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3名不在渥太华的阁员外,全体内阁成员倾巢出动,前往厄普兰德机场为即将飞往华盛顿的总理一行送行。这已成了惯例。早在豪登刚刚就任总理时,他就设法让人们知道,他喜欢被人接送,并耳不仅是一两个阁员接送,而是全体内阁成员的欢送和迎接。这种接送还不只局限于特殊的场合,在每次他返回和离开首都时都要讲究这种仪式。
在内阁成员中间,人们已经习惯地称这一仪式为“站排。”偶尔也有人发牢骚,而且有一次这类牢骚还传到了豪登的耳朵里。但他自己的态度是,这种仪式显示了党和政府的团结,他把这个意见告诉了党务指导布赖恩,是布赖恩向他反映了别人的意见,但布赖恩同意他的观点。总理并没有提到他有时,甚至在目前,也常常回忆起年轻时的一件难忘的经历。
几十年前,年轻的杰姆斯·豪登只身从孤儿学校来到了350英里之外的埃德蒙顿,参加亚伯达大学的入学考试。校方为他提供了回程火车票,他独自登上了返程的列车。一路上他迫切地希望着有人来分享他的胜利喜悦,但3天后,当他返回家乡时,车站上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前来迎接他。最后、他只好自己提着纸板箱,徒步返回离城3英里远的孤儿院。就在这段路上,他满腔的兴奋全部消融殆尽了。从那以后,他总是惧怕独自开始或结束旅程。
今天,这种窘境已一去不复返了。除了内阁之外,还有一些人来到机场为他送行。豪登坐在一辆奥茨牌轿车的后座上,玛格丽特坐在他的身旁。从那里他可以看到为他送行的官员们——身着军服,在副官们的陪同下的陆、海、空三军将领——还有渥太华市的市长,加拿大皇家骑警队的专员,几名政府委员会的主席。谨慎地位于送行队伍后面的是美国驻加拿大大使菲利普·安格罗夫阁下。另外一群人是那些必不可少的记者和摄影师,布赖恩·理查森和米莉·弗里德曼在他们中间。
“天啊!”玛格丽特小声叫道。“人们会认为我们是到中国去的传教士。”
“我知道,”他答道。“这是件麻烦事,但人们看来希望看见这类事情。”
“别傻了,”玛格丽特轻声说道。她用手碰了碰豪登。“是你自己喜欢这种礼仪,而且你没有理由不喜欢。”
轿车在飞机前的梯子旁拐了一个大弯,停在“前卫”号政府要员座机前,座机的机身在晨曦下闪闪发光,旁边是加拿大皇家空军的机组人员。皇家骑警队的一位警官打开了车门,玛格丽特先下了车,豪登跟在后面。军人和警察劈啪作响地行着军礼,总理举起了他那顶珍珠灰色的新杭堡帽,这是玛格丽特去蒙特利尔采购时为他买的。他想到,在这伙等在这里的人中,有一种期待的气氛。或许是一股刺骨的寒风冲过机场的跑道,使一张张脸看上去那样的严肃。他不知道这事是否保守了秘密,今天出访的真正重要性是否被泄露了出去。
斯图尔特·考斯顿面带微笑地走上前来。“微笑斯图”作为内阁资格最老的成员,在总理不在期间将代理总理行使权力。“向你致意,总理先生——玛格丽特,”财政部长说道。在他们握手之际,他说:“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们是一支宏大的欢送方队。”
“军乐队到什么地方去了?”玛格丽特不恭敬地问道。“这是今天唯一缺少的东西。”
“这是个秘密,”考斯顿轻松地答道,“把他们伪装成美国的海军陆战队被我们的飞机送往华盛顿了。所以如果你们在那遇到海军陆战队的话。就假设他们是我们的人。”他碰了碰总理的手臂。他的表情变得严肃正确,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表扬或批评?”
