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27日,星期三,早晨6:15
杰克注意到的,最初症状是自己的前臂上忽然出现一种皮疹。在他检查的时候,皮疹迅速扩大到胸部和腹部。他用食指抹了抹这些疙瘩旁边的皮肤,想看看在挤压之下疙瘩会不会变白。可疙瘩不仅没有变白,一压颜色反而变深了。
紧接着,皮肤在迅速出现溃烂的同时开始痒痛。杰克一开始本想不去理它,可痒痛越来越厉害,他不得不去搔痒。一搔,皮疹便开始充血。疙瘩都变成了一处处溃烂。
随着充血和脓疮的出现,杰克开始发烧。刚开始热度上升很慢,可一旦超过100度,就噌噌地往上窜。不多一会儿,杰克的前额便挂满了汗珠。
他照了一下镜子,看见自己满脸通红,布满脓疮,顿时慌了手脚。几分钟后,他开始感到呼吸困难。他不时大口大口地吸气。
接下来,随着每一次心跳,杰克的脑袋开始像打鼓似的磕了起来。他不清楚自己染上了什么病,可病的严重性再明显不过了。杰克凭直觉知道,必须立即作出诊断,确定对策。
还有一个问题。诊断必须验血,而他连一根针也没有。他或许可以用一把小刀来取血样。这可能搞得不大像样,但能解决问题。他上哪儿找小刀呢?
杰克霍地睁开眼睛。片刻之间,他疯狂地在床头小桌上寻找小刀,但立刻又停住了。他辨不清方向了。一种沉重的敲击声咚咚地响个不停。杰克弄不清这声音是从哪儿来的。他抬起胳膊,看了看那些皮疹,但它们已经消失了。直到这时,杰克才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刚才不过是在做梦。
杰克估计旅馆里的温度在90度左右。他厌恶地蹬开毯子。他浑身是汗。杰克坐起来,将双脚搭在床边上。那个敲击声是暖气片发出来的,那东西同时也往外跑蒸汽,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有人正在用大锤砸暖气管。
杰克走到窗前,想打开窗户。打不开,好像是用钉子钉死了。杰克离开窗口,走到暖气片前边。管子很烫,他没法握住阀门。他从浴室里取来一块毛巾,这才看见阀门是固定在打开的位置上的。
杰克打开浴室里一扇挂着霜花的窗户。一阵清新的微风吹进来。他一动不动,站了好几分钟。脚下的瓷砖凉沁沁的,很舒服。他斜靠在水槽上,不由得想起了刚才的噩梦。梦境是真实的,真实得令人恐惧。他又一次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和腹部,这才确信身上没有出现皮疹。谢天谢地,没有出现。但他还是有一点头痛,他估计是因为太热了。真是奇怪,为什么没有早点醒来?
杰克照了一下镜子,发现眼睛有些发红。他确实需要刮刮脸了。但愿门厅里有小卖部,因为他没有带上盥洗用品。
杰克回到卧室。暖气管现在安静下来了,加上浴室里吹来的凉风,室内温度已经降到能够容忍的程度。
杰克开始穿衣服,准备下楼。这时,他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那个黑洞洞的枪口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清晰得令人胆寒。他打了个哆嗦。再迟零点几秒钟,他就没命了。
杰克在24小时之内三次接近死亡。一幕幕情景使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地想要活下去。破题儿 洗澡、修面、刷牙之后,杰克感到,与刚醒来的时候相比,自己整个变了一个样,但还是不如往常。他仍有一点头痛,腿部肌肉和背的下半部有酸疼感。他不禁担心自己正在出现流感的早期症状。
进入医学检查官办公处大楼之前,杰克先让出租车开到太平间外边,以便躲开可能正等候在那里的新闻记者。
杰克直接上接向调度室走去。他担心昨晚又会送来一些什么。他一进房间,文尼便放下了报纸。
“嘿,大夫,”文尼说道,“猜猜有什么新闻?你上了早晨的报纸了!”
杰克没理他,朝乔治坐的地方走去。
“你不感兴趣吗?”文尼追着他喊道,“还有一张照片呢!”334
“我看见了,”杰克说,“没拍到最佳角度。”
“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文尼问道,“奶奶的,真像是拍电影。那家伙为什么要杀你?”
