,可说寥寥无几。对于毫无责任感的年轻人而言,战场上的妄动,只不过是一种寻求刺激的表现。这种因为寻求刺激而变得好战的心理,往往使得他们在战场上失去了最宝贵的生命。
因此,直到十六岁才初次临阵的政宗,对于作战之前的准备事宜始终抱持谨慎的态度。更难能可贵的是,政宗一直秉持着虚心求教的原则,既不自认为作战奇才,更不敢以领导者自居,始终都以学习的精神聆听重臣们发表意见。另一方面,由于自认时机已经成熟,因此政宗对这次出战充满了信心。更令他引以为傲的是,此次出阵人才济济,除了年仅十五岁、身材却比政宗还要魁梧的伊达藤五郎成实之外,连以顽固著称的侍卫大将片仓小十郎、担任守卫之职的冈野助左卫门也在初阵行列当中。
所有的作战评定终于在正月十一日告一段落。在等待积雪溶化的这段期间,各部队均必须做好战备工作。
一般而言,作战所需准备的粮草,必须足以供应由自己的领地内到攻入他人的领地内为止所需。因此,在出兵之前,首先必须向领地内的百姓征收兵粮。不过在此同时,还必须防范因为征粮而引起的叛乱事件,以免还未出战就先自乱阵脚。严格说起来,战国时代的战争可说是名副其实的“口粮之战”,人们除了在自己的领地内征收兵粮之外,一旦进入他人的领地,则必须恣意掠夺,借以补充己方所耗损的粮草。
败战之国的百姓,当然无法抵抗入侵的敌军。更可悲的是,除了粮食被夺之外,城内的妇女往往也难逃被凌辱的噩运,有些敌军在扬长而去之际,甚至还放火烧了他们辛苦所建立起来的家园。
面对这种凄凉的景况,无辜的百姓除了仰天长叹之外,又能怎么办呢?
守城遭到敌军入侵的领主,对于这些暴行当然非常清楚。当时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因敌人入侵而必须弃城逃走时,城主通常会划出三天的时间,默许城内的居民或士兵一切掠夺行为。遍布在战场上的尸体及负伤者固然会遭到掠夺,有些暴民甚至预先埋伏在途中,等待撤退的人潮经过时,再下手抢劫财物及妇女。
在那样的时代里,有人专门以贩卖取自百姓或死伤者身上的工具、武器维生,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种战场之狼,在奥羽之地被称为“卖刀者”。相传后来名闻日本的武士宫本武藏,乃是卖刀者出身。
总之,伊达藤次郎政宗一直等到十六岁那年,才初次见识到这种无秩序时代的纷乱景象。根据报到的人数来看,伊达家的兵力总共为四万二千七百人。藤次郎预备由其中挑选出一万五千名精锐,然后在四月出阵,九月班师返回米泽。以每位士兵每天一升口粮来计算,则平均每天必须消耗粮食一百五十石。而从四月到九月这六个月内,全部消费总数约两万七千石。因之,一旦侵入他人的领地之后,他们势必得要借由掠夺敌人口粮来补充己方所需才行。
当然,如果能够一举击退敌军,那么就会有一笔相当可观的年贡米。一般的战国武者由于必须经常面临大小不同的战役,因而很少考虑到粮食问题。
“基信,你认为只要动用一万五千名兵力就够了吗?”
在军事评定席上决定今年将要经由板古岭进攻大森城的政宗,于回到辉宗的房内之后,突然以犹豫的语气询问基信。不待基信开口回答,其父辉宗随即摇头说道:
“一万五千人……太少了。此次招募的人数将近四万四千人,为什么你所动用的兵力不及一半呢?”
他看着精于计算的心腹远藤基信。
“我想这样就够了!”
基信很快地拿起算盘来计算:
“二万五千名士兵大约需要三万石粮食,以领地内总收成量二十万石的一半十万石来计算,则征粮的比例达三成左右。以本年度的作战计划而言,我想应该是可以了……”
辉宗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说:
“基信,你怎么能用这种方式来衡量作战呢?”
“啊……?请大人看看算盘上所呈现的数字。”
“住口!难道你忘了梁川的宗清及川俣的景亲都正面临着性命之危、正等待着我军前去救援吗?”
“微臣不敢忘!不过,我已经把它列入计算了呀!”