杰姆斯·豪登摇了摇头。没有必要解释了;问题只有一个,这是48小时以来全世界都在问的那个问题。48小时前,莫斯科广播了美国核潜艇“挑战者号”在东西伯利亚海上被击毁,苏联声称该潜艇已经侵入了苏联的领海,但华盛顿一直否认这点。这一事件使过去的几周内越来越紧张的世界局势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现在不可能有什么证实,总之现在不可能。”豪登轻声说道。在他认真地与考斯顿说话时,欢送的人群在一旁等待着。“我相信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挑衅行为,我们应该抑制任何报复的欲望。我打算在白宫强调这件事,因为我们仍需要时间——尽可能多的时间。”
“我同意。”考斯顿悄声说道。
“我已经决定我们不发布任何声明或抗议,”总理说道。“而且你应该明白,即使要作决策也是由阿瑟和我,并且是在华盛顿那里作出。明白吗?”
“明白,”考斯顿说。“坦白地说,我很高兴是你和阿瑟,而不是我。”
他们返回等在那里的人群中,杰姆斯·豪登开始与送行的人一一握手。同时,另外3名陪同总理前往的内阁成员——阿瑟·莱克星敦,艾德里安·内斯比森,和贸易与商业部长斯泰尔斯·布雷肯——跟在他的后面。
豪登想,艾德里安·内斯比森比他们上次见面时看起来要健康得多。这位老勇士,面颊红润,脖上紧紧围着一条羊毛围巾,头戴一顶皮帽,身着一件大衣,有一点在阅兵场上的风度。正象他参加的一切仪式一样,显然他是喜欢这种场合的。豪登意识到,在飞机飞行的过程中,他们一定会交谈的;自从防务委员会以来,他们一直没有机会交谈,然而,让这位老人和政府保持一致是绝对必要的。虽然内斯比森不直接参与总统的会议,但在加拿大一方内部不应产生明显的纠纷。
在内斯比森后面的阿瑟·莱克星顿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风度,作为外交部长,周游世界各地也是家常便饭。从表面上看,他并没有理会寒冷,他戴着一顶毡帽,一件薄外衣,里面那只定做的蝴蝶结依稀可见。仅仅在几个月前进入内阁的富有的西部人,贸易部长布雷肯是因为某种很显然的原因才被选来陪同总理出访的,其原因是在这次华盛顿会议上,贸易被认为是中心议题。
哈维·沃伦德也在内阁的行列中。“祝你满载而归。”他说道。他的态度谨慎得体,令人丝毫看不出他们先前曾发生过冲突。他又补充道:“也祝你,玛格丽特。”
“谢谢,”总理答道。他的回答显然不及对其他人那样热情。
玛格丽特却出乎意料地说道:“你不为我们说一句拉丁语的口头禅吗,哈维?”
沃伦德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扫了一下。“有时我觉得你的丈夫不喜欢我的那种小开场白。”
“这你不必介意,”玛格丽特说道。“我觉得很有趣。”
移民部长微微笑了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但愿‘Vectatio,interque,etmutatavegioVigoremdant。’”
“我听出Vigorem是‘活力’的意思,”斯图尔特·考斯顿说道。“但其他部分是什么意思,哈维?”
“这是古罗马哲学家塞涅卡的一句话,”沃伦德回答说,“意思是,‘远行、旅游,和改换地点能给人以活力’。”
“不管旅行不旅行,我都觉得充满活力,”杰姆斯·豪登简短地说道。这种对话使他感到恼火,他紧紧拉住玛格丽特的胳膊,把她转向美国驻加拿大大使。大使走上前一步,摘下帽子。其他人都本能地站到一边。
“‘愤怒的人’,见到你真是意想不到的好事。”豪登说道。
“相反,总理先生,见到你是我的幸运和荣幸。”大使微微朝玛格丽特鞠了一躬。这位头发花白的职业外交家在全世界许多国家中都有亲密的朋友。他善于使那种惯常的礼仪含有特殊的个人含义。豪登想,人们太易于将礼貌的语言单单看成是客套了。他注意到大使的双肩今天比往常塌得更厉害了。
玛格丽特也注意到了。“你的肩关节炎没有复发吧,安格罗夫先生?”
“恐怕又复发了,”大使忧郁地笑了笑。“加拿大的冬天自有许多乐趣,但也给我们关节炎患者带来惩罚。”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别对我们的冬天这么客气!”玛格丽特叹息道。“我丈夫和我都生在这里,可仍然不喜欢它。”
“但愿你们并非完全不喜欢它,豪登夫人。”大使平静地说道,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我常常这样想,加拿大应当很好地感谢他们的气候,正因为这种气候使得加拿大人性格坚毅刚强,但同时又深藏着巨大的热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定就是我们为什么如此一致的另一个原因了。”杰姆斯·豪登说着伸出手来。“你将在华盛顿参加我们的会议吧?”
