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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_普宁

作者:纳博科夫 字数:9344 更新:2025-01-24 17:30:37

清晨,温代尔学院著名的钟声正在和谐地鸣响。

劳仑斯?格?克莱门茨是温代尔的一名学者,他讲授的唯一受欢迎的课程是手势哲学,他的妻子琼是潘代尔顿三十年代的校友,夫妇俩新近刚跟女儿伊莎贝尔分离,她是她爸爸的最好的学生,念到三年级就跟该校一名毕业生结婚了,那个小伙子目前在遥远的西部一个州里干技术活儿。

钟声在银白色的阳光下响得悦耳动听。朝窗户望去,嵌在窗框里的温代尔小城镇的景色——用白漆漆过的房屋,黑黪黪的树枝——就象是小孩用一种缺乏空间深度的简单透视感所绘制的一幅以青灰色山峦为背景的图画;样样东西都蒙着一层漂亮的白霜,一些停着的汽车光亮的地方闪闪发光;丁瓦尔小姐那条身子象小公猪那样圆滚滚的苏格兰种老狗,已经在瓦伦大街和斯贝曼小巷兜了一圈回来;但是,不管邻居多么和蔼可亲,景致多么美,钟声多么变化无穷,也没法使这个季节柔和;两个星期后,这个学年经过一段沉思般的歇息就将进入顶顶郁闷的阶段——春季学期,克莱门茨两口子总到沮丧而忧虑,孤零零地住在他们那

2所通风良好的老住宅里,如今这所房子就好象某个减轻三分之一体重的傻瓜,皮肉松弛,衣服宽肥,在他们周围晃荡似的。伊莎贝尔毕竟太年轻,太不成熟,他们对她的姻亲也确实不大了解,只在那间租用的大厅里见到一些经过挑选的参加婚礼的宾客,个个长着杏仁饼似的白脸,新娘子没戴眼镜,什么也瞧不见,身上直冒热气。

校钟在音乐系积极分子罗勃特?特莱伯勒博士热心管照下,还在优美的空中鸣响,而且越来越响;劳仑斯,金发碧眼,秃顶,胖得影响健康,正在吃他那顿桔子加柠檬的简朴的早餐,同时在批评那位法语系主任,琼今天晚上就要把他请到家里来跟戈德温大学的恩推斯特教授见面。“你究竟为什么,”他斥责道,“要请那个干巴讨厌的家伙,教育界的一根灰泥支柱,布劳伦吉到咱们家来啊?”

“我喜欢安?布劳伦吉嘛,”她说,还连连点头加强她这种肯定和感情。“一只俗不可耐的老猫!”劳仑斯喊道。“一只叫人可怜的老猫,”琼喃喃说——就在这当儿特莱伯勒博士的钟声停了,电话铃声却又接过来在过道里响起来了。

从技术上来讲,叙述者把电话两头的对话巧妙地结合起来的艺术手法,尚远远落后于那种处理古老城镇陋巷里房间对房间或窗户对窗户之间的对话的艺术手法,那种古老的城镇里,水可宝贵得很,驴子受罪,街头贩卖毛毯,还有伊斯兰教寺院的尖塔啦,外国人啦,甜瓜啦,以及清晨荡漾的回声。琼轻快地跨大步赶到那个催人去接的电话机前,拿起耳机说了声“哈罗”(眉毛挑起,眼睛转动),对方是个空

2洞、沉静的声音;她只听到一阵不拘礼节的、平稳的喘气声,接着那位喘气的人用一种谨慎的外国口音说:“请稍等一下。”——这可太荒唐了,他接碴儿喘气,也许还哼啊哈的,甚至于微微叹气,同时伴随着翻小本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哈罗!”她又说了一声。

“您是,”那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费尔太太吗?”

“不是,”琼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何况,”她轻松地扭回到厨房,又冲她丈夫说,后者正在尝她那块准备自己吃的咸肉,“杰克?考克瑞尔认为布劳伦吉还是一位头等行政管理人员呐,这点你也没法否认吧。”

“谁来的电话?”

“有人找什么福尔、法尔太太。你瞧,你要是存心不听乔治的忠告——”(指他们的家庭医师奥?乔治?海姆大夫)

“琼,”劳仑斯吃完那块乳白的咸肉,心情觉得舒坦多了,说道,“琼,亲爱的,你忘了昨天对玛格丽特?赛耶说过你想找个房客吗?”