“你把人的生命也用算盘计算吗?真是蠢材!万一敌人派出两万以上的大军,那该如何是好呢?”
这时,政宗突然笑了起来。
“那么就用一万五千名士兵把对方赶走啊!”
二
对儿子在评定场中的表现颇感欣慰之辉宗,此时也忍不住爆发了惊人的怒气。
“在战场上作战完全是以人命来换取胜利,怎么可以像小商人那样斤斤计较呢?想不到你竟然会把如此愚蠢的想法,灌输给我的儿子。”
“他这么做并没有错!”
政宗以平稳的语气打断父亲的话。
“父亲大人,难道你不觉得基信在算盘上的功力确实高人一等吗?”
“但算盘只适用于生意计算,而战争毕竟还是得要讲求军略啊!你们可曾想过,万一敌军的势力超过两万人,那该怎么办呢?”
“哈哈哈……即使敌人的兵力在两万以上,我们也一定会获胜。”
“此话怎讲?”
“既然敌人无视于算盘的功力,结果当然只有自讨苦吃。一旦相马势动员了两万人以上的兵力,则其根据地必然大唱空城计,这不是反而给予我方可乘之机吗?届时我们可以利用声东击西之计,让敌人误以为我军要越过板谷岭,然后趁其不备,大举攻向相马的根据地。”
“那么,梁川和川俣该怎么办呢?”
“请他们继续抵抗一阵子,等到我军攻占了敌人的根据地后,就可以回头帮助他们了呀!到时敌军发现我方部队突然出现,一定会吓得四处鼠窜……这就是一种战略的应用。”
“嗯!”
“不过,相马父子也非泛泛之辈。我想他们必定也有相当精密的计算,因此出兵的人数可能不超过一万……只要对方的人数超过两万,则此战的胜负便立见分晓。”
辉宗茫然地望着政宗好一会儿,然后又把视线移至远藤身上。
“基信,你也如此认为吗?”
“是的。殿下曾经问</a>我今年领内的粮食是否充足……”
“什么?领内的粮食不足……?”
“是的!目前所有的兵粮只有一万二千石,而殿下希望至少筹募到三万石,否则就不足以供应城内的武备。”
辉宗沈默不语,表情显得十分尴尬。
(光用算盘就可以算出以人命为筹码的战争……)
对于武将而言,低估敌军的兵力是一种相当轻率的作法。
(也好,就让他放手一搏吧!)
也许初次临阵吃了败仗以后,他就不会再这么充满自信了。
“那么,你是不是打算在今年内赶走相马父子呢?藤次郎!”
“正是!父亲花了十年的时间都没能把对方赶出领地……而我则准备以三、四年的时间,把他们收拾干净。”
“你又有什么好的计策了?”
“我打算在这十年之内取得奥羽之地,否则伊达家将永无出头之日。”
“什么?你要取得奥羽之地……”
“那当然!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则一旦天下安定以后,我们势必得要屈服于他人的指挥。而根据我的判断,天下将会在十年之内趋于平定。”
“嗯!”
听到这一番话后,辉宗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你事先就有这番打算,所以才自动请命上阵吗?”
“请命上阵……事实上,我希望您允许我带兵打头阵。因为我所要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
“嗯,没错!你的确曾经要求我让你打头阵。不过,为什么你会想要打头阵呢?”
“因为我准备攻打芦名。”
“什么?你要攻打会津的芦名……”
“是的。据我所知,重振芦名家运的盛氏公已在前年(天正八年)去世,而继任的龟王丸年仅两岁,因此可说是讨伐的大好时机,可惜当初父亲大人并未及时把握时机。不过,纵使当时父亲允许我出兵攻打芦名,孩儿也没有统率三军的自信,因为我自己对这一切都感到十分迷惘,既然连主将都感到迷惘,那么在战场上焉能不败?……因此我打算三年后再发兵攻打芦名。”
“这、这就是你的计算吗?”
“正是如此!不过,这场三年后的战役也包括在我的十年计划当中。”
辉宗默然。对于儿子如此精于计算,他突然觉得背脊一凉,但同时又认为儿子足以信赖。
(在这个不知明日将会如何的战国时代里,藤次郎居然订定了十年计划……)
即使是到现在,辉宗仍然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心理……
对年届五十的成人而言,十年只不过是人生的五分之一;但是对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而言,十年计划却占了其人生的三分之二。
(这孩子真是个精于计划人生的武将!)