大使点点头。“我的飞机在你的之后几分钟起飞。”他们紧紧握了握手,大使又说道:“祝你旅途平安,总理先生,并祝你凯旋而归。”
豪登和玛格丽特转身朝飞机走去,这时记者们围了上来。他们中间有国会记者席上十几名常驻记者,一名自视清高的电视采访记者,一个电视摄制小组。布赖恩·理查森站在一个能听到豪登讲话并能被豪登看见的地方。豪登向他笑了笑,并友好地点了点头,理查森也用点头回答着他。他们两人已经事先讨论了关于这次出访中如何对付新闻界的安排,他们俩一致认为正式的官方声明应当到达华盛顿时发表,但仍不透露这次访问的主要议题。尽管如此,豪登知道此刻他仍要为渥太华的新闻大军讲点什么。于是他作了简短的讲话,重弹了一些关于加——美关系的老调,然后便等着记者发问。
杰姆斯·豪登努力使自己镇静,竭力压下自己的愤怒和不满。他知道,发脾气和任性地大喊大叫不解决问题。他真想大叫:“看在上帝的分上请睁开眼睛看一看吧!看一看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实吧:形势不等人,已经没有时间试用那些古老乏力的药方了。”然而他却这样息事宁人地说道:“我希望你为我做一件事,艾德里安,你愿意吗?”
老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问道:“什么事?”
“把一切都在脑子里重新过一遍:形势将会变成什么样,我们还能有多少时间;那天我们都说了些什么;还有,我们有哪些选择,以及你自己的良知。”
“我已经这样考虑过了,”老人的回答十分坚决。
“那么再做一遍怎么样?”豪登拿出了自己的全部说服本领。“就算是为我个人做一件事?”
老人已喝光了杯中的威士忌。威士忌使他的身体暖和了起来,他放下玻璃杯。“好吧,”他让步道。“这我倒不在乎。不过我告诉你,我的回答将仍旧是同样的:我们必须保持民族独立——完全独立。”
“谢谢你,”杰姆斯·豪登说道。他又按响了铃,当乘务员进来时,他说道:“请给内斯比森将军再来一杯加苏打水的苏格兰威士忌。”
当 他忽然怀疑他自己是不是做得过分了。随着他的话,老人的眼睛抬了起来,直盯盯地望着他。很难看出这双眼睛里包含的是什么。是蔑视?是怀疑?还是两者兼有并夹杂野心?有一点可以肯定。虽然从某些方面来看,艾德里安·内斯比森很蠢,但他总不至于迟钝到不理解豪登现在所提出的交易:豪登开出了世界上最高的价格来买他政治上的支持。
豪登所指望的是这位老人对他所提出的这个职位的估价。他知道,有的人无论在什么条件下也不愿意担任总督这一职务的;在他们看来,当总督不但不是什么奖赏,而且是一种惩罚。但对一个军人来说,对于一个爱好仪式与盛典的人来说,那是一个光辉灿烂的最高理想。
豪登从来不相信玩世不恭的人的名言,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格。豪登一生的经历中曾经见过那些无法收买的人,无论是用金钱财富还是用荣誉都无法买动他们,甚至象为人类造福这种曾打动了千百万人的光荣称号也不能使这种人动心。但是大多数从政的人都有某种价格;为了生存必须有价格。有的人喜欢用“权宜之计,”或“妥协”之类的委婉词句来说明这一现象。但归根到底还是一回事。现在的问题是,他是否正确地估量了艾德里安·内斯比森的支持的价格。
老人内心的斗争清楚地刻划在了他的脸上:怀疑、尊严、耻辱和渴求的表情在不停地变幻,象小孩子的万花筒一样在自动变化着……
他能听得见记忆中的炮声……是德国人的88毫米口径的大炮,还有回敬的炮声……是一个阳光斜射的早晨;后面是安特卫普港。前面是谢尔特……盟军的加拿大师正在攀爬、向前;一会他们慢了下来,动摇了,准备掉头逃跑……
这是战斗中的关键时刻。他跳上一辆吉普车,唤过一名司号员,然后命令司机朝前面开去。在他身后,司号员吹出了尖利的号音。他面衬着德国人的大炮,指挥着,鼓动着。动摇了的部队又重新集结了起来。他命令那些散乱的部队继续前进,并且用恶狠狠的语言咒骂着他们,他们则回骂着他,但还是跟着他向前冲去。