“哎呀,怎么给忘了,”琼说——电话铃又勤快地响了。

“很明显,”还是方才那个声音,轻松自在地接着刚才的话碴儿说,“我错用了通知人的姓名。您是克莱门茨太太吗?”

“对,克莱门茨太太,”琼说。

“我是,呃,”接着出现一个挺怪的“噗”的爆破音。“我在俄语班任教。眼下在图书馆工作半日的费尔太太说——”

“对——赛耶太太,我知道。那么,您想看看那间房间

2吗?”

他想看看。半小时左右就过来瞧瞧,行吗?行,她可以在家中恭候。喀啷一声,她把耳机挂上了。

“这回是谁打来的电话?”她丈夫一边扭头问,一边用他那长满雀斑的胖手扶着楼梯栏杆,正打算到楼上书房里去寻求宁静。

“一个破裂了的乒乓球。俄国佬。”

“普宁教授,老天爷!”劳仑斯喊道。“‘我很了解他:他是那枚饰针——,不行,我绝对不允许那个怪物住在我家里。”

他粗暴地嗵嗵爬上楼。她在背后问道:“劳尔①,你昨天晚上写完那篇文章了吗?”

“差不多了。”他已经在楼梯拐角那儿转弯了——她听见他的手在楼梯栏杆上蹭出来的吱吱声,接着又是一阵捶打声。“今天就得把它完成。首先我还得准备那个该死的‘EOS’②测验。”

EOS是指他讲授的那门最了不起的课程——“意识的演变”(十二名学生选修了这门课,可是连一位冷漠的信徒也没有),开场和结尾都是这句注定早晚有一天会被人滥加引用的词儿:意识的演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胡闹的演变。

①劳仑斯的昵称。

②EOS:英语EvolutionofSense(意识的演变)三字的 ②安娜?安德列耶芙娜?阿赫玛托娃(1889-1966):苏联象征派女诗人,从1912年起开始在彼得堡发表诗作,早期的“室内诗”仿效者甚多。

4说她将跟一个了解她的“有机的自我”的男人到蒙彼利埃去,那人是埃里克?温德大夫,因此她不再回到铁莫菲身边来了。一个不认识的红头发法国女人前来把丽莎的东西取走了,还对他说,这下可好啦,你这个地窖里的耗子,往后不会再有任何可怜的妞儿taperdessus①啦——一两个月过后,温德寄来一封略表同情和歉意的德语信,向lieberHerrPnin②保证:他,温德大夫,渴望同“那个走出你的生活圈子而进入我的生活圈子的女人”结婚。普宁当然会同意跟她离婚,就跟会奉献给她他的生命一样甘心情愿,同时还奉献上一些剪下来的花枝,搭配着一点绿叶,还干脆利落地包扎好,就象在阴雨连绵使镜子发灰变绿的复活节期间泥土味儿很浓的花店里那样做一样。但是,温德大夫原来在南美已经有个老婆,她为人居心厄测,护照也是假的,在她自己的某些计划尚无眉目之前,不愿受到干扰。这期间,新世界也正在召唤普宁,他的一位好朋友康斯坦丁?沙多教授愿意从纽约向他提供一切移居美国的帮助。普宁把他的计划通知了温德大夫,还给丽莎寄去流亡者办的一种杂志的最近一期,因为 的小组,结过婚的年轻娘儿们八个人一组,轻松自在地聚在一间舒适的屋子里,相互不拘礼节地直呼教名,气氛融洽无间,几位大夫面对着她们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另有一名秘书不引人注目地在一旁作记录,每个人在幼时所遭受的不痛①系俄语。

②西方女子在一起绗缝被子的社会联谊会。

快的事就如同死尸一般浮现出来了。在这些集会中,娘儿们可以充分坦率地讨论她们在婚姻上所遇到的精神失调的问题,这不免要牵涉到她们的配偶,相互做些比较,事后那些爷儿们也被邀请来,在一个特殊的“丈夫小组”里接受访问,同样无拘无束,雪茄烟敬来敬去,解剖图表传来传去。

普宁跳过一些具体的报告和病历没看,这里也确实没必要详谈那些欢闹的细节。光提一提下面这样一种情况也就够了:妇女小组里这位或那位娘儿们回家有了新的体会之后,已经在第三次集会时把她新发现的感觉一五一十描绘给她那些尚未开窍而却迷了神的姐妹们听,这场讨论顿时出现一种活跃而欢畅的气氛(“嗯,姑娘们,乔治昨天晚上——”)

