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项富有神圣使命的陪审任务很快就令人感到无趣。在神殿旅馆的 检方于星期四下午完成对卡尔·李·海林的控诉之举证。午餐过后,巴克利把墨菲叫到证人席上。当这名可怜的人身不由己地结结巴巴说了一个钟头的话时,那真是一段令人五脏六肺为之纠结的痛苦时间。
“冷静点,墨菲先生。”巴克利的这句话已经说了不下百次。
每当这个时候他便会点点头,喝口水。虽然他尽可能在肯定时点头,否定时摇头,但是法庭书记员诺玛·盖洛却往往在区分点头与摇头时费了好大的劲。
“我分不出来,”她站起来说道,背对着证人席。所以墨菲只好试着再回答一次,但也就得再承受一次锥心的表达之苦。
“我分不出来,”当他好不容易说完时,诺玛便会无助地说道,而巴克利也会无奈地叹口气,陪审员们个个被搞得心烦气躁,半数的旁观民众则无所事事地咬着他们的指甲。
“你能再重复一遍吗?”巴克利尽可能耐心地说道。
“我很抱——抱——抱——抱——抱——抱歉。”他老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他的模样委实让人觉得可怜。
综观墨菲的证词,他当时是坐在法院后面的楼梯间那里喝着一罐可乐,那里便是那两个小伙子被枪杀的地方。他曾注意到有个黑人在大约40英尺处的一间警卫室里探出头来张望,但是他也没有多想。然后就在柯伯及威拉得下楼时,这个黑人立刻跳了出来,并且不断地开枪,嘴里又是尖叫又是笑声。当他停止射击后,他丢下枪,然后逃了出去。是的,就是他,那个坐在被告席上的黑人。
下一位证人是雷狄警官,他是警长办公室的调查员。他告诉陪审团,他在楼梯旁的那间警卫室里找到一个皇冠牌的可乐罐,罐子上的指纹和卡尔·李·海林的指纹完全吻合。
“我们还有最后一位证人,庭上,”巴克利在下午4点时坚定地说道,“狄韦恩·路尼警官。”
路尼拄着拐杖一跛一跳地走进法庭,站在证人席前。他卸下枪,把它交给派多先生。
巴克利骄傲地看着他:“请说出你的名字,先生?”
“狄韦恩·路尼。”
“你的地址是?”
“密西西比州克连顿镇班宁顿街1000号。”
“请问你今年几岁?”
“39岁。”
“请问你在哪里工作?”
“福特郡警长办公室内。”
“请问你职务是?”
“我是调度员。”
“5月20日星期一时你在哪里工作?”
“当时我是一名副警长。”
“当天你负责执勤吗?”
“是的,我奉命押解两个嫌犯往返监狱及法院。”
“这两个嫌犯是谁?”
“比利·雷·柯伯及彼特·威拉得。”
“你和他们是在什么时候离开法庭的?”
“大约下午1点半吧,”
“当时谁和你一起执勤?”
“马修·潘塞。他和我负责押送这两名嫌犯。在法庭内还有其他几位副警长也帮我们忙,而在外面还有两三位警官等候着。不过我和马修是主要的负责人。”
“审讯结束时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立刻把柯伯及威拉得铐上手铐,然后把他们带离法庭。我们带他们到那边的一间小房间内待了一会儿之后,潘塞就领头走下楼梯。”
“然后呢?”
“我们走到法庭后面的楼梯。柯伯走在前面,然后是威拉得,我押后。正如我刚刚说的,潘塞已经在最前头走下楼了。”
“是的,先生,然后呢?”
“当柯伯快走下楼梯口时,枪声突然响起。当时我正在楼梯间,准备往下走。刚开始的头一秒钟,我没有见到任何人,后来就看见海林先生拿着步枪朝我们射来。柯伯被子弹打得直往后退,倒在威拉得身上。两个人吓得不断地尖叫,然后就倒成一堆了,他们都往我站的地方爬来。”
“是的,先生。请描述当时你所看到的情景。”
“你可以听到子弹从墙壁上弹了回来,打在每个地方的声响。那是我这辈子所听过最大声的枪声,而且似乎他一直在射个不停。那两个小伙子的身体扭曲成一团。鲜血直冒,嘴里还吓得尖声突叫。当时他们是被上了手铐的,这你知道的。”
“是的,先生,那你的情况呢?”
“正如我先前说过的,当时我站在楼梯间,还没走下楼梯。我想可能是有发子弹从墙壁上弹了出来打中我的一条腿。当我发现自己的腿中弹时,我还想设法跑回楼上。”
“请谈谈你的伤势。”
“医生把我的腿锯了,”路尼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好像是在陈述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从膝盖的下方锯掉。”
“你是否看清楚当时拿枪的那个人?”