“他认错人了。”杰克说。
“噢,不!”文尼大失所望,“你是说他把你当成另外一个人了?”
“是这类的事。”杰克说着,向乔治打了个招呼,问有没有人又死于流感。
“真的有人拿枪指着你?”乔治没有回答杰克的问题,反问道。他和文尼一样很有兴趣。别人的灾难总是具有普遍魅力的。
“总有四、五十次了吧,”杰克说道,“幸好那是一支打乒乓球的枪。那种枪我连躲都不用躲。”
“你恐怕是不想谈。”乔治说。
“那是你的猜测,乔治,”杰克说道,“送来的人有没有死于流感的?”
“有四个。”乔治说。
杰克的脉搏加快了。
“在什么地方?”杰克问。
乔治拍了拍桌上的档案。“我本来想分两个给你,可卡尔文打电话给我,他要你多做一天文件处理工作。他大概也看到报纸了。事实上,他甚至不清楚你今天来不来上班。”
杰克毫无反应。他今天有那么多事要办,多做一天文件处理真是再好不过了。他迅速翻开那些表格,读到了名单。尽管他能够猜到死者的身份,可还是吃了一惊。科姆-斯宾塞,乔治-哈塞尔顿,格洛瑞亚-赫南德斯,还有一个叫威廉-佩尔森,夜班化验师,全都是当晚出现呼吸系统衰竭综合症致死。这种变形流感病毒的致命性是不成问题的了;现在已经成了事实。这些牺牲品全都是身体健康的年轻人,接触病毒不到24小时就死了。
杰克的所有焦虑立刻卷土重来。他对出现大规模流行病的恐惧来势迅猛,所有这些病例都接触过那个已受到污染的增湿器。这样说来,这些死者没有一个是死于人与人之间的传染,这正是他担心这类传染病的主要因素。
杰克快步朝房间外边走去,不再理睬文尼的其他问题。杰克不清楚首先应该干什么。从发生鼠疫那件事来看,他大概应该等一等,和宾汉谈谈,再由宾汉向市里和州里的主管部门报告。然而现在,杰克对潜在流行病的担忧有增无减,他不能白白浪费时问。
“斯特普尔顿大夫,你有很多电话,”马乔丽-赞科瓦斯基说道,马乔丽是夜班接线员。“有的在你的语音信箱里留了口信,这里有一个单子。我本想接到你的办公室去,可既然你在这儿……”她把一叠电话留言条向杰克这边推过来。杰克抓起那叠纸条,走出门去。
乘电梯上楼的当儿,杰克浏览了一下清单。特瑞西几次打来电话,最后一次是清晨四点钟。她打了这么多次电话,这使他感到内疚。他本来应该在旅馆里给她打个电话,而事实上他不想与任何人交谈。
出乎意料的是,克林特-阿贝拉德和马丽-齐默曼也打来了电话。他首先想到可能凯西-迈克拜恩已经把他说的话告诉了他们。如果是这样的话,克林特和马丽的电话可能会令人很不愉快。他俩刚过六点钟就依次打来了电话。
让杰克最感兴趣也最急人的两个电话是疾病控制中心的尼可莱-马杰特打来的。一次是在午夜时分,另一次是五点四十五分。
杰克冲进办公室,扒掉外衣,扑嗵一声在写字台前坐下来,给尼可莱回电话。通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听上去精疲力竭。
“这真是一个漫漫长夜,”她承认,“我在单位和家里多次给您打过电话。”
“实在对不起,”杰克说道,“我本来应该给您一个临时的号码。”
“我有一次打到您的公寓,接电话的是一个名叫华伦的男人,”尼可莱说道,“但愿他是你熟人。听声音可不太友好。”
“是个朋友。”这个消息使他感到不安。面对华伦可不是件赏心乐事。
“行了,我不清楚从哪儿说起,”尼可莱说,“有件事我可以肯定,你搞得许多人一晚上没睡着觉。你送来的流感取样在我们这儿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我们用它与所有已知的各种变形进行抗血清配对。它对任何一种变形都毫无反应。换句话说就是,从我们进行的抗血清检测来看,这要么是一种崭新的变形,要么是已经消失多年的一种病毒。”
“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是吗?”杰克问。
“很难说,”尼可莱说道,“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消息,尤其是从变形的病源体方面来说。我们知道已有五人死亡。”
“您怎么知道的?”杰克问道,“我也是刚刚知道,昨天晚上又死了四个。”
“我们昨晚已经与州里和当地的主管部门联系过了,”尼可莱说。“所以我才那么拼命和你联系。我们认为这是一种流行病出现的紧急情况;我也不希望你觉得自己没事了。你瞧,我们终于发现了某种能对这种病毒发生反应的东西。那是一种冻结血清的样本,这东西我们有,我们怀疑它含有导致1918、1919年那次大瘟疫的流感变形的抗血清!”
