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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_别人的假面

作者:亚历山德拉·玛丽尼娜 字数:12192 更新:2025-01-24 16:38:50

如果犯罪分子在节日期间还犯罪的话,那么警察局的工作人员也会不停地寻找他们,就好比病人在节日期间还要生病,孕妇在节日期间还要生孩子一样,这些都是常有的事。因此,契诃夫镇的那个妇产医院对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来说就是一个非常适合工作的地方。于是十二月三十日一大早她就直奔那里去了。电气列车的车厢显得空荡荡、暖烘烘的。她舒适地将自己安排在车厢的一个小角落里,看着书,由衷地觉得自己可怜,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出发了,没完没了地东奔西走,何时是个尽头!

值班医生很久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要到这儿来?她来干什么?

“您要知道,”值班医生不耐烦地说道,“档案室休息日不对外开放。您就星期三,三号来吧。”

“星期三我来不了。”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固执地强调道,“我现在就有事。请叫一下档案室管理员吧。我不会占用很多时间的,我只是重新拍照一下我需要的材料,然后就走。”

他们争吵了十五分钟,最后医生还是做了让步。

“这是您需要的电话号码,您自己跟她解释吧。”医生嘟囔道,“我也不知道,您是否能强迫她到这儿来。”

果然这个任务确实不简单,但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还是及时地猜到有巨大的刺激因素,它能够强迫甚至是最唠叨不休和固执的女人停止做自己的事并跑来上班。这个刺激因素就是——好奇,尤其是关于某些过失或犯罪的言谈。

“您记得,我们前几天曾见过面,”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委婉地说道,“您当时给我找了一张将近三十年前的病历卡,我在病历卡上发现了某些有趣和不明白的事情。不过这不是电话里能说得清的……”

叶卡捷林娜-叶戈罗夫娜-普里马卡开始行动起来了,过了半个小时,妇产医院的档案室又开放了。因为档案室保管员叶卡捷林娜-叶戈罗夫娜-普里马卡家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对这个小城镇来说,这是一件平常的事。

“您在这个妇产医院档案室工作很长时间了吗?”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问道。

“是的,有二十多年了。”叶卡捷林娜-叶戈罗夫娜-普里马卡点了点头,“档案室活不多,的确,工资也很少,但我总是能够赚点外快。我每天上班就是把所有的公文都放置整齐,填写各种记录簿,将硬纸封面从里面缝上,然后自己坐下来,织织毛衣。有时穿上女短上衣和连衣裙满街逛逛。尤其是孩子们,”她开始乐意地谈了起来,“您知道,孩子们长得太快了,哪有那么多存款来为孩子不停地买新衣服呀。比如说,我小时候有一套穿了仅一年半的浅蓝色毛线衣服,妈妈又买了一小捆灰色或白色的毛线,并把我的那套浅蓝色毛线衣服给我带来。我把它们拆了,填上妈妈买的那些新毛线,很快将它织成稍大一点的毛衣,又快又便宜。但您不想想,如果我在工作场所织毛衣的话,那我在填写公文时就会乱七八糟的。您可以相信,我这里一份公文也没有丢失。”

“档案文件要保存多少期限?”

“只有老天爷知道。”档案室保管员挥了挥手,“我没有阅读什么工作细则,它们与我有何相干?我把自己要整理的东西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如果需要找什么的话,我总是能够找到。我到这里来的时候是一九七五年,所有的一切事情都聚集到这里来了。我一页一页地逐个查看,将硬纸封面从里面缝上,做各种登记。要知道在那个时候之前,这里将近有十年或十年多没有档案室保管员了。这就意味着他是名义上的档案室保管员,只是在职务上挂个名罢了。但他很喜欢喝酒——太可怕了,简直是个酒鬼!他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登记。但谁也不能把他开除掉——因为他参加过战争,是残废军人,胸前挂满了奖章。如果您试图开除他——党的区委会,老战士苏维埃就会开始为他说情。”

“但他还是被开除了吗?”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笑着问道。

“不,由于他酒喝多了,后来有一只手抬不起来了,后来他自己死了。那个时候我记得,丈夫对我说:‘卡佳①,妇产医院主治医生想和你见见面。’我当时是多么惊奇啊!‘为什么要和我见见面?’我问道。我当时正好从社会保证机关辞职了,跟新领导也争吵翻了,在家呆着而感到忧郁、发愁,我的工龄将中断了,而新的工作还没找到。原来,我妈妈刚刚在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主治医生那里办理了退休证明文件,并告诉他说,在社会保证机关有一位年轻、通情达理的姑娘,那就是我,有礼貌,又文静,又把所有的公文都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什么公文也没有丢失。您要知道,我们这儿是个小城市,消息立即传开,因此有关我辞职的事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主治医生也听到了。”