“是的,先生。”’
“你能在陪审团的面前指出那个人吗?”
“是的,先生。那个人是海林先生,也就是坐在被告席上的那位。”
这个答案适切地给路尼的证词划下完美的句点。他的回答简洁扼要,证词明确而充满了同情意味。目前为止,陪审团都能耐心地听进每一句话。然而,仍旧觉得不够精彩的巴克利和马果夫又拿出法庭的大型平面图,并且将之摆在陪审团的面前,在巴克利的指示下,路尼把柯伯及威拉得被枪杀前的行经路线在平面图上比划了一番,而路尼的跛脚也让陪审员看得更清楚了。
杰可揉揉前领,并且捏了捏鼻梁。坐在法官席上的努斯反复擦拭着他的眼镜。在陪审席上,烦乱不安的陪审员已经开始面露不悦了。
“需要讯问吗,毕更斯先生?”努斯最后问道。
“只有几个问题。”杰可答道。这时,马果夫先生正在收拾一幅幅煞有介事的大型平面图。
“路尼警官,卡尔·李·海林在开枪时,他的目光是看着谁?”
“那两个小伙子吧,这是就我所看到的情况而言。”
“他曾经注视过你吗?”
“嗯。我并没有花很多时间去看他。事实上,当时我正在往另一个方向移动。”
“所以他并没有对着你开枪喽?”
“哦,没有,先生。他只是把枪口一直对着那两个小伙子而已,而且也只对他们开枪。”
“当他在开枪时他的情况是怎么样?”
“他只是大声尖叫着而且还歇斯底里似地笑着,好像发疯了一样。这是我所听过最怪异的一种声音,好像他是某种怪物或是疯子一样。在一片嘈杂声中,包括开枪的声音、子弹呼啸而过的声音以及那两个小伙子中弹哀号的声音里,唯一让我一直印象深刻的就是卡尔·李那种几近颠狂的怪笑声,这是我无法忘记的。”
这样的回答是如此地完美无瑕,使得杰可不得不强忍住一个得意的笑容。在审判之前的准备期间,他曾和路尼针对这项讯问演练过不下百次,如今他已经展现出最为丰硕的成果。路尼所说的每个宇都是完美的代名词。杰可随意地翻着记事薄,并且注视着陪审员的面部表情。他们全都瞪视着路尼,深为他的回答感到困惑。杰可在记事薄上草草写了几个字,其实这都是毫无意识的涂鸦,目的是为了消磨时间,好让接下来最重要的问题能够隆重登场。
“现在,路尼警官,卡尔·李·海林把你的一条腿给射伤了。”
“是的,他的确伤了我一条腿。”
“你认为他这种行为是出自蓄意的吗?”
“哦,不,先生,这是一场意外。”
“你希望见到他因为射伤你而受到刑罚吗?”
“不,先生。我对他毫无任何怨恨。事实上,换了是我也会做出他这种行为的。”
巴克利丢下笔,无力地跌落在座位上。他面色凝重地看着他的明星证人。
“你这句话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责怪他所做的事。那两个小伙子强暴他的小女儿,而我自已也有女儿。万一有人强暴了我的女儿,我会让他变成一条死狗。我会轰了他的脑袋,把他打成个蜂窝,就像卡尔·李所做的一样。我认为我们应该颁给他一座奖牌才对。”
“你希望陪审团将卡尔·李定罪吗?”
巴克利两腿一蹬,跳了起来;他大声吼道:“抗议!抗议,这个问题有失偏颇!”
“不!”路尼叫道,“我不希望见到他被定罪。他是个英雄。他……”
“不要再说下去了,路尼先生!”努斯大声说道,“不要再说下去了!”
“抗议!抗议!”巴克利暴跳如雷。
“他是个英雄!请释放他吧!”路尼毫无惧色地向巴克利吼道。
“秩序!秩序!”努斯猛敲法槌。
巴克利心有未甘地闭上嘴巴,路尼也不再说话。杰可回到座位上说道:“本席撤回这个问题。”
“请不要理会这个问题。”努斯向陪审团指示道。
路尼向陪审员报之一笑,然后一跛一跛地走出法庭。
“请传唤下一位证人。”努斯说道,用手推了推眼镜。
巴克利慢慢地站起身子,矫揉造作地向努斯答道:“庭上,检方的证人已全部传唤完毕。”
“很好,”努斯答道,眼光转向杰可,“我想你应该有一两个动议要提出吧,毕更斯先生。”
“是的,庭上。”
“好极了,等会儿我们到办公室里谈。”
努斯照旧向陪审员嘱咐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宣布明天早上9点钟继续开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