“我的天啦!”杰克叫道。
“我一发现这一点,就给我的顶头上司中野广濑博士打电话,”尼可莱说道。“他反过来又给疾病控制中心的头头打了电话。他给包括卫生局长在内的每个人都打了电话。我们这里正在动员起来打一场战争。我们需要疫苗,而且越快越好。这是76年来的又一次猪流感大恐慌。”
“有没有我能做的事?”杰克尽管知道答案,还是问了一句。
“暂时还没有,”尼可莱说,“我们对您一发现问题就向我们报告万分感谢。我都向局长报告了。他可能会亲自给您打电话。”
“这么说医院已经接到通知了?”杰克问道。
“这没有问题,”尼可莱说道,“一个疾病控制中心的医疗小组今天就要赶到,全力协助工作,包括帮助当地的病理专家。不用说,我们很想查出这种病毒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流感方面还有不少谜没有解开,其中之一就是潜伏病灶在哪里。鸟类,尤其是鸭子,还有猪,都是怀疑对象,但谁也没有把握。真是令人费解,至少可以这样说,一种已经阔别75年的变形又回来困扰我们了。”
五分钟后,杰克挂断电话。他大为震惊,但也感到有一分欣慰。最低限度,他对可能出现流行病而发出的一次次警告终于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相应的主管部门也动员起来了。就算一场流行病本来是可以避免,那个有本事挑起这场病的人现在已经被卷了进来。
但还是那个问题,这些个传播介质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杰克当然不会相信它是自然而然产生的,比方说另一种带有流感病毒的动物或者鸟类。他相信干这事的不是某个个人,就是某个组织,现在他可以全力以赴解决这个问题了。
做别的事情之前,杰克给特瑞西打了一个电话。她在家。听到杰克的声音,她顿时放心了。
“怎么了你?”她问,“我担心死了。”
“我是在一家旅馆过的夜。”杰克说道。
“你干嘛不给我打电话,你答应过的?”特瑞西问道。
“对不起,”杰克说,“我照道理应该打个电话。我离开警察局以后,找了一家旅馆,当时我不想与任何人讲话。我不能跟你说过去的24小时有多紧张。我恐怕变了一个人了。”
“我能理解,”特瑞西说道,“我真服了你了,经历了昨晚那件可怕的事情,你还能整天忙活。你就没考虑呆在家里?要是我就哪儿也不去。”
“现在这些事全落在我头上了。”杰克说。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特瑞西说,“杰克,你听我说,你先前挨了打,眼下又险些送命。现在理当让别人接手去干,你还干你的老本行,不是吗?”
“这事已经到一定程度了,”杰克说道,“疾病控制中心的官员正在路上,到这边来全力控制这一次的流感大爆发。我必须做的事就是今天把事情搞清楚。”
“你这是什么意思?”特瑞西问道。
“如果我今天之内解不开这个谜,我准备放弃,”杰克说,“我必须对警方信守承诺。”
“我不懂你的话,”特瑞西说,“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我有几个惊人的消息要告诉你。”
“昨晚出事以后,我还以为你会认为我很危险,不可接近呢,”杰克说道。
“我估计,一旦你停止追查,那些人就会放过你。”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杰克说,“我确实不清楚这一天怎么过。”
“你昨晚答应要打电话,结果没打,”特瑞西说道,“我怎么能信你?”