想到自己的儿子竟是这么一位旷世奇才,辉宗不禁觉得人生真是奇妙。
(或许这样才是正确的吧?像我这种“过了今天,不知明天”的生活方式,永远都只能像无根的蓬草般随风漂流,惶惶然不知所终……)
“你已经决定三年后出兵攻打芦名?”
“是的。在讨伐芦名之余,我还计划攻打相马、猪苗代、大内及田山。我认为,光是去除枝叶而不断其主干的作法,只是徒然浪费时间罢了。”
“话虽如此,但是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啊!如果无法顺利将其讨平,则一切的计划都将化为泡影。”
说到这里,辉宗又突然想起藤次郎方才所说的话。
“对了!你知道如何鼓舞士气吗?”
“孩儿明白。事实上,只要解开‘人类究竟为何?’的谜底,自然能够掌握策动、支使他人的要领。”
藤次郎又再度发表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谈话。
(人类究竟为何呢?……)
虽然这不是轻易就能了解的道理,但只要能够解开这个谜题,则取得天下绝非难事。
如果要儿子把解开谜底的秘诀告诉自己……转念至此,辉宗忍不住面红耳赤地搔着头。
“嗯,那就行了。”
辉宗很快地转移话题:
“你可以从实战经验中学到很多道理,不过,我坚持至少要挑选三千名兵力跟随在你左右。在一万五千名士兵当中挑选三千人……如此一来你就可以从容指挥、调度,并充份了解人心。噢,天色已晚,我想爱姬一定正在等你,你快回房休息吧!”
对身为父亲的辉宗而言,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他觉得难堪的了。初次临阵的政宗,居然表现得比久经阵仗的父亲还要冷静,不但精心筹划家中的大小事宜,而且活用六韬</a>三略</a>的道理,仔细地订定十年计划:
(我应该为他的表现感到高兴呢?还是为他的脱离常轨而予以斥责?)
“基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政宗走出房门,辉宗突然扭曲着脸庞询问一向被他视为心腹的远藤基信。
三
从这个时候开始,藤次郎政宗即充份发挥“机用”的才能,但是并未因此而感到骄傲。其师虎哉禅师曾经提出一个问题,要他自己去寻找答案。
这个问题乍听之下非常简单,但愈是深入思考,愈是觉得深奥、迷惘,可说是名副其实的“人生一大事”。
“你很快就要上战场了。”
禅师若无其事地倒茶给来到资福寺的政宗,并且说道:
“一到战场,你必定会看到很多有关生死的问题。有些人勇敢地面对死亡,有些人却害怕死亡;有些人忘却生死而敢于犯上,也有人在面临被斩时陷于狂乱状态;有些人会心悦诚服地听从指挥,有些人则一旦发现即将战败,就仓惶自队伍中逃走。因此我要请问殿下,你到底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他人而活?”
“为自己而活,还是为他人而活……?”
“是的!这是解开人类生死之谜的关键……你可以等到凯旋归来时再回答我。”
“这个嘛……”
政宗原想立刻回答,但是话临到嘴边,却一时为之语塞。
(人类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到世上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突然觉得无从答起。
为自己而活……这是每一个人都有的现实感觉。但是,人真的是为自己而活吗?一旦深入探讨这个问题,则往往只会增添内心的迷惘。因为谁也无法肯定,人类是不是真的只为自己而活。那么,为他人而活又如何呢?……人的生命是由天地孕育而成,然后再经祖父、父母代代延续下来,因此说自己是为他人而活亦不为过……虽然这种论调似乎言之成理,但是仔细想来,却不能令人完全信服。
人类到底为何而活?人类生存的目的是什么?该如何活才是正确的呢?在回答这些疑问之前,首先必须解开“人类到底是什么?”这个根本问题。
(那么,人类到底是什么呢?)
虽说战场上的经历也许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如果不能心怀虔诚的话,则依然得不到任何解答。到了三月二十九日临出兵前往板谷岭之际,政宗很快地面临考验。在政宗所率领的三千人当中,负责带领中军的立花外记突然来到他的面前,脸色显得十分凝重。
“殿下,我有事与你商量。”
当队伍来到桑折梁州的八幡社境内时,政宗下令所有人马在樱花树下稍事休息。这时,外记来到政宗的桌前。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如果现在不想说的话,那么不妨先休息一下,仔细地思考之后再告诉我。”
(政宗殿下真是心细如麻,居然知道我不能作战。)
想到这里,年逾四十的立花外记慌忙摇手说道:
“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我自十四岁起,就跟随先祖驰骋战场不下数十次,自认表现得还算英勇,如今不知何故却突然觉得畏缩。”
“哦?你觉得畏缩?”