喧闹声,满天的尘土,发动机的轰鸣声,火药味和油味,伤兵的惨叫声……向前运动的部队,先是很慢,随后加快了速度……士兵们眼中充满了对他的惊讶——他高傲地挺立在车上,任何敌人的炮手都不会错过他……
那是极为光荣的时刻。当时的形势本来已经无可挽救了,但他们硬是把胜利夺了回来。他的行为几乎是自杀性的,但他却奇迹般地生还了……
士兵们叫他“疯子将军”和“玩命傻瓜”,后来在伦敦的英国王宫——白金汉宫里,一个他极为尊敬的,瘦弱而又结结巴巴的人为他戴上了一枚勋章。
然而现在,多少年过去了,这些记忆也淡没了;很少有人能记得那光荣的时刻,很少有人还怀念它。再也没人叫他“玩命傻瓜”了。即使有人叫他,他们也常常省去“玩命”两个字。
有的时候,他真想重温那一光荣的时刻。
艾德里安·内斯比森带着一丝犹豫说道:“看来你那联合宪章很有把握,总理。总理,你确信它会被通过吗?”
“是的,我确信。它会被通过,因为它必须被通过。”豪登力图使自己的表情和声音十分严肃。
“但是会有人反对的。”老人皱着眉头沉思地说。
“这很自然。但最终,当人们看到其必要性和紧迫性时,就不会有分歧了。”豪登的语调又转成了规劝。“我知道你最初的感觉是想反对这个计划,艾德里安,我们都为了你的直率而尊重你。不过我想,如果你一定要继续持反对立场的话,我们只好在政治上分道扬镳了。”
内斯比森生硬地说道:“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那样。”
“的确不必要,”豪登说道。“特别是如果你作了总督后为我们国家作的贡献,要比在政治上作个在野的反对派多得多。”
“嗯,”内斯比森说道;他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手。“如果你那样说的话……”
原来一切是这么简单,豪登想。恩赐之权使一切都变得唾手可得。他说道:“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尽早通知女王。我想女王陛下听到这一消息会十分高兴的。”
艾德里安·内斯比森庄严地倾了一下头。“听从你的吩咐,总理。”
他们站了起来,庄重地握着手。“我真高兴,非常高兴,”杰姆斯·豪登说道。他又随便地说:“你作总督的任命将在6月份宣布。因此我们至少要让你在内阁里待到那时候,而且你在未来的大选中的竞选活动将对我们有重大意义。”他开始总结了,使他们对所达成的协议不至于产生任何一丝一毫的误解。对艾德里安·内斯比森来说,他将再不能与政府离心离德,再不能批评联合宪章。相反,他将与全党一道为这次大选的胜利而战斗、支持、赞同、分担责任……
杰姆斯·豪登停了下来,等着对方的异议。对方没有异议。
飞机发动机的声音已经改变了。现在他们正在平稳地降落,飞机下方大地也不再是白雪覆盖的了,而是一块块棕色与绿色交织起来的图画。内部电话又轻轻地响了起来,总理拿起了听筒。
听筒里传来了加尔布雷斯中校的声音,他报告道:“10分钟后我们将在华盛顿机场降落,先生。我们可以优先入港,而且对方要求我转告你,美国总统已经在前往机场的路上了。”
豪登总理的座机在厄普兰兹机场起飞后,布赖恩·理查森和米莉坐着理查森的“美洲虎”汽车回去了。在开回渥太华路途中的大多数时间里,党务指导一直沉默着,脸色阴沉、由于愤怒,他的浑身绷得紧紧的。他平常开他的“美洲虎”时,动作轻柔爱惜,而今天他的态度好象是这“美洲虎”导致了机场上不成功的新闻记者招待会。他比别人更能够清楚地意识到,当杰姆斯·豪登关于移民法和杜瓦尔的那番声明出现在报纸上时,他的话将显得多么空洞啊。他愤愤地想道,更不幸的是,以豪登为首的政府现在采取的立场将来很难后退。
离开机场后。米莉侧过脸来看了他一两次,但看到她的伙伴心绪不好,她便欲言又止。快到市郊时,在理查森猛地把车转了个弯后,她碰了碰理查森的胳膊。什么也不必说。
党务指导放慢了车速,转过脸来笑道:“对不起,米莉,我在拿自己出气。”
“我知道。”记者在机场上的提问也使米莉感到很苦恼,因为她知道,杰姆斯·豪登在暗中受制于人。
“我想喝点东西,米莉,”理查森说道。“到你那里去一趟怎么样?”
