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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在塔顶上_钟敲八点

作者:莫里斯·勒布朗 字数:12486 更新:2025-01-06 17:00:53

霍赖丝-丹尼尔轻巧地把窗户推开一条缝,低声地说道:

“你在这儿吗,罗西尼?”

“我在这儿,”从这幢房子前边的灌木丛里传来了回答的声音。

丹尼尔把身体探出窗外,只见一个肥胖臃肿的大汉正翘首凝视着她。这人生就一副红脸膛,从面颊到下巴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虽然那胡子看上去令人生厌,倒也梳理整齐。

“怎么样了?”他问道。

“咳,昨天晚上,我和叔叔婶子大吵了一顿。我的律师起草的文件送交给他们,他们完全拒绝在上面签字,就是说完全拒绝归还被他们霸占的我从父母那儿继承的巨额遗产。而且还拒绝归还我丈夫挥霍掉的我的那部分财产。”

“可是,根据你结婚时财产设定的期限,你叔叔是应该负责的。”

“这都无关紧要。就让他拒绝去吧。”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罗西尼问道。

“你还决心和我一起远走高飞吗?”她笑着问道。

“和过去比起来,现在我更想和你在一起。”

“严格保持自尊自爱,是你的最终目的,请记住!”

“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你知道,我爱你爱得都要发疯了。”

“可不幸的是,我并不那么疯狂地爱你!”

“那么,是什么让你选择了我呢?”

“是机遇。我已经受够了。我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一天天长大,我活得太疲倦了。所以,我准备去冒险——这是我的行李,接着!”

丹尼尔从窗口递出去两个又大又长、皮革和帆布做成的用具口袋,罗西尼伸出两只胳膊接住了口袋。

“木已成舟。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就不能再变了。”她放低声音说道,“走吧,你开车,是不是在十字路口等我一下,我骑马随后就到。”

“真该死,你又不能和你的马一起私奔!”

“这匹马自己会回家。”丹尼尔说。

“好极了!”罗西尼接着说,“嗅,我只是顺便问一下。”

“那是谁?”霍莱丝问道。

“是普林斯-雷莱恩,三天前他就一直呆在这儿,看起来好像准都不认识他吧?”

“他的情况,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叔叔在他朋友的射击场上遇到了他,就把他请到这儿来了。”

“看来他给你留下的印象还真不浅呢。昨天你和他一起去骑马,骑了很长时间。

他这种男人,我不喜欢。”

“两个小时后,在你的陪伴下,我就要离开这个家了。那件丑闻会让他平静厂来——我们说话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丹尼尔在窗前站了好几分钟,目送着这个落入自己圈套的肥胖汉子离开这里,消失在空无一人的林荫路之后,她才关上了窗户。

在外边,在猎场里,猎人们吹响了起床的号角,成群的猎犬也突然狂吠起来。

那天早晨,正是狩猎的 “显然,这是客厅的大门。”雷莱恩说。他发现想要打开这扇门,比起刚才来,要困难得多;这是唯一的一扇他用肩膀扛了几次才挪动的大门。

霍赖丝没有说一句话,她看到这一连串破门而入的行为,感到非常震惊,因为要干这些事,没有娴熟的技术和专业训练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他猜透了她的心思,转过身来,用严肃的口气对她说道:

“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从前当过锁匠。”

她抓住他的胳膊低声说道:“听!”

“什么?”他问。

她用手使劲捏了他一下,让他安静下来。又过了一阵子,他喃喃低语着:

“这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听,听!”霍赖丝局促不安地重复说,“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屏息静听,那声音离他们站的地方不远,那是一种清晰的、反复轻轻敲打的声音,声音的间隔十分规则。他们只是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就分辨出那是钟表嘀嗒嘀嗒的响声。不错,打破黑暗房间的幽静的就是钟表的声音,不是别的什么声音。那声音确实是在从容不迫地嘀嘀嗒嗒响个不停,就像敲打节拍器一样富有节奏感,声音是从一个很大的黄铜钟摆发出来的。就是它!没有什么东西会比这平凡的机械结构产生的精确摆动给人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这种精确的摆动还继续活在这个死去的城堡的心脏里,这真是奇迹,真是令人莫名其妙的现象。

“那么,”霍赖丝结结巴巴地说,不敢提高声音,“没有一个人进过这间房子吗?”