“是的!在越过板谷岭时,我看到穿梭在花丛中的鸟儿、听到黄莺悦耳的歌声,彷佛天籁般地令人陶醉。噢,原来春天已经到了。但是,在我这么想的刹那间,我突然感觉背脊一片冰凉。仔细想想,在我一生当中,从来不曾好好观赏过春天的景色……有的只是不断地杀人、被杀、怨人、被怨,过去不觉得这有什么,但如今却觉得有如置身在地狱一般……每思及于此,我的双膝总会忍不住微微颤抖、内心波涛汹涌……如果就这样上战场的话,势必会影响全军的士气。更何况,今年是家祖父 政宗知道大内定纲是因为想要陷害父亲,所以才故意接近自己。由于对方并不是真心归顺,因而回去之后当然会口出恶言。殊不知如此一来,反而成为伊达家指其谋叛,并加以讨伐的借口。
一旦伊达氏出兵攻打定纲,则芦名的军队必然会来救援;这么一来,不就可以达到与芦名作战的目的了吗?
不过,这种计算是否真的正确呢?光靠人类的智慧,未必就能判断出真正的答案。
由于政宗坚持清浊不能并存,因此纵使大内定纲有意返回伊达家,政宗也绝对无法容许其存在。换言之,定纲之所以离开,乃是因为政宗略施小计所致。
政宗认为这样的结果最好,但辉宗却不这么认为。事实上,辉宗对他的背叛感到十分失望。原先他还希望借着原谅定纲以往的罪行,为政宗开辟一条攻打芦名之道,想不到如今却事与愿违。有关芦名氏的内部情形,原为其属臣的定纲当然非常清楚。因此,辉宗认为若能对定纲动之以情,必然有助于掌握茂名势力范围的内部情势,进而帮助伊达氏拟定瓦解芦名内部的策略。
岂料定纲竟然在正月就逃离了米泽城。对辉宗而言,这次的背叛行为已经不再只是面子问题</a>了。
那么政宗对此又作何感想呢?事实上,他认为这是一种策略的运用,而定纲正好中了自己的计策,大肆在各地散播对伊达家不利的评语。然而辉宗却不能坐视不顾,因为他不希望世人受到传闻的影响,认为自己视如珍宝的儿子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
“基信,我不能再坐视不顾了。你立刻赶往小浜,把是非曲直说个明白。如果政宗想要征服这片土地,那么就必须维护大内家的光荣。你用心地合计、合计,暂且权充一下说客吧!”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
于是基信立即赶往小浜会晤定纲。
伊达家这一年内的动向,终于在正月十一日决定。虽然政宗明知定纲不足以信赖,但为了顾及父亲的面子,他仍然将其列入伊达部将的名单里,并假装期待定纲在积雪溶化之前能够尽快返回米泽城……
但是定纲并未把握住这个大好机会。由此可见,弱者的计算与弱者的伦理和一般人有很大的差异。
在逃离米泽的同时,定纲曾派遣密使前往会津,将他此次前往米泽所探查到有关政宗的人品及策略一一向芦名氏报告。
“政宗这家伙根本没什么了不起!他太过年轻、粗暴、自信,虽然曾经夸下海口要在两、三年内攻打会津,但我认为这只不过是痴人说梦话罢了。”
这项报告使得芦名氏大为高兴。
“没什么好担心的!在我的背后除了佐竹氏之外,还有岩城、石川等地撑腰,一定可以击败伊达势的。”
由于有了派遣使者之事,因此他无法再次接受基信的建议。
“事实上,即使我想重返伊达家,家中的人也不会答应。米泽和会津的恩泽孰重孰轻,我想大家都很清楚,因此目前根本不可能舍弃会津。关于这点,希望你能代我向辉宗说明。”
“不过,这可是你的损失喔!我家主人政宗……”
“不,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虽然我感于辉宗的情谊而有意归复……但是在我眼中看来,其子却远比父亲低劣,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乳臭小儿罢了。我的心意已决,你请回吧!”
