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25日,星期一,傍晚6:00
贝特-霍尔德尼斯一直呆到很晚,她把医院所有职工的喉部组织培养基都移植好了。晚班人员照平常的时间已经来了,但这时他们正在楼下餐厅里吃晚饭。连里查德也没露面,尽管贝特弄不清他今天是否值班。
化验科的微生物室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贝特心想如果她要作什么秘密研究,这倒是一个绝好时机。她从实验凳上溜下来,走到连接化验科其他部门的那扇门前。她一个人也没看见,心里更踏实了。
贝特转身回到微生物室,径直朝那几扇隔离门走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做正在做的事,可既然已经答应了,她自觉就有了某种义务。她对杰克-斯特普尔顿大夫的举止有些迷惑,但她感到更不理解的是她自己的上司,马丁-切维大夫。他一向性情暴躁,可近来这种心情已经达到令人可笑的程度了。
当天下午,斯特普尔顿大夫走了以后,马丁大发雷霆,追问她到底对医学检查官说了些什么。贝特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告诉他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在想法让他离开,但切维大夫就是不听,甚至扬言要以有意违背他的命令为理由开除贝特。他大喊大叫,弄得贝特几乎掉泪。
马丁走后,贝特不禁想起了斯特普尔顿大夫的评论,总医院的人,包括她的上司,真的是处处设防。想到切维大夫的举止,她认为斯特普尔顿大夫也许是对的。这样一来,她更愿意照着他的要求去做了。
贝特站在两扇隔离门的前边。左边一扇里边是冷藏室,右边一扇里边是恒温室。她考虑着先搜查哪一边。由于自己整天拿着喉部培养基在恒温室进进出出,她决定首先解决 杰克咽了一口口水,但依然无法动弹。他定住了。拱廊暗处走出来一个人。那人反戴着一顶棒球帽,手里拿着一把和里杰纳德那一支很相似的手枪。他先走向里杰纳德的手枪,把枪踢到十英尺开外,然后拾起来。他粗略地检查了一下手枪,便别在了裤子上。他走到死人跟前,用脚尖把脑袋拨过来,看了看伤口。那人满意了,他蹲下来,将尸体搜了个遍,终于找到了一只钱包。他抽出钱包,掏出里边的东西,接着站了起来。
“咱们走,大夫。”那人开口了。
杰克走下最后三级石阶,到了底下,他这才认出自己的救星。原来是“口水”!
“你在这儿干什么?”杰克勉强小声地问道。他嗓子干得厉害。
“这可不是聊天的时候,伙计,”“口水”说。他这时开始用行动来说明自己得到这么个绰号的原因。“我们得离开这个地方。后边山上还有一个家伙,只是受了点伤,他会给这儿召来遍地的警察。”
从“口水”走出拱廊的那一瞬间开始,杰克的心眼就活动开了。他不清楚“口水”是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来到这里的,此时又为什么要匆匆带他离开公园。
杰克想提出抗议,他知道离开谋杀现场是属于重罪,况且这里出了两桩谋杀案,而不是一桩。但“口水”是不大好说话的。事实上,杰克终于停住脚步,开始说明他们为什么不应该逃走,这时,“口水”扇了他一个耳光。这一巴掌可不斯文,这是报复的一击。
杰克用手捂住脸,挨打的地方变得火辣辣的。
“你到底在干什么?”杰克问。
“让你理智些,伙计,”“口水”说道,“我们得赶紧到阿姆斯特丹大街去。呶,你带上这位大娘。”他把里杰纳德的自动手枪塞到杰克手里。
“我带这个干嘛?”杰克问道。在他看来,这是属于凶器,应该用乳胶手套收起来,作为证据。
“插在你的圆领衫下边,”“口水”说,“咱们走。”
“‘口水’,我大概不应该这样逃走,”杰克说道,“如果你一定要走,你就走吧,把这东西带走。”杰克把手枪递过去。
“口水”扑了上来,从杰克手中夺过里杰纳德的手枪,并立刻将枪口顶住了杰克的脑门。“你可真烦人,伙计,”他说,“怎么了你?这一带可能还有‘黑桃王’的喽-在转悠。我跟你说吧:如果你不换上行头,我可要废了你。明白吗?我意思是,要不是华伦叫我这么干,我才不会跑到这儿冒这份险呢。”