①卡佳——叶卡捷林娜-叶戈罗夫娜-普里马卡的小名。

“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是主治医生吗?”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更准确地补充问道。

“是的。他是我们妇产医院的主治医生,他管理着我们的妇产医院好多年了,或许六十三年了吧。我是奔着他来的。他对我说,他看中的是我的认真做事的品质,恳求我担负起管理他们档案室的工作。因为他当时处在一种管理混乱的状态中,人们又不喜欢公文。他立即对我说,‘您的工资是低了一点,但您很会织毛衣,所以,为了这一点您有一切便利条件,我是不会阻挠的。当然,我们双方都要明白,这是不合法的。’那个时候,一切都得经过财政检查局办理,他要我明白这一点……于是我们就谈妥了。”

“您记得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医生吗?”

“那当然喽!我们这儿大家都记得他,一个著名的医生,工作起来夜以继日。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很器重他。”

“他们是好朋友吗?”

“怎么说呢……或许是好朋友吧。但那只是在工作上是好朋友,看来还没有发现两家之间像朋友一样串串门。而您为什么询问有关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的事呢?”

“只是好奇心罢了,我从你们新的主治医生那里听到了许多有关他的传闻。”

叶卡捷林娜-叶戈罗夫娜-普里马卡继续地谈着话,手指灵活地择弄着放在行李架上的整齐的硬纸封面和记录簿。

“请看,”她边说着,边递给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三本记录簿,“这正是您所需要的,您打算带走吗?”

这个建议是诱人的,但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还是及时克制住了这种想法。她非常明白,有时会发生违反规定的事。按着规定要带走记录簿必须办理借阅手续,而为了办理借阅手续至少要侦查员本人的证件,并邀请见证人。而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又没有带证件,还是重新拍照算了,如果在抄写者附言中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的话,到时候再回来办理有关借阅记录簿的手续吧。

“不,我不带走。”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摇了摇头,“我就对几页纸的内容重新拍照一下。我尽量不耽误您好多时间。记录簿还是暂时留在您这儿吧,我知道,它们留在您这里是安全可靠的。”

叶卡捷林娜-叶戈罗夫娜-普里马卡愉快地笑了。

“这样吧,我给您泡杯茶,想喝吗?”

“很想喝。”

档案室管理员叶卡捷林娜-叶戈罗夫娜-普里马卡到隔壁房间去了,那里面放了一个柜子,储藏了泡茶所需要的一切东西。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打开了 幸运的是,这时候门铃又响了,在头十五分钟内,伊琳娜-诺维科娃和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忙于接待陆续到来的客人,他们两人简直都没有走出前室,除了那个傲慢的、娇生惯养的阿尔穆尔-德米特里耶维奇-古辛和另一个叫尼古拉的年轻人外,她几乎与所有的人都认识。这个叫尼古拉的年轻人讨人喜欢,笑容满面,别人向伊琳娜-诺维科娃介绍说,这个叫尼古拉的年轻人是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曾经工作过的那个银行的同事。

吃饭时伊琳娜-诺维科娃坐在中间,她的左边坐着阿尔穆尔-德米特里耶维奇-古辛,右边是尼古拉。考虑到能够抑制目前的害怕发作,她想,这或许会更好些。在任何情况下,如果阿尔穆尔-德米特里耶维奇-古辛和尼古拉将使她处境艰难的话,她将与他们进行悄悄的交谈,谁也不会听到她的丢脸的事。如果他们坐的地方离她比较远的话,那他们与她之间的谈话将会被人听到。毕竟,作为家庭主妇,她可以中断不愉快的谈话,任何时候都可以请求得到谅解而离开座位到厨房去。

但是一切进展得非常平静。奥利西娅-梅利尼琴科坐在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的旁边,没有对伊琳娜-诺维科娃产生丝毫的注意,危险的阿尔穆尔-德米特里耶维奇-古辛饶有兴趣地与一个漂亮的黑发女子交谈,这个黑发女子是另一个党的活动家的妻子。而尼古拉非常殷勤地照料着伊琳娜-谱维科娃,为了给她解闷,尼古拉给她讲了一些新鲜的政策方面荒唐不经的笑话,给她讲了一些自己到国外旅行的经历。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布景,这意味着该是打开香槟酒等待最后一次自鸣钟响起的时候了。所有坐在桌子旁的人们开始活跃起来,声音开始变得高起来了。

“新年好!”

