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和鲁迅的一次争吵

我与林语堂的接触，大部分是在林语堂、鲁迅、郁达夫和李小峰请客吃饭的时候，一起吃饭的次数较多，但有一次吃饭的情形至今不能忘怀。那天最初大家都在喝酒聊天，不知怎么的，鲁迅和林语堂忽然争吵起来，鲁迅面红耳赤地站起来，转身欲退席离去。我第一次见到鲁迅发脾气，当时就想，这事其实是不用发这么大脾气的，大约是鲁迅生病的关系，一种病态的表现吧。我看看鲁迅，又看看林语堂，只见林语堂低着头，一声不吭，郁达夫见此景，赶忙出来打圆场，说：“大家还是吃饭吧。”在大家的劝说下，鲁迅总算没有拂袖而去，在座的人都极力用别的话来打岔，饭是吃了，可索然无味。

查《鲁迅日记》，一九二九年八月二十八日写着：“小峰来，并送来纸版，由达夫、矛尘作证，计算收回费用五百四十八元五角。”我查《鲁迅日记》补上一段：“赴南云楼晚餐，席上又有杨骚、语堂及其夫人、衣萍、曙天。席将终，林语堂语含讥刺，直斥之，彼亦争持，鄙相悉现。”

鲁迅在日记中多次记到我和郁达夫同去参加请吃饭的事。但这天的日记中没记我，也许是遗漏了。因为鲁迅和林语堂在宴席间直接冲突就是这一次，来得十分突然。所以给予我的印象很深，不会记错。

这件事的起因是在席间谈及有关北新书局开纱厂的传闻是“奸人”造谣，鲁迅受了挑拨。林语堂也许（怀疑）“奸人”在跟他捣乱，暗指张友松传播他在汉口发了笔洋财一事。鲁迅当即予以斥责，两人由此争吵起来。自这次以后，鲁迅和林语堂一直不来往，直到一九三三年才有联系。

林语堂对生活要求很高，当时他住的是花园洋房，出去坐小汽车，常去舞厅消磨时间，我们认为他已经生活得不错了，可他对我们说：“我在吃苦，等书编好就有钱，可以出国去了。”他指的书，就是《开明英文读本》和《开明英文文法》。这两本书销路很好，林语堂得到大批版税。吕叔湘先生在《三十年代颇有特色的国文、英文课本》一文中说：这两本书的出版“曾经在英语教学界引起一些震动”。

林语堂用英文写过一本书叫《京华烟云》，又名《瞬息京华》，一九三九年初在美国初版，曾被推荐为诺贝尔文学奖的预选作品。前一阵我在一九八八年十一月一日《团结报》上看到一篇题为《林语堂和〈京华烟云〉》的文章，内中说：身在异域的林语堂，很想把它译为中文，在自己祖国传播。当时林语堂心目中最理想的翻译家是郁达夫，原因是达夫英文精、中文熟，老于此道；达夫文字无现行假摩登之欧化句子。可当时郁达夫远在新加坡，无暇顾及。其实在一九四〇年我与郁达夫离婚之前，林语堂从美国给郁达夫寄来五百元美金，要他翻译《瞬息京华》。可是郁达夫把钱用光了，书却没翻译，当时我还对郁说：“你拿了钱，就得守信用，时间长一点不要紧，但书一定要译。”一九四〇年五月，后来我离开新加坡，就不知郁后来是否动笔译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