“你得再给我一个机会,”杰克说,“我现在必须去干活了。”
“你就不问问我有什么惊人的消息?”特瑞西问道。
“你要是想说,大概会告诉我的。”杰克说。
“全国保健撤销了内部审查。”特瑞西说。
“这好不好?”杰克问。
“绝对好,”特瑞西说道,“撤销的原因是他们很有把握会采用我们的‘即到即诊’的广告,就是我昨天向他们透露了一点的那个。这下我们用不着匆匆忙忙作这个广告了,我们有一个月时间,可以做得无可挑剔。”
“太好了,”杰克说道,“我真替你高兴。”
“不光是这样,”特瑞西说道,“泰勒-希斯打来电话,向我表示祝贺。他还告诉我,说他已经知道罗伯特-巴克尔干的好事,所以现在巴克尔下场,我上场。泰勒还向我保证,我将担任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的下一任总经理。”
“这值得庆贺庆贺。”杰克说道。
“那还用说,”特瑞西说,“有一种很好的庆祝形式就是今天在四季餐厅吃顿午饭。”
“你肯定想坚持到底了。”杰克说。
“作为职业妇女,我不得不这样。”特瑞西说。
“我不能来吃午饭,晚餐也许能行,”杰克说,“就是说,只要我没给关进监狱。”
“你这是什么意思?”特瑞西问道。
“说来话长,”杰克说,“我回头给你打电话。拜拜,特瑞西。”杰克没等特瑞西再说出一个字便挂断了电话。依着她那份细心,杰克感到,她会在电话上一直谈下去,直到想出办法。
杰克正准备到楼上DNA化验室去,劳瑞走了进来。
“见到你,我真有说不出的高兴。”劳瑞说道。
“多亏了你,我还能呆在这儿,”杰克说,“几天以前我还认为你是多管闲事。现在不是那么回事了。无论你对索尔达诺探长说了些什么,我都能够理解,因为你的话救了我一命。”
“他昨晚打来电话,将发生的事告诉了我,”劳瑞说道,“我试着给你公寓打了好几次电话。”
“谢谢你了,还有大家,”杰克说道,“对你说句实话,我是不敢回去。”
“罗还告诉我,他认为你得多多提防这些卷进来的团伙,”劳瑞说,“我个人看法,你应该把正在做的事放下来。”
“那你的意见同大多数人的还是一样,如果这算是一种安慰的话,”杰克说道,“你要是打电话到印 “可以穿起来吗?”杰克问制服店那位伙计。
“当然可以。”说着,伙计将杰克领到了试衣问。
裤子略嫌长了一点,但杰克还算满意。他照了照镜子,感到自己缺了点什么,便又添了一顶蓝色的大盖帽,这下齐了。杰克付钱之后,店伙计高高兴兴地把杰克原来那身衣服包了起来。就在包裹正要封口的时候,杰克猛然想起,赶紧把他的金刚乙胺取出来。已经感觉到有症状了,他不希望少服一次。
第二步是去办公用品商店。杰克在店里采购了包装纸,胶带,一个不大不小的包,绳子,还买了一叠“快件”标签。真是出乎意料,他甚至还发现了印有“危险品”字样的标签,便往购物车里扔了一盒。在商店的另外一个柜台里,他挑了一个夹板和一叠收据。
下一步要去的商店是联邦捷运办事处。杰克从他们的货架上选购了几个地址标签,以及那种用来寄包裹的透明塑料信封。
最后一个目的地是车行。杰克在这里租了一辆货车。这花了不少时间,杰克还得等人去另一个地点,把车开回车行来。杰克借这个机会准备他的包裹。需要给它一点有内容的感觉,杰克早就看见门口有一块三角形的木头,他估计是用来挡门的。
乘着租借柜台里没有人注意,杰克拿起那个东西,塞进包里,又把在等车的地方捡到的好几份《纽约邮报》塞了进去。他掂了掂包裹,又摇了一下,这才满意地用胶带封起来。
包装纸和绳子也-一派上了用场,接着杰克又在外边贴上了“快件”和“危险品”标签。
最后的一笔是联邦捷运的标签。杰克细心地填写好了,投寄地址是弗雷泽实验室。在回邮地址一栏,杰克填的是全国生物实验室。杰克扔掉面上的一张,将复写的一份塞进那个塑料信封里,将信封插在包裹的正面。他很满意。包裹看上去的确像模像样,加上那些个“快件”标签,他相信会达到预想的效果。
货车回来了。杰克走出店门,把包裹,余下的包装材料,连同装有他的衣物的那个包扔到车里。他钻进驾驶室,把车开走了。
回那家当铺之前,杰克停了两次。他返回刚才查过电话簿的那家药房,买了一些润喉片。发炎的喉咙好像变得越来越厉害了。他又在一家小吃店停下来,买了几盒快餐。他不感觉饿,可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他这一天还什么东西都没吃呢。此外,在把包裹交出去以后,他不清楚自己还得等多久。
杰克开车回到布鲁姆街,他打开路上买的罐装桔子汁,服下了第二片金刚乙胺。考虑到不断发展的症状,他希望这种药在自己的血液里保持高浓度。
在当铺大门口,杰克把车停下来,让发动机打着空转,报警灯仍不停地闪动。他抓起自己的夹板,跳下车,绕到后边,取出那个包裹,走进商店。