眼见基信无功而返,辉宗的内心更加焦虑,然而政宗却发出会心的微笑。
当然,他表面上还是装出盛怒的样子。
“大内定纲到现在还不回来,看来他是想要背叛我们喽?”
然而顽固的父亲却还不肯放弃,甚至派出两名经验老到的家臣,再度前往小浜企图说服定纲。
这一次他所派出的人选,是片仓一门的长老休意斋及原田一门的长老蕉雪斋。
当他们来到小浜拜访城主时,“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斩钉截铁地一口拒绝。
“瓜的藤蔓可能长出茄子吗?那些胆小的伊达家人,怎可能生出勇者呢?自视甚高的伊达氏……生下来的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罢了。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勇者,那么就来取我的弓箭吧!”
尽管对方的口气如此恶毒,辉宗却依然不动怒。由此不难看出,辉宗和政宗在性格上确实有很大的差异。
看来政宗身上还是流着较多属于母亲的血液。
很快地,第三批使者又出发前往小浜了。担任这次任务的,是宫川一毛和五十岚芦舟。这一次,大内定纲故意采取低姿态,试图借着哭泣来表明不愿重返米泽的决心。
“虽然辉宗先生如此诚恳地邀请我回米泽,但是我的心意已决。在知道伊达家将要攻打会津的消息之后,我怎么能再回去呢?”
“我们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知道!但还是请你们放弃劝我的念头吧!理由只有一个,伊达殿下是只小老鼠,而会津是猫;在猫和老鼠之间,到底应该选择哪一个呢?我想答案非常明显。”
米泽的使者心想:或许是因为大内氏的周围布满了会津的眼线,所以他才会如此回答吧?
然而,三次派遣使者均无功而返,连辉宗也无计可施了。
返回米泽之后,宫川一毛立即来到政宗面前向他报告事情的经过。
在叙述的过程中,政宗几度流露出气愤的神色。
“很好,定纲居然敢批评我是一只老鼠。”
“正是如此!”
“很好,很好!很快地,这只小老鼠就要抓住畏惧猫威的青蛙大内定纲,让各位瞧瞧它的厉害。”
“大人的意思是要攻打小浜?”
“是的!我一定要讨平这个一再背叛我方的家伙,以展现伊达家的威力。”
这种基于一时气忿而决定攻打定纲的行为,并非政宗一贯的作风。
定纲当然也觉悟到政宗必然会来讨伐小浜,因而除了立刻派人与二本松的姻亲田山义继联络之外,又接连向芦名、岩城、石川等请求援兵。
事实上,政宗只是故意在诸将面前表现出被定纲激怒的样子,其实心中另有打算。
自从由父亲手中接过督家之职后,他就一直希望能在最短时间内订定平定奥羽的政策,并且付诸实行。
如今,积雪已经消退,而出去采买火枪的船也回来了。当城民们看到数量众多、威力强大的火枪时,士气不觉为之一振。
“我们是否要立刻出兵呢?我想,首先最好从攻打小浜着手。”
藤五郎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问道,然而政宗却笑着回答他:
“稍安勿躁,藤五郎!凡事都有先后顺序嘛!”
“那么你所决定的顺序究竟如何呢?”
“好吧!我就先告诉你我的决定好了。首先,我这只小老鼠要派遣使者到会津的芦名义广那儿去。”
“你要对他说些什么呢?”
“我要警告他,如果他有任何煽动或帮助伊达家臣小浜定纲谋叛的举动,则一切后果自行负责。我的用意就是要他觉悟到,芦名和伊达之战是势在必行。如今,我这只小老鼠很快就要翻越险峻的大山,一口吞下巨猫了。”
在十八岁继承家督之职以前对相马氏的作战,只不过是扫除辉宗时代旧领地的叛乱势力罢了。而即将在十九岁的春天所面临之这场战争,才是真正表现政宗能力、平定奥羽的首次战役。
“我必须让邻近地区的人们看清楚父亲和我在智略上的差异。但是,藤五郎!我希望你先做好心理准备,今后恐怕我们得要长期作战了。”
政宗不愧是个智者。他满怀自信地准备再度卷入战争的漩涡当中,而且深信自己一定可以获得最后的胜利。
但是在另一方面,正因为过度年轻与自信,所以他距离老师所提问题的解答也就愈来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