“新年好!!”

“新年好!!!”

伊琳娜-诺维科娃一口喝干了一杯香槟酒,感到心里不那么紧张了。现在他们开始喝酒了,她认为,酒喝得越快越好,否则喝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伊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您是什么文化程度啊?”尼古拉问道,递给她一杯白兰地酒。

“我没有什么文化,”伊琳娜-诺维科娃微笑地回答着,“当我与谢廖扎认识的时候,我才十九岁。我爱得那么深,以至于我都离开了学院。”

“哪个学院?”

“当时是历史一档案学院,而现在又是另外一个名称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尼古拉,请不要给我倒白兰地了,我不要了。”

“为什么?这是很好的希腊白兰地酒。难道您不喜欢吗?”

“我不喜欢把它与香槟酒混在一起。”

“难道您不喜欢把白兰地与香槟酒混在一起?”尼古拉不知怎么可怕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为的是以后头不疼。一般来说,我不是非常喜欢白兰地。”

“难道,”他又重复道,“您以前喜欢白兰地?”

“以前我年轻,不懂事,傻乎乎的。”伊琳娜-诺维科娃笑了起来,感到身上发冷,“我任何时候都不喜欢白兰地,但总是尽量适应它。您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我觉得,如果我成了那种人,比如说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的妻子的话,那我就应该成为交际界成熟的、有经验的太太,而不应该成为年轻的、幼稚的小姑娘,这也不吃,那也不喝的。”

“但您就是现在也还是挺年轻的,”尼古拉说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凝视着她,“难道您不再觉得自己年轻吗?”

“有可能吧,”伊琳娜-诺维科娃点了点头,“事故发生之后,一般来说,我就成了另一个人了。您知道,有时候觉得青春将无止境地延续下去,那是一种多好的处世哲学。而当突然意识到,不仅仅是青春,而且就连生命,在不征求您的理解之后,在一瞬间就要结束的时候,这种处世哲学将变成另外一种东西。别人会怎么理解我,我现在完全无所谓了,您明白吗?我现在毫不惭愧地承认,我不仅仅不喜欢白兰地酒,还有伏特加酒,我一般不能喝酒,也不会成为社交界的太太。”朝那个方向看了看之后,她说道,“我明白,什么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什么是无所谓的。”

“那什么是重要的呢?”他非常严肃地问道。

“要是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爱我,要是我们在一起过日子,生几个孩子该多好啊。而如果他的朋友和同事们说,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的妻子是一个农村的不拘礼节的妇女,不会保持社交界的谈话,不能像男人一样痛快地喝酒。那这些丝毫不会刺激我,让他们去说吧。”

“而过去这些话刺激你吗?”

“噢,那可真让我受不了。为了向所有的人证实我无愧于做一个严厉的商人的妻子,那时候什么愚蠢的事我做不出啊。”

“这是实话,”尼古拉点了点头,“您当时不是个规矩的女人。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对吗?”

她开始觉得自己不怎么痛快。那样天真的谈话转变成了对别人往事的危险回忆,这些往事伊琳娜-诺维科娃自己知道的显然也不充分。她不紧不慢地起身走了。

“我去看看肉做好没有,觉得它应该差不多了。”

她尽量平静地走着,尽量不暴露出紧张的心情。她走进厨房,随手紧紧地关上了门。嘈杂的说话声顿时变得小多了。好在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和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为她想出了汽车事故和长期生病的原因。现在对于她什么都可以描述——变化了的行为方式,没有过去那样鲜明的外表,经常的头疼。由于上述理由她不可能在繁杂的交际场合持续长久。

她检查了一下烤箱里的肉,没有回到客厅里去,而是坐在了桌子旁,开始毫无意义地挑着为做甜食而准备好的小银勺子。她不想到客人那里去,因为在厨房这儿比在其他人中间以及在不认识的、有情绪的人中间,她感到自己更安全些。

“伊琳娜-安德烈耶夫娜!”