“华伦?”杰克问道。所有的事情都变得越来越复杂。但还是相信“口水”的威胁了,也不想继续追问下去。杰克知道“口水”在篮球场上向来很冲动,容易发火。杰克一直不愿意和他争吵。
“你是走还是什么?”“口水”问道。
“我走我走,”杰克说道,“我没说的,你的判断更有道理。”
“妈的爽快点,”“口水”说着,将手枪递回给杰克,又推了他一下,要他快走。
他俩走上阿姆斯特丹大街,“口水”打了一个付费电话,杰克烦躁地等候着。对于杰克来说,远处纽约市内无处不在的警笛声立刻具有了新的意义。成了重罪犯的概念也是如此。过去若干年,杰克都把自己当成犯罪的受害者,而今他成了罪犯了。
“口水”挂上电话.向杰克竖起大拇指。杰克不知道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笑了一下,因为“口水”看样子很满意。
不到一刻钟,一辆车身较矮的褐红色别克轿车驶到了路旁。深色的车窗里断断续续传出通俗音乐的砰砰声。“口水”打开后门,示意杰克进去。杰克照办了。事情显然不是他能够控制得住的。
“口水”最后看了一眼四周,从前门钻进车里。轿车箭一般地驶离路边。
“出什么事了?”司机问道。他名叫戴维,也是篮球场上的老手。
“麻烦大了,”“口水”说。他把车窗摇下来,大声地吐了几口痰。每当那许多立体声喇叭中的一个发出低音,杰克都会哆嗦一下。他从圆领衫下边抽出自动手枪。身上别着这玩意儿,他明显地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你要我拿这个干什么?”杰克问“口水”。他不得不大声说话,好压住音乐声。
“口水”转过身来,接过手枪。他向戴维炫耀了一下手枪,戴维羡慕地吹了声口哨。“这是最新的牌子。”他评论说。
三个人一路上谁也不说话,驱车向北。驶过106街,向右转弯。戴维在体育场对面把车停下来。篮球比赛仍在进行。
“在这儿等一下,”“口水”说着,下了车,朝体育场走去。
杰克目送“口水”走到篮球场边,停下来,球赛在他面前你来我往地进行着。杰克很想问问戴维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告诉他。还是别问的好。“口水”终于引起了华伦的注意,华伦退出了比赛。
两人简短地说了几句,“口水”将里杰纳德的钱包递给华伦,又一起走回戴维的汽车旁边。戴维摇下车窗,华伦将头伸进车里,看了看杰克,怒气冲冲地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杰克说道,“我是受害者。干嘛发我的火?”
华伦没有回答。他一边考虑,一边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汗水从他的前额上滚落下来。他猛地直起身来。替杰克打开车门。“出来,”他说,“我们得谈谈。咱们上你那儿去。”
杰克走下车来,竭力想看看华伦的眼神,但华伦回避着他的视线。华伦朝马路对面走去。杰克紧跟着也走了过去,“口水”走在杰克身后。
他们一言不发地登上杰克的公寓。
“你有没有什么喝的?”一进房间,华伦便问。
“给他力还是啤酒。”杰克说道。他已经在冰箱里重新储存了一些东西。
“给他力。”华伦说着,走到杰克的长椅前,沉甸甸地坐了下来。
杰克问“口水”要哪一样。他选了啤酒。
杰克将饮料递给他俩,自己在长椅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口水”宁愿靠在写字台上。
“我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华伦说道。
“你我都想知道。”杰克说。
“我不想听什么屁话,”华伦说,“因为你对我不老实。”
“你是什么意思?”杰克问。
“星期六你问过我‘黑桃王’的事,”华伦提醒他说,“你说你只是好奇。今天晚上那帮大娘当中的一个就想要你的命。我现在知道一点情况,那些家伙有前科,他们好长时间就在做毒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要你搞清楚的是,你要是掺和进去,你就给我从这一带搬走。就是这么简单。”
杰克不相信地笑了笑。“是这么回事?”他问道,“你以为我买卖毒品?”