“好吧。”现在已近中午,一两个小时之内她不用急着回总理办公室。他们经顿巴桥过了里多河,然后向西拐上伊丽莎白女王大道,朝市区驶去。刚才还光芒四射的太阳现在已躲到了阴云的后面,天色变得灰蒙蒙的。首都灰色的石头建筑与天气融在了一起。寒风啸啸地吹着,卷起一阵尘土、树叶和纸片的涡流,在水沟里和堆了一星期之久的雪堆旁跳跃打旋,泥水和尘埃使雪堆显得十分肮脏难看。路上行人都竖起衣领,扶着他们的帽子,紧挨着建筑物走。尽管“美洲虎”车里十分暖和,米莉还是打了个寒战。每年的这个时候,冬天看起来似乎渺无尽头。她渴望着春天。
他们把车停在米莉公寓的外面,然后两人一起乘电梯上楼去。进到房间里,米莉又习惯地开始准备饮料。布赖恩·理查森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迅速地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他直盯盯地看了一眼米莉的脸,然后突然放开了她。他内心的反应把他自己吓了一跳;好象他在梦境中,一下子飞到了另一个宇宙里……他的思绪又回到现实中来,说道:“让我来调饮料,酒吧是男人的位置。”
他拿出两只玻璃杯,在里面斟上同样多的杜松子酒,然后又切了一片柠檬,给每只杯子里挤了一点柠檬汁。然后他往杯子里放了冰块,又利落地启开一瓶滋补酒,平均地倒在两只杯子中。整个过程很简单,也不费力,但米莉想:共同分享事情是多么美好啊,特别是与一个你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分享哪怕是调饮料这样简单的事情。
米莉端着自己的杯子坐到长条沙发上,呷了一口,然后放下了杯子。她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任头舒适地垂在软垫上,享受着中午休息的奢侈。她感到自己在忙里偷闲。她伸展着身体,伸直了穿着尼龙袜的双腿,脚跟擦着地毯。鞋早被她踢掉了。
理查森在这小巧舒适的起居室里来回踱着步子,杯子在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脸沉浸于思虑中,眉头紧锁着。“我不明白,米莉,我就是弄不明白。为什么头儿表现得这个样子?他可从来不这样。为什么他偏偏袒护哈维·沃伦德?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正在做的事;今天你完全可以看出来。那么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
“噢,布赖恩!”米莉说道。“我们难道不能暂时把它忘掉?”