她抬起头,看见了尼古拉。

“对不起,我能在厨房里用一下您的电话吗?客厅里太吵吵嚷嚷了。”

“请吧。”她点了点头,把挂在墙上的电话机递给了他。

尼古拉在她桌子的对面坐了下来,拿起了电话机。

“喂,妈妈?祝你新年快乐!您那儿怎么样了?……”

伊琳娜-诺维科娃站了起来,开始认真地检查冰箱里的东西,以便尼古拉没有发觉到,她坐在厨房里只是无所事事。他很快打完了电话,没有离开厨房,而是掏出一支烟,点着了火,又递给伊琳娜-诺维科娃一包拆开的香烟。

“请抽支烟吧。”

“我不抽烟。”她摇了摇头,“我甚至受不了烟味。”

“难道您戒烟了?”尼古拉感到吃惊,“您是好样的。戒烟不是许多人都能够做得到的。要不,跟我谈谈戒烟这个秘密吧。”

“没有什么秘密。我已经跟您说了,我做了许多事只是为了表面上觉得老成一点,成熟一点。其中就包括因此而抽烟。而现在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立刻媳灭了香烟,抱歉地笑了笑。

“对不起,我不知道您不喜欢烟味。”

(“我不喜欢您这个人,而不是烟味。”伊琳娜-诺维科娃脑子里闪过这一念头。她甚至感到惊讶,这个想法是怎么迸出来的。尼古拉目前也没有做出什么对她不好的事情来。)

“伊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我想跟您谈一谈。”

(“好吧。”她想了想,“那就开始吧。如果他请求我在某个问题上对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施加影响的话,在这种情况下我能应付自如。而如果他提出别的什么问题呢?”)

“您说吧。”她静静地说道,返回来又重新坐在桌子旁。

“我想要录音带,伊琳娜-安德烈耶夫娜。”

她沉默了,刚才能够推测到的最坏的事情发生了。这件事她应该知道,但她确实一点也不知道。很可能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也不知道,否则,他早就会预先通知她了,看来这件事只得靠她自己来解决了。

“请把您的观点说清楚些,”伊琳娜-诺维科娃冷冷地回答道,“我,当然不是什么交际花,但我不喜欢那些根本不是什么最亲近的人到我这儿来,说一些‘我需要’之类的话。我同样需要很多的东西,但我的要求总是合情合理的。您说说您的观点吧。”

如果说尼古拉面对突如其来的反击而感到惊慌失措的话,那他表面上还是镇静的。看来,他能够经受住打击。

“好吧,我解释一下。众所周知,由于您丈夫被选举进了国家杜马,我们银行里将要对极重要的干部进行重新配置,我需要某种手段,借助它我就可以对干部的重新配置产生影响。而录音带上保存的东西或许能被用来作为那种手段,凭借它的帮助,我能够干扰一系列人员的任命,而改为任命其他人员。这符合我的利益。”

“噢,我明白了,录音带确实对您有用。”伊琳娜-诺维科娃笑了笑。

“您瞧,我一开口您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这多好。请把录音带给我吧,我们再坐一会儿吧。”

“但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把录音带交给您。”她继续说道,好像没有听清他的话似的。

“因为……”

尼古拉现在确实感到不知所措了。

“因为您应该交给我。”

“这不是理由。”

“这是什么?”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瞧一瞧,或许这对您来说更有说服力?您不仅仅举止像个妓女,您还与车臣黑手党紧密来往,把自己丈夫的商业秘密出卖给车臣黑手党。”

信封里放着一些相片,况且某些相片绝对是黄色的。每张相片都标有拍摄的日期和时间,相片上描述的是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的妻子伊琳娜-安德烈耶夫娜与三个不同的男人在一起的情况。从脸部表情来看,伊琳娜-安德烈耶夫娜不仅仅神魂颠倒,而且还烂醉如泥。这时,突然伊琳娜-诺维科娃的心脏急剧地颤动起来。在其中的一张相片上伊琳娜-诺维科娃认出了这个女人不是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的妻子,这个女人穿着性感的超短裙,与一个衣着鲜艳的高加索男人一起从一辆汽车里出来,而这个女人正是伊琳娜-诺维科娃自己。伊琳娜-诺维科娃很清楚地记得这辆汽车,记得这个高加索男人,因为这个高加索男人是伊琳娜-诺维科娃回想起来没有极端厌恶感的仅有的几个高加索人中的一个。这个高加索男人是个好静的、慷慨的、不胡闹的人,他没有用各种各样的新花样来折磨她。在里纳特老板那里他承包了伊琳娜-诺维科娃三个昼夜,在她这儿休息,有时带她到各个饭店去吃午饭和晚饭,并在饭店里进行交谈,还达成了交易。的确,这个高加索男人在她那儿过了夜,也付给了她足够多的钱,她当时也明白,这个高加索男人只是在躲避着某个人,因此,他不在平常的地方过夜。他把她脱个精光不仅仅是为了发生性关系,而且是为了安全过夜,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真想不到,这个高加索男人竟是个车臣黑手党!