“大夫,你给我听着,”华伦说道,“你是个怪人。我压根弄不清你干嘛住在这里。不过还好,你没打扰街坊邻居。可如果你住在这里是因为毒品的话,你还是再考虑考虑自个的处境为好。”
杰克清了一下喉咙。接着,他向华伦承认,他在问起“黑桃王”的时候没有对他说实话。他告诉华伦,“黑桃王”揍了他一顿,但起因却是与他工作中一件连他自己都不是完全清楚的事有关。
“你真的没买卖毒品?”华伦又问,一边用眼角打量着杰克。“你现在要是对我还不老实,你可就要成为臭狗屎了。”
“我说的全是实话。”杰克向他保证。
“好吧,你运气不错,”华伦说道,“要不是戴维和‘口水’认出了那个开着卡玛洛车在这一带转来转去的家伙,你现在已经完了。‘口水’说他正准备照你开火。”
杰克抬头看了看“口水”,说道:“非常感谢。”
“没事,伙计,”“口水”说,“那位大娘一门心思要干掉你,一次也没回头看看。他一进106街,我们就盯上他了。”
杰克抓抓脑袋,叹了一口气。直到这时他才真正开始感觉放心了。“这一晚够呛,”他说,“总算过去了。我们得去一趟警察局。”
“去你个头,”华伦的火气又上来了,“谁也不能去警察局。”
“可有人死了,”杰克说道,“算上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也许是两个或者三个。”
“你要是去,就成四个了,”华伦警告说,“你给我听着,大夫,你不要介入帮派之间的事情,这事已经成了帮派之争。那个叫里杰纳德的家伙知道人们想不到他会到这儿来。绝对想不到。我意思是,我们不能让他们以为,可以随便闯进咱们的地盘,还打人,哪怕就打你一个人。下一步,他们又会把我们的一个弟兄干掉。大夫,别去管它。警察管个屁用。我们弟兄自相残杀起来,他们就高兴了。你所能做的就是给你自己和大家带来麻烦,你要是去找警察,我们就不是朋友了,再也不是了。”
“可是离开犯罪现场是——”杰克刚想开口。
“是的,我知道,”华伦打断了他的话,“属于重罪,大事情。谁他妈在乎呢?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还有一个问题。如果‘黑桃王’想要你死,你最好还是跟我们做朋友,因为只有我们才能保住你的小命。警察不行,你相信我好了。”
杰克还想说几句,但又改变了主意。以他对纽约市帮派情况的了解,他明白华伦是对的。如果那个什么王想要他死,这事他们显然能办到——现在里杰纳德一死,就更是如此了——警方除非采取24小时贴身保护,是无法防止这类事情发生的。
华伦抬头看着“口水”,说道:“今后几天得有人陪着大夫。”
“口水”点点头。“没问题。”他说。
华伦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我放心不下啊,今晚上我组织了几个星期以来最好的一支球队,这件屁事把球赛也给搅了。”
“不好意思,”杰克说道,“下次跟你对阵,我让你赢。”
华伦大笑。“你有一点我可以说,大夫,”华伦说道,“你顶得上他们当中最好的。”
华伦示意“口水”离去。“再见了,大夫,”华伦走到门口,说道。“现在可别干傻事了。你明天晚上还来打球吗?”
“可能,”杰克说。他连五分钟后自己会做什么都搞不清楚,更不要说明天晚上了。
华伦最后挥了挥手,和“口水”一起走了。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杰克坐了几分钟。他有一点子弹休克症的感觉。随后他站起来,走进浴室。他朝镜子里看去,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和“口水”等着戴维把车开过来的时候.也有几个人上下打量过杰克,但谁也没有盯着看。杰克现在挺纳闷,他们干嘛不盯着他呢。杰克脸上、圆领衫上到处是血,可能是那个流浪汉的血。那家伙的指甲还在他额头与鼻子之间留下一大排抓伤。脸颊上布满横七竖八的伤痕,这肯定是在灌木丛底下弄的。他这副样子好像刚打完仗。
杰克爬进浴池,洗了一个淋浴。此时,他如堕五里雾中。他记不得了,除了自己家破人亡的那段时间,他以往什么时候像这样惶惑。但那次情况不一样。他当时是心灰意懒,而现在是迷惑不解。
杰克离开淋浴器,把身上擦干。他仍在犹豫要不要报警。他抱着一种不确定的心情,走到电话机旁边。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电话答录机的提醒灯在闪动。他按下播放键,听到了贝特-霍尔德尼斯留下的令人不安的口信。他立刻给她回电话。他一直等贝特的电话响了十多次也没有人接,才放弃了。她可能发现了什么?他苦苦思考着。他也感觉到,自己对于贝特被开除是有责任的。不管怎样吧,他肯定要挨骂了。
杰克取了一听啤酒,走进起居室。他坐在窗台上,这里可以看到106街的一段。马路上还是平时那种车水马龙人流如潮的景象。他看着下边,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内心依然在为是否报警的难题而激烈斗争着。
几个小时过去了。杰克意识到,没有作出决定在实质上已经作出了决定。他当时同意了华伦的看法,不向警方报告。他已经成了一名重罪犯。
杰克又拿起电话,第十次试着给贝特打电话。此时已经过了午夜。贝特的电话铃不停地响着。杰克开始担心。他希望贝特只是丢掉饭碗之后为了寻求安慰,跑到一个朋友家去了。然而,所有的事情,加上没有与她联络上这一点,使他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