这还不够戗。埃里克?温德大夫还想制订一个允许把那些一对对的夫妇全聚到一个联合小组里共同讨论的计划。顺便提一下,听到他和丽莎吧唧着嘴说“小组”这个字眼,真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沙多教授在写给痛苦的普宁一封长信中断言道,温德大夫甚至管一对连身的双胞胎也叫作“一个小组”。这位进步的、理想主义的温德大夫确实渴望有个由连身百胞胎组成的幸福世界,结构连接的共同体,所有的民族都围绕在一个相通的肝脏周围兴建起来。“这不是别的,而是共产主义的一种缩影嘛——所有那些精神病学啊,”普宁在给沙多回信时嘟囔道,“干吗要去干扰个人的忧伤呢?人要问,人生在世唯一能够真正获得的东西,难道不是忧伤吗?”

4

5“嗨,”星期六早晨,琼对她丈夫说,“我决定告诉铁莫非这所房子从下午两点到五点完全归他俩使用。咱们该给那些可怜虫创造每一次可能相聚的机会。我可以到城里去办点事,你可以顺便到图书馆去转转。”

“今天可赶巧了,”劳仑斯答道,“我一点也不想到哪儿去转转或者溜溜。再说,他俩相会也未必需要八个房间啊。”

普宁穿上他那套(靠那次在克莱蒙纳演讲挣来的钱添置的)崭新的棕色西服,在“鸡蛋和咱们”饭馆里匆匆忙忙吃了一顿中饭,便穿过积雪的公园,朝温代尔公共汽车站走去,差不多提前一个钟头就到了那里。丽莎到波斯顿附近访问了她儿子秋季要去念书的圣?巴托罗缪预备学校,在返回的途中,干吗急着要见他呢,普宁对这一点根本不想费脑筋去揣测,他只知道一股幸福的心潮在那看不见而现在随时都会猛然溃决的堤坝后面汹涌而起。他看见了五辆公共汽车,而且他仿佛在每辆车上都看见丽莎同别的乘客鱼贯下车时在窗口向他招手,可是临到一辆接一辆的车上的人都下来之后,却不见她的踪影。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声(“铁莫菲,zdrastvuy①!”)他立刻转身,看见她出现在他独独判断里面不会有她的那辆快班旅行车上。我们①俄语:你好。

的朋友从她身上看出什么变化了吗?仁慈的上帝,又能有什么变化呢!她就在那儿。不管天多冷,她都让人感到热和精神饱满;这当儿她紧紧搂住普宁的脑袋,海豹皮大衣敞开着,露出了里面滚花边的上衣,他在她脖子那儿闻到一股葡萄柚的香味,一个劲儿喃喃道:“Nunu,votihorosho,nuvot.”

①——只是口头上说点打动人心的话罢了。她惊叹道:“唷,他配上一嘴的漂亮新牙啦!”他搀她上一辆出租汽车时,她那块鲜艳透明的头巾被勾住了,普宁在人行道上滑了一下,司机说声“瞧着点”,从他手里接过她的旅行包,这种情况过去也发生过,顺序完全雷同。

他们行驶在公园大街时,她告诉他说那是一家英国传统式学校。不,她什么也不想吃,她刚才已经在阿尔巴尼饱餐了一顿。那是一所“很花哨”的学校——那个形容词是用英语说的——孩子们在室内玩一种用手打的网球,他那个班将有一位——(她摆出一副并不太激动的样儿,说出一位大名鼎鼎的美国人士的名字,可是那既不是一位诗人的也不是一位总统的名字,因此对普宁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容我说一句,”普宁插嘴道,一边低头,一边用手指着,“你从这儿可以看到我们的校园的一角。”这一切(“噢,我看见了,vizhu,vizhu,kampuskakkampus②:都一样,没什么新鲜的”),这一切,包括孩子的奖学金在内,都承蒙贝纳德?梅乌德大夫的大力帮忙(“你知道,铁莫菲,哪天你该给①俄语:哪,哪,这可太好了,真的。

②俄语:看见了,看见了,校园总归是校园。

5

5他写封信道谢一声才对”)。校长是位牧师,把贝纳德当年在那儿念书时赢得的奖杯都拿给她看了。埃里克当然希望维克多进一家公立学校,但是被驳倒了。不管怎么说,霍佩尔牧师的老婆可是位英国伯爵的侄女。