伊琳娜-诺维科娃默不作声地把相片扔回桌子上,用冷冷的目光扫了尼古拉一眼。

“您不是第一个上钧的人。只是考虑到我们两人之间关系不错,我警告您,您不要拿着这些相片东奔西跑。否则的话,您将会成为被人取笑的对象。”

“您想说什么?难道谁也不会相信我吗?我有信心对您说,许多人将会用自己的眼睛来注视着您的嗜酒如命的举止,因为谁都会对这些相片感到惊讶不已的。尤其是再相应地补充一些记者同某人谈话的话,大家更确信不疑。”

“您错了。”伊琳娜-诺维科娃轻松地说道,以赞许的和几乎是温柔的目光望着他,“是的,我不否认,我过去的行为远非完美无缺。这确实是这么回事,如果从我这方面来说,企图推翻这个说法是愚蠢的。在不怀好意地采访某个人之后说出的话是一回事,而刊登相片又是另一回事。要推翻别人说出的话是容易的,而要反驳别人刊登的相片就不那么容易了。如果把相片和采访某人的文字一起刊登出来,那就会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别人无法反驳,但是离开了相片您的敲诈就会失去意义,因为没有相片单独凭采访某人的文字是站不住脚的。您说对吗?”

“设想是这样的。”尼古拉谨慎地同意了。

“这样吧,我的朋友。您这些相片的价值是珍贵的。这些相片是您自己拍摄的?”

“这有什么意义?”

“有。您现在就会知道的。”

“相片不是我自己拍摄的。这有什么关系?”

“那您或者是受了欺骗,或者是您的相片出了什么问题,但那人拍摄的不是我,如果您企图刊登这些相片的话,我将向法院起诉您,并能很轻松地证实这一点。为了不让您白白地浪费时间和精力,您不要认为我是在吓唬您,是在向您虚张声势,我现在就向您证实这一点。”

厨房的门被打开了一点,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看了一眼。

“伊拉,您和尼古拉到哪儿去了?大家开玩笑让您请客吃饭呢。”

“这好说。”她对丈夫笑了笑,“我头有点疼,我想在安静的地方坐一会儿,而尼古拉非常愿意给我做个伴。你跟他们说,我正在烤肉,过十分钟我给你们端来。尼古拉正在帮我的忙。”

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向她投来不安的目光,但看见伊琳娜-诺维科娃脸上神态安然,他放心地走了。

“我们接着谈吧,”她说道,在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走之后她顺手把门关上了,“您不走运,尼古拉,因为在莫斯科住着一位长得非常像我的姑娘,只是脸蛋长得像我,人们叫她伊琳娜-诺维科娃,的确,我是在不久前知道这件事的。这个伊琳娜-诺维科娃在一个叫‘阿特拉斯’的按摩房上班。事实上,这是一个普通的妓院。说实话,我知道这件事是不久前有个活跃的年轻人错把我当做这个伊琳娜-诺维科娃,开始对我纠缠不休,并提醒说,我们以前曾经见过面,还想博得我的爱情。我当时不得不跑到警察局寻求帮助。他们询问了那个与我的名字一样的姑娘的情况后,经查明,这个年轻人认错人了。我和那个姑娘长得太像了,只要是对我们两个人都很熟悉的话,就可以通过声音和举止来区别我们两人。对了,您可以到事情发生所在他的警察分局了解一下,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话,大家会跟您说的。为了使您确信无疑,我就把人们看到我与这个高加索男人在一起的那个时期的相片给您看看。当您说起我与车臣黑手党有联系的时候,您指的是他吗?您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她很快地来到卧室,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拿了相册。

“这里,您瞧瞧,您这个幼稚的敲诈者。与车臣人的合影是在一九九四年五月二十六日,对吗?而您没有看看我,而是看相片了,对不对?”