“忘掉,真见鬼!”他的声音里充满苦闷和愤怒。“我对你说,我们拒不让步,不放船上的那个偷乘的杂种上岸,这再愚蠢不过了。这件事会积累起来,并且不断发展下去,直到使我们输掉大选。”
米莉荒谬地遐想着,她想问:即使我们输掉大选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她知道这样想是完全错误的。刚才她还与理查森一样忧心忡忡呢。但突然间她对政治上的考虑厌倦了:那些策略,那些小动作,一点点地战胜对方,保护权力,等等。可是最后,所有这些又有什么结果呢?今天的危机也许下周或明年就成了被人遗忘的鸡毛蒜皮。10年之后,或者百年以后,所有的事业和追求事业的人都将归于冥冥世界。最重要的是人,而不是政治。而且不是其他人……而是自己。
“布赖恩,”米莉轻轻地,却是沉静地说,“请和我做爱吧。”
踱步声停止了。沉默。
“什么也别说,”米莉仿佛在耳语。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好象刚才的话是别人替她说的。是另一个藏在她体内的声音说的。肯定是别人说的,因为她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刚才那种话来的。她想,也许她应当说一句否认刚才那个陌生声音的话,取消刚才说的事,重新回到自我中去。然而一阵舒适的懒洋洋的感觉使她不想动弹。
她听见杯子放下的声音,脚步轻轻移动的声音。窗帘被拉上了,接着布赖恩来到了米莉的身旁。他们的胳膊紧搂着对方,嘴唇热烈地贴在一起,身体在渴望着。“噢,上帝,我的米莉!”他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在颤抖。“米莉,我需要你,我爱你。”
在米莉寂静的公寓里,电话铃声轻轻地响了起来。理查森用一只胳膊肘支起了身子。“啊,幸亏它10分钟前没响,”他说道。他觉得自己得找点话说,好象使用一些常用的词汇便可以掩盖住自己心中的不安。
“那时候响了我也不会接,”米莉说。那种懒洋洋的感觉不见了。她期待着行动和节奏加快。刚才这次很不同,非常不同,与她记得的前几次不一样……
布赖恩·理查森吻了一下她的前额。他想外部世界所看见的米莉和他在这里所了解的米莉是多么不同啊。此刻,她看上去睡眼惺忪,头发乱蓬蓬的,身体上散发着诱人的暖烘烘的气息……
“我最好还是去接电话吧,”米莉说道。她支起身子,向电话机走去。
电话是总理办公室打来的,打电话的是一个助理速记员。
“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下,弗里德曼小姐。这里来了许多电报。从今天早上就开始来了,现在共有72封,都是拍给豪登先生的。”
米莉用一只手拢了拢头发。她问道:“是关于什么事的?”
“都是关于船上的那个人的,就是移民部不让入境的那个人。今天早上的报纸又登了些关于他的事,你看了吗?”
“看了,”米莉说道。“那些电报上都说了些什么?”
“说的基本都是一回事,只不过说法不同,弗里德曼小姐:说我们应当放他入境,给他一个机会。我想你是希望知道一下的。”
“你打电话来是对的,”米莉说道。“你现在动手把打电报来的人列个单子,并且对内容作个摘要。我马上就到。”
米莉放回听筒。这件事她将不得不向行政助理艾略特·普劳斯报告;他现在大概已经到华盛顿了。然后报告不报告总理就是他的事了。大概他得报告总理,因为豪登总是极为认真地看待群众来信来电,要求对其内容来源进行逐日逐月的登记造表,然后他和党务指导要进行仔细研究。
“什么事?”布赖恩·理查森问道,米莉告诉了他。
他的头脑象齿轮一样立即开始了运转。他马上变得十分关切,她知道他会这样的。“这是有组织的,不然不会一下子来这么多电报。不管怎么说,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事情。他又阴郁地加了一句:“我真希望我知道该他妈的怎么办。”
“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好办法。”米莉说道。
他机警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来,双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米莉,我的宝贝儿,他说道。“一定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但我想你一定知道。”
她摇摇头。
“听着,米莉,”他坚持道。“我们是站在一起的,不是吗?如果我要想采取什么对策,我必须了解情况。”
他们对视着。
“你可以相信我,对不对?”他又轻声说道。“特别是现在。”
她感到自己的感情和忠诚在心中激烈地冲突着。她要保护豪登;她从来如此……
然而,她与布赖恩的关系已经突然间改变了。他已经告诉她他爱她。显然,在他们之间不应该再有什么秘密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她也可以松口气。
他的手在她的肩膀上抓得更紧了。“米莉,我必须知道。”
“好吧。”她从他的手中挣脱出身来,从包里取出钥匙,打开了卧室门旁的一张小柜最底下的那只抽屉。那份影印件装在一只封了口的信封里。她打开信封,递给了他。当他开始看的时候,她发现房间里的气氛变了,几分钟前那种气氛已经融解了,消逝了,就象晨风吹走了薄雾一样。现在又象往常一样进入了正题:政治。
布赖恩·理查森读着,不禁轻轻地打了个口哨。他抬起头来,脸上是一副惊愕的表情,他的眼睛里透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的上帝,”他轻轻地喘了口气,“我的耶稣基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