“到了。这就是我的pzzo①,”普宁打趣地说,他素来没法全神贯注地听她那叽里呱啦说得挺快的话。

他们走了进去——他蓦地觉得自己那样殷切盼望的日子过得未免太快了——一分钟一分钟地流逝,不一会儿就会过去啦。他心想也许她马上把找他的原因说出来,这一天说不定会过得慢一些,让人真正得到享受。

“多糟糕的地方呀,kakoyzhutkiydom②,”她一边说,一边在电话机旁边那把椅子上坐下来,脱掉高统橡皮套靴——好熟悉的动作啊!“瞧那幅伊斯兰教寺院尖塔的水彩画,真叫人恶心!房东准是怪人。”

“不不,”普宁说,“他们是我的朋友。”

“亲爱的铁莫菲,”他陪她上楼时,她说,“你这一辈子可认识了不少糟透了的朋友。”

“这儿就是我的房间,”普宁说。

“我想我得在你这张纯洁的床上歇一会儿。呆会儿我给你念几首诗听听。折磨我的头疼老毛病又要犯了,今儿个一整天,我本来挺好的呀。”

“我有阿斯匹灵。”

①意大利语:宫殿。

②俄语。多可怕的房子。

“呣-呣”她哼道,这种已成习惯的否定语气在她一嘴本国话里显得怪腔怪调。

她脱鞋子的时候,普宁把脸扭了过去,鞋子咚咚两响掉在地板上,叫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日子。

她躺了下来,黑裙子啦,白上衣啦,棕色的头发啦,一只粉红的手遮住两只眼睛。

“你过得还好吗?”普宁坐进那把靠近暖气片的白色摇椅里,问道。(让她说出找我到底有啥事,快!)

“我们的工作挺有趣儿,”她说,依然用手遮住眼睛。“可我得告诉你,我不再爱埃里克了。我们的关系已经破裂。顺便提一下,埃里克也不喜欢他的孩子。他说他是陆上的爸爸,而你铁莫菲是水上的爸爸。”

普宁笑了,笑得前俯后仰,那个不大结实的摇椅在他身子底下吱吱嘎嘎地直响。他的眼睛象星星一般闪亮,而且湿润了。

她从那只胖手下纳闷儿地瞧了他一会儿,接着说:“埃里克对待维克多心肠太狠。孩子一定在恶梦中不知把他宰了多少回啦。另外,跟埃里克在一块儿——我早就发现了——平心静气地评理儿,非但没把问题搞清楚,反倒搞乱了。他是个很别扭的家伙。你挣多少薪水,铁莫菲?”

他如实告诉她了。

“嗯,”她说,“不算太多。可我猜想你照样能攒点钱吧——论你的需要,你那非常微薄的需要,这笔钱还是够多的,铁莫菲。”

5

5她那黑裙子下面围着紧身褡的肚子起伏了两三次,带着无声、恬适、温厚而让人怀旧的讽刺味儿——这当儿,普宁一边擤鼻子,一边摇晃脑袋,显出色迷迷、欢天喜地的神情。

“听我念一首最近写的诗,”她说,仰面躺着,两只手放在身旁,用一种拖长的深沉声调,抑扬顿挫地朗诵起来:Yanadtyomnoet’e,Imonashenkiyaskromney;Izslonovoykostiraspyat’eNadholodnoypostel’yunaoey。

Noognineb?val?horgiyProzhigayutmoyozab?tyoIshepchuyaimyaGeorgiy——Zolotoeimyatvoyo!

①(我穿上一套黑衣服,比一个尼姑还朴素;一个象牙的十字架挂在我冰凉的床上方。

①全诗均系俄文,括号内系译文。

但是狂欢歌舞的火花在我那淡忘中复燃,我便轻声呼唤乔治——你那金光闪闪的名字!)