“对,是五月二十六日合的影。”尼古拉强调指出。

“现在您看看这里。这些相片是我和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于一九九四年五月中旬在开罗照的。我们从以色列坐飞机到开罗,在以色列,从四月中旬我们就住在我丈夫的朋友家里。五月十九日我们返回莫斯科。您看看,我当时的皮肤晒得多黑啊。我整整一个月在以色列和埃及度过,我都快成了黑人了。而与车臣黑手党分子一起合影的那个姑娘的皮肤完全是白的,两人的发型完全不是同一个样式。您瞧瞧,好好地瞧一瞧。她的头发比我当时的头发长得多,况且,我当时的发型完全与她不一样。对了,这个妓女头发的颜色比我的头发的颜色黑一点,因为在整整一个月里我的头发退色很厉害。您看一看,比较一下。我该去做热菜了。”

尼古拉沉默不语了,眼睛从一张相片转移到另一张相片上。伊琳娜-诺维科娃关闭了烤箱的电源,取出一盘烤熟的肉,把它放在一个大的圆盘上,然后把西红柿和黄瓜切成带花样的薄片,并把它们装饰在圆盘的边缘上。

“现在我准备再倾听您一次,”头也不回地说道,“再向我解释一遍,为什么我应该把录音带交给您。或许,第二次在您那儿可以找到更加可以接受的理由呢?请把门给我打开。”

她托着一个盘子,从容地从厨房走到开心的客人面前。在客厅里她碰到的第一个东西是女记者奥列西娅-梅利尼琴科聚精会神的目光。

“啊,伊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我们感到不安的是,您被尼古拉这个年轻银行家漂亮的眼睛迷住了而把我们抛弃了。”她大声地说道,她的声音超过了嘈杂和欢笑。

一刹那,大家都沉默下来了,目不转睛地盯着还未来得及到达餐桌的伊琳娜-诺维科娃。这盘肉对她来说就像挂了整整一吨重的东西。她把这盘菜放在靠近门口的小桌上,开始收拾脏盘子。坐在阿尔穆尔-德米特里耶维奇-古辛旁边的那个漂亮的黑发女子立即站起来帮忙。紧张的时刻是因为过分夸奖而造成的,但伊琳娜-诺维科娃明白,奥利西娅-梅利尼琴科生性好战,如果没有自己的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她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现在,当我们趁着热菜准备干掉第一杯酒的时候,”伊琳娜-诺维科娃说道,将一盘可口的菜放在桌子的中间,“我想说两句举杯的祝词。”

“尼古拉在哪儿?”客人中有人问道,“伊拉,您把他藏到哪里去了?他是不是被爱情之神射中了?”

(伊琳娜-诺维科娃又捕捉到了奥利西妞-梅利尼琴科的眼神。“够了,够了,”她想到,“这件事应该一劳永逸地结束掉。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你们的年轻银行家尼古拉还没有成熟到这种程度,以至于明白,在什么方面可以投资,而在某些方面不能投资。”伊琳娜-诺维科娃举起了香槟酒说道,“说实话,关于这件事我想干一杯。在座的各位很早以前就非常了解我们这个家庭的状况。每个家庭的柜子里都有自己的一个骨骼,这个秘密大家早就知道了。我们中的每个人都有那样的骨骼。问题仅仅在于,骨骼上有一个标签,这个标签能证明,这个骨骼是在商店里购买的,是用来从事解剖用的直观教具,或者骨骼上没有那样的标签。因为,如果骨骼上没有标签,这就意味着,这是真正的骨骼,也就是说以前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个人的尸体是在柜子里腐烂了的。我认为,所有在座的各位都明白现在拥有标签的重要性。当然,这是一个比喻,或许它不是一个很恰当的比喻,但它是一个滑稽的比喻,正巧作为新年的一个游戏送给大家。”

伊琳娜-诺维科娃笑了笑,把酒杯举得更高了,“我建议你们干杯,以便在新年里将那些对我们的安宁和生活构成可怕、悲惨和威胁的最不愉快的往事立刻变成可笑的和愚蠢的误解,它们是那样地容易得到解决,因为你们会及时想起,在你们家里的抽屉柜里的某个地方放着一个久置不用的骨骼。”

除了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之外,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甚至那个危险的奥利西娅-梅利尼琴科也笑了起来,甚至傲慢的阿尔穆尔-德米特里耶维奇-古辛也忍不住撇了撇嘴。伊琳娜-诺维科娃明白,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在掂量着她刚才说的话。因为这些话对每个人都合适。