大门上安装的警铃还真不含糊,杰克一进去,里边立刻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和刚才的情况一样,店堂里一个顾客也没有。那个身穿迷彩服的大胡子从杂志上抬起头来。他头发直立,给人一种永远惊讶不已的印象。
“我这里有一个弗雷泽实验室的急件,”杰克说着,啪的一声将包裹扔在玻璃柜台上,又把夹板递到那人鼻子底下。“请在最下边一栏签字。”他又补充了一句,一边殷勤地把钢笔递给对方。
那人接过笔,但却没有签字,而是翻来覆去地看着这个包裹。
“就是这个地址,是吗?”杰克问。
“我想是的,”那人捋捋大胡子,抬起头来看着杰克,说道。“什么急件?”
“我听说里边是干冰,”杰克说着,朝前探过身去,好像是在透露一个机密似地。“我们头儿估计这寄的是活的细菌。你知道,搞科研什么的。”
那人点了点头。
“我都觉得奇怪,没法直接把这东西送到实验室去,”杰克说道,“它不可能在这附近。我意思是,我才不信细菌会漏出来或是怎么样;至少我是不相信的。可它没准会死,然后就没什么用处了。我琢磨着,你自有办法跟你的客户联系,是吗?”
“我想是的。”那人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劝你这就联系,”杰克说,“签字吧,我还得赶路呢。”
那人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杰克倒着看,认出是“特克斯-特曼恩”几个字。特克斯把夹板推还给杰克,杰克将它夹在胳膊底下。“真让人高兴,总算把这东西从我车上拿下来了。”杰克说道,“我压根就不喜欢细菌,病毒什么的。你听没听说,就在咱们纽约,上礼拜闹出的那些个鼠疫?吓死我了。”
那人又点点头。
“当心一点,”杰克说着,挥了挥手。他走出店堂,爬上自己开来的那辆货车。特克斯再稍微健谈一些就好了。杰克弄不清他会不会马上给弗雷泽实验室打电话。可是,就在他松开紧急制动刹车的当儿,他透过窗户看见特克斯正在拨电话。
杰克高高兴兴地顺着布鲁姆大街开了一段路,然后又统回那个街区。他在离当铺半条街的地方把车停下来,熄灭了马达。他把车门锁上,打开快餐盒。不管饿不饿,他自己总得吃点东西。
“你肯定我们得干这事。”布杰问道。
“是啊,伙计,我肯定,”大双开着他那辆卡迪拉克,绕着华盛顿广场公园兜圈子,想找个停车的地方。这可真是不好找。公园里挤满了人,娱乐消遣的方式也多得令人眼花缭乱。有玩滑板的,滑旱冰的,扔飞盘的,有的在跳那种又摸背又摸脑袋的舞,有的在下棋,还有买卖毒品的。婴儿车星罗棋布,随处可见。气氛有点像狂欢节,而这恰恰是大双提出在这个公园举行即将到来的会见的原因。
“妈的,缺了那么点秩序,我就跟扒光了衣服似的。这儿不好。”
“你给我闭嘴,布杰,替我找个地方停车,”大双说道,“这可是兄弟见面。用不着动刀动枪的。”
“他们要是带了人来怎么办?”布杰问。
“嗨,伙计,你是什么人都不信了?”大双反问道。就在此时,他看见一辆货车从路旁缓缓开走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们运气不错。”
大双熟练地把车开到那个地点,合上紧急刹车。
“牌子上说这里只能停商用车辆。”市杰说道。他的脸一直贴着车窗,看着停车标志。
“就凭咱们这一年溜门撬锁的本事,我想是有资格的,”大双笑着说。“走吧,你也该挪动挪动了。”
他俩跳下车来,穿过大街,走进公园。大双对了对表。虽说停车真是麻烦,他们还是来得早了点。大双就是喜欢这样对待这一类的会见。他可以借机侦察一下这个地方。这倒不是他不信任其他弟兄,而是因为他喜欢小心行事。
然而,大双吃了一惊。当他用眼睛搜索这一片双方商定的会见地点时,他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体魄更为魁梧的人的视线之中,他以前见过这人。
“呃喔。”大双压低声音叫道。
“怎么回事?”布杰立刻警觉起来。
“那帮弟兄比咱们先来了。”大双说。
“你要我怎么着?”布杰问道。他自己的眼睛也加快了搜寻,接着他的目光也落在大双已经看见的那个人的身上。
“没事,”大双说,“就这么走过去。”
“他看上去还真他妈帅,”布杰说道,“这我倒是要多个心眼。”
“住口。”大双喝道。
大双径直走了过去,那人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大双。大双将右手做成一把枪的样子,瞄准那个人,说道:“华伦!”