“他是个很有趣的人,”她停也没停就接着往下说。“事实上,他差不多象个英国人。大战期间,他驾驶一架轰炸机,如今在几位经纪人合伙开的一家商行里干活儿,他们一点也不同情他,也不了解他。他出身在一个古老的家庭里。

爹是个幻想家,在佛罗里达州海面上开过一家漂动的游乐场,你知道,就是那种赌场一类的玩意儿,可是让一些犹太歹徒给毁了,而且他还自愿代另外一个人坐牢。一家人个个是英雄好汉。”

她顿住了。小屋里的寂静与其说被那粉刷过的暖气管里的抽搐声和丁当声打破,倒不如说更给加强了。

“我给埃里克打了份完整的报告,”丽莎叹口气,又接碴儿说。“现在他一个劲儿向我保证,如果我肯合作的话,他就能治好我的病。遗憾的是我也正跟乔治合作呐。”

乔治这个名字她是照俄语发音念出来的——两个“g”

字母发重音,两个“e”字母发长音。

“嗯,正如埃里克所说的那样,c’esvie①。唷,天花板上吊着好多蜘蛛网呐,你怎么居然能在这下面睡觉①法语:这就是生活。

5

5啊?”她瞧瞧手表。“哎哟,我得赶四点三十分那班公共汽车回去。劳驾马上给我叫辆出租汽车吧。我还有点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谈谈。”

终于说出口了——真够迟的。

她要求铁莫菲每月攒点钱留给那个男孩用——因为她现在没法张嘴向贝纳德?梅乌德要——她没准儿会死掉咧——出了什么事,埃里克都不管——至少应该有人时不时给孩子寄点钱去,就好象是他妈寄给他的——你知道,零用钱什么的——他就要跟阔人家孩子一块儿念书啦。她会写信给铁莫菲的,把地址和其他一些细节告诉他。是啊——铁莫菲是个宝贝儿,这一点她可从来没怀疑过(“Nukakoyzhet?dushka”

①)。还有,哦,洗澡间在哪儿?可不可以请他这就打电话叫辆出租汽车?

“顺便提一下,”她说,这当儿他正帮她穿大衣,她象往常那样皱着眉头,瞎摸乱抓地搜寻那两个闪来闪去的袖孔,“你知道,铁莫菲,你这身棕色衣服可实在不象样儿:绅士从来不穿棕色的。”

他送走了她,便穿过公园往回走。留住她,供养她——她还是老样子——她的残忍啦,庸俗啦,迷人的蓝眼睛啦,糟糕的诗作啦,胖乎乎的脚啦,肮脏、下贱、枯竭而幼稚的灵魂啦。他蓦地想到:人如果在天堂会重新相聚(这我并不信,不过姑且这么说罢了),我又怎能不让那枯萎无助、有缺点①系俄语。

的玩意儿——她的灵魂在我身上到处乱爬呢?但是,这是人间,我居然还活着,真也是怪事,生活和我都有点东西——他好象豁然开朗,十分出乎意料地(因为悲观失望很难导致伟大的真理)快要把宇宙之谜简单解答出来了,可是这时他却被一个紧急的要求打断了思路。有一只松鼠在树下看见普宁走过来,这个聪明的小动物就来了个植物卷须的蜿蜒动作,爬上一个饮水喷泉,呆在边缘上,普宁一走近,它就冲他努出椭圆的脸,鼓起腮帮,嘴里发出一阵粗里粗气的哔哔声。普宁懂得它的意思,便走过去摸索一阵,找到了那个一按就出水的开关。那个干渴的啮齿动物一边蔑视地瞧着他,一边尝那冒泡的粗水柱,喝了好长一阵子。“它别是发烧啦,”普宁心里想,暗自落泪,手一直有礼貌地按住那个奇妙的开关,尽量避免自己的目光跟那盯着他的不愉快的眼睛相遇。那只松鼠解了渴,也没向他表示一星半点感激的样儿就撒腿跑了。

这位水上的爸爸继续向前走,来到那条路的尽头,又转入旁边一条街,那儿有一家安着石榴红色玻璃窗户、小木屋式样的小酒馆。

午后五点一刻,琼拎着满满一包食物,夹着两本杂志和三个小包回到家门口,发现门廊邮箱里有一封女儿寄来的航空快信。自从伊莎贝尔前次给父母寄来一封短信,说她5

5在亚利桑那州度完蜜月之后已经安抵丈夫的家乡,至今又过去三个多星期了。琼夹着七歪八扭的小包,连忙把信拆开。这是一封充满欢乐幸福的信,她一口气把它看完,心中感到宽慰而欣喜,好象样样东西都在她眼前欢舞似的。她摸到大门上挂着一样东西,仔细一看不免吃一惊,原来是普宁一向当成自己一点心肝似的那串钥匙,连带小皮夹子挂在门锁上。她就用它把门打开,刚一走进去就听见从食品室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食橱挨个儿给打开,又给关上。

她把大包小包放在厨房的餐具柜上,冲着食品室问道:“你在找什么呐,铁莫菲?”