她右边的位置依然空着,过了一会儿,伊琳娜-诺维科娃又来到了厨房。什么地方也找不到尼古拉,他趁着忙乱的时候走了。在厨房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字条:

尊敬的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和伊琳娜-安德烈耶夫娜:

我请求你们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的夫人感到意外的委屈,在与她电话交谈后我明白了,我应该马上到她那儿去请她恕罪,因为新年之夜我让她一个人在家度过。祝你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尼古拉。

(“还好,尼古拉不是因为开玩笑而变得情绪不佳,他溜走了也好,”——伊琳娜-诺维科娃想了想,“他的面子保住了,真是好样的。”)

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紧跟着伊琳娜-诺维科娃从容厅来到厨房。

“伊拉,发生什么事了?尼古拉在哪儿?”

“他走了。”她微笑了一下,“更准确地说,他是溜走的。谢廖扎,他向我要某个录音带。为什么你事先不通知我这件事?为什么我对这个录音带一无所知?为什么你让我处境艰难,那时我不得不说得与事实相反,以便谁也没有发现什么?为什么?”

她自己都未觉察到,她的嗓门已经提高了。近日来压抑在她心中的罪恶感转眼之间变成了怨恨,她立刻觉得,在某些方面人们不应该仅仅责备她本人,也应该责备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

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朝她迈了一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静一静!不要喊。尼古拉向你解释,这个录音带是拿来干什么的吗?”

“没有,他认为我知道一切。你自己是否知道另一个问题。他向我要录音带并用相片来敲诈你丝毫不嫌弃的当妓女的妻子。显然,伊琳娜-安德烈耶夫娜在所有方面都超过我,甚至我与她无法相比。你的妻子伊琳娜-安德烈耶夫娜在录音带上录下了某个人的谈话,这个谈话将损害你们银行领导的名誉,或许也会损害你自己的名誉。你的妻子敲诈你了吗?说说吧!这个该死的录音带在哪儿?我想自己听一听,我想弄明白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为什么我就不能安静地坐在桌子旁吃口饭?凭什么我应该表现出机灵和冷静?凭什么每隔十秒钟我就会害怕得要死?而你坐在那儿,和你的朋友们一起喝伏特加酒,甚至什么事也不事先通知我。甚至还允许别人把这个奥利西娅-梅利尼琴科带到这儿来,好像你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似的。你认为,我是什么?是机器人?是玩物?是一件没有神经、没有情感、没有恐惧的东西?你认为,我不是活生生的人?你认为,既然别人使我在精神上受到极度折磨,那我就完了吗?”

“伊拉!”

他狠狠地摇了摇她,然后紧紧地抱住她,把她的头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肩膀上,把自己的手掌放在她的后脑勺上。

“伊拉,亲爱的,请原谅我吧。我没有想到,没有猜到,你是这样的痛苦。你是那样地沉着冷静,不抱怨、不诉苦,我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你。我的亲爱的,在你面前我深感惭愧。我应该提前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我确信,除了我之外,谁也不会知道这个录音带的。你说得对,伊琳娜-安德烈耶夫娜确实对我进行了敲诈,索要了一些钱,好多钱,威胁说要把录音带公布出去。起初我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了她,她和情夫一起到国外去了一趟,把所有的钱都折腾光了。她回国后又向我要钱。她向我索要的钱越来越多,我开始从别人的账户上搞钱,开始欺骗同伴。但这样下去是不会持续长久的,而她的胃口却越来越大。但我确信,只有她和我两个知道录音带这件事。”

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用双手捧着她的脸,在她的额部、面部、嘴唇上细心地亲吻着。一般柔情的热浪又充满了她的全身。

“多美的田园生活啊!”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的身后传来一个恶毒的声音。

伊琳娜-诺维科娃急忙从怀抱中挣脱开,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回过头去。原来,在厨房的门槛边站着奥利西娅-梅利尼琴科这么个人物。

“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请您谈谈永久爱情的秘密好吗?”

伊琳娜-诺维科娃明白,这个女记者正在认真地收集材料。

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宽恕地说了句笑话敷衍过去,挽着固执的女记者的胳膊,走到客人那里去了。伊琳娜-诺维科娃静静地溜到自己的房间里,以便在嘴唇上涂点口红,整理一下发式。在镜子旁边的梳妆台上放着一个银镜框,镜框里有一张相片,相片里一个年轻的漂亮姑娘拥抱着微笑的、幸福的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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