“你来了,”华伦说,“过得好吗?”
“不算坏,”大双说着,按照礼节将右手高高举起。华伦也举起手来,两人都做了一个象征胜利的“V”。这是一种例行的姿势,很像一对相互竞争的投资银行家之间的握手。
“这是戴维。”华伦指指自己的同伴说。
“这是布杰。”大双摹仿着华伦的派头,说道。
戴维和布杰彼此看了一眼,但没有动,也没说话。
“听着,哥们,”大双说道,“我得说件事。咱们不清楚那个大夫就住在你们地盘里。我意思是,照道理咱们应该知道,可咱们没那么去想,因为他是个白人。”
“你们跟大夫是什么关系?”华伦问道。
“关系?”大双反问道,“咱们没有一点关系。”
“那你干嘛要杀他?”
“那只是因为一笔小买卖,”大双说道,“有个住在咱那边的白人来找咱,给了咱一笔现钱,叫咱们警告大夫正在做的一件事。后来,大夫没听咱的提醒,那人又给了一笔钱,要把他给做了。”
“你是说大夫和你们没有什么业务?”华伦问道。
“有个屁业务,”大双嘲弄地笑着说,“咱的生意根本用不着那个臭白人大夫,根本用不着。”
“你应该先来找我们,”华伦说道,“我们可以替你把大夫的事摆平了。这四五个月他跟我们在一个篮球场打球。他人蛮好。我很为里杰纳德难过。我意思是,要是我们交过底的话,也就不会发生这事了。”
“我也替那小伙子可惜,”大双说,“那本来也是不该出的事。麻烦就麻烦在,咱真替里杰纳德喊冤,咱没法相信一个弟兄会因为一个臭白人给杀掉。”
“我们俩算是扯平了,”华伦说道,“这没有算上昨晚发生的事,但那件事和我们没关系。”
“我知道,”大双说道,“你能想象那位大夫吗?他简直就是一只有九条命的猫。他妈的,警察动作怎么那样快?他怎么跑到那儿去的?他肯定自以为是威亚特-埃尔普①。之类的人物了。”
①威亚特-埃尔普(1884-1929),美国西部开发时期人物,在各矿镇担任警长,以斗狠著称。
“问题是我们之间有停战协议。”华伦说道。
“直说了吧,”大双说,“再也不能兄弟杀兄弟了。这事可把咱们折腾够了。”
“可停战协定还有一层意思,你得放过大夫。”华伦说道。
“你在乎那家伙的事?”大双问。
“是啊,我在乎。”华伦说。
“嗨,那就交给你了,哥们,”大双说道,“他可比不上钱那么可爱。”
华伦掌心向上伸出一只手,大双击了一下掌,接着华伦也击了一下大双的手掌。
“够爽快。”华伦说道。
“你也一样,哥们。”大双说。
华伦向戴维使了个眼色,他们要走了。他俩朝五马路尽头的华盛顿拱门走去。
“还算不错。”戴维说。
华伦耸了耸肩。
“你信他的话。”戴维问。
“是啊,我信,”华伦说道,“他可能在做毒品,但他不笨。这事要是发展下去,我们就全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