他从里面走出来,气咻咻的,满脸通红,她惊讶地发现他的脸上还一塌糊涂地沾着没拭去的泪痕呐。

“蒋(琼),我在找威士枯斯和苏大斯特①,”他凄凉地说。

“我怕没有苏打水,”她带着盎格鲁-撒克逊人那种清醒的克制力回答道。“餐厅那个柜橱里倒有的是威士忌。不过,我建议咱俩还是弄点好热茶喝喝吧。”

他比划了一个俄罗斯式表示“放弃”的手势。

“不啦,我其实什么也不想喝,”他在厨房里那张桌子旁边坐下,长叹一声,说道。

她在他身旁坐下,翻开她买回来的一本杂志。

①普宁找的是威士忌苏打,但是他发音不对,念成“viscousandsawdust”,变成“粘胶和锯末儿”的意思了。

“那咱们来看看图片吧,铁莫菲。”

“不想看,蒋。你知道我一向闹不清里面什么是广告,什么不是广告。”

“你歇着,铁莫菲,让我来讲给你听。瞧,我喜欢这一幅。

哎呀,妙极了,这儿把两种概念结合起来啦——沙漠孤岛和烟雾里的女郎。你瞧,铁莫菲——看一眼嘛,”——他无可奈何,只好戴上自己那副看书用的眼镜——“这是一座只有一棵棕榈树的沙漠孤岛,这是一节撞碎了的木筏,这是一名失事船只上的水手,这是他救活那条船上的一只小猫,再瞧这儿,那块岩石上——”

“不可能,”普宁说。“不丁点的小岛,再加上棕榈树,不可能存在于那样大的海里。”

“可是它确实就存在这儿呐。”

“叫人没法忍受的孤独啊,”普宁说。

“对,但是——真格的,你不公道,铁莫菲。你明明知道自己同意劳尔的观点:思想领域是建立在一种与逻辑相协调的基础上的。”

“我对这有保留的看法,”普宁说。“首先,逻辑本身——”

“好啦,咱们未免扯得太远了,离开咱们这个好玩的正题了。偌,你看这张画儿。这是那个水手,这是那只猫咪,这是一条闲荡而挺愁闷的美人鱼;再瞧水手和猫咪上方的腾腾烟雾。”

“原子弹爆炸吧,”普宁哀愁地说。

5

6“不是,完全不是。比那可要有趣得多。你看,人把这些滚圆的烟雾看成是他们思想的投影。现在咱们终于接触到有趣的地方啦。水手想象美人鱼长着两条腿,那只猫却想象她彻头彻尾是条鱼。”

“莱蒙托夫①,”普宁伸出两个手指头说,“只用两首诗就把美人鱼描绘得琳漓尽致了。我即使高兴的时候也受不了美国人的幽默,我应当说——”他用颤悠悠的手摘下眼镜,用胳膊肘推开那本杂志,脑袋趴在胳膊上,瓮声瓮气地呜咽起来。

她听见大门口有人在开门关门。不大一会儿工夫,劳仑斯装出一副滑稽样儿,朝厨房里鬼鬼祟祟地窥探。琼摆摆右手叫他走开,左手把放在大包小包上的那个彩色花边信封指给他看。她脸上闪现的会心微笑简单地反映出伊莎贝尔那封信的内容;他伸手抄了那封信就不再开玩笑地踮起脚尖朝外走。

普宁那强壮得多余的肩膀还在抽动。她合上那本杂志,看了看封面:玩意儿似的欢蹦乱跳的小学生、伊莎贝尔和哈根家的孩子、光秃秃的遮荫树、一个白色的塔尖、温代尔的钟楼。

“她不想回来吗?”琼温柔地问。

普宁,脑袋还伏在胳膊上,用他那捏得不太紧的拳头擂起桌子来了。

①米哈伊尔?莱蒙托夫(1814-1841):俄国浪漫派诗人、作家。

“我什佛(么)也没由(有),”普宁流着鼻涕的鼻子挺响地吸着气,恸哭道,“我什佛,什佛,什佛也没由剩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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