“没有一个人。”

“要是没人给那个座钟上紧发条,它要连续走20年是不可能的呀?”

“根本就不可能。”

“那么——?”

雷莱恩打开了3个窗户,把窗板扔在后边。

他一边琢磨,一边就和霍赖丝走进了客厅。房间里的东西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杂乱无章。几把椅子还在老地方,一件家具都没有丢弃。曾经住在这城堡里的人们,把这间屋子布置得极为独特,已经留下这里的一切走了,房间还保留着原有的风格,他们过去读过的书和一些小装饰品还放在桌子上和架子上。

雷莱恩端详着这架古典式有摆的落地大座钟,座钟被放在一个巨大的雕刻而成的钟罩里,透过椭圆形的玻璃镜片,可以看见钟摆的圆盘。

他打开座钟的门,摆杆下悬吊的钟摆就位于最低点。

就在这时,只听得卡嗒一声,接着,这架座钟就连敲了8声,声音十分庄重,霍赖丝永远都不会忘记。

“多怪呀!”她说。

“真是太离奇了,”他说,“这架座钟的机件这么简单,几乎连一个星期都走不了。”

“你也看见了,没有什么东西和别的钟表不一样吧?”

“是啊,没有——或者,至少——”

他弯下腰,从钟罩的后边拉出一个金属管子,这个金属管子就藏在钟摆的后边。

他把管子举起来对着光亮的地方。

“望远镜,”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望远镜藏起来呢?而且他们留下的望远镜已经被拉到了最长。真是奇怪。这意味着什么呢?”

雷莱恩没有把望远镜放回去,就关上了钟罩的门,继续开始了他的观察。一个宽大的拱门从客厅通往一个更小的房间。这个房间看样子好像是一间吸烟室,屋里边布置得很得体。在一个存放枪支的玻璃柜里,架子上的东西荡然无存。在一个控电板附近挂着一本日历,上面的日期是9月5日。

“哎哟,”霍赖丝惊奇地大声喊道,“这日历上的日期和今天的日期一模一样!

这是周年纪念日!每年9月5日是叔父招待客人举行大狩猎会的日子。

“真是太出人意料了,”他随声附和着。

“你应该承认,”她说道,“所有这一切都是不可思议的。”

“是呀,当然——但是,都是一样的——也许不会吧。”

“你是怎么想的呢?”

他在回答之前等了几秒钟:

“让我感到迷惑不解的,就是那个在最后一刻被扔在旮旯里藏起来的望远镜。我不知道它是用来干什么的。透过这幢房子底层的玻璃窗,除了可以看见园子里的树木以外,什么都看不见。我想,从所有的窗户去看都是一样——我们是在一个山谷里,眼界很不开阔。要想使用这个望远镜,人们就必须爬上房顶才行。我们上去好吗?”

她没有丝毫犹豫。笼罩着整个冒险行动的神秘感激发了她强烈的好奇心,她什么都没有考虑,就跟在雷莱恩的后边,帮着他一起调查起来。

于是,他们俩继续往楼上走去,上到三楼楼梯平台后,他们找到了一个通向了望台的螺旋楼梯。

在这幢建筑物的顶部有一个露天的平台,周围用6英尺高的胸墙作围栏。

“从前,墙上一定有墙垛,从那个时候起,墙垛就被堵住了。”普林斯-雷莱恩观察着,“看这儿,如果这儿曾经有过枪眼儿的话,那它们也许就是被堵上了。”

“总而言之,”她说道,“这个望远镜在这房顶上边没有一点儿用处,咱们还是先下去为好。”

“我不同意,”他说,“按照一般的逻辑推理,肯定有一处隘口,从这个地方可以看得见田园的风光,这也就是使用望远镜的地方。”

他用自己的双腕支撑在胸墙的顶部悬起自己的身体,接着他发现,在这个有利的地势可以俯瞰整个山谷,包括猎场和地平线上高大的树木,再远一点儿,登上一座小山,就看到一片低洼的林地。在距离七八百码远的地方,矗立着另一座塔,这座塔又粗又矮,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从上到下盖满了常春藤。

雷莱恩又重新开始了他的调查,看来,他考虑问题的重点已经转移到这个望远镜放在这儿是用来干什么的;只要他们能发现望远镜的用途,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了。

他一个接一个地研究着那些枪眼,其中有一个枪眼,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枪眼所在的那个地方,比起其他的枪眼来,更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用来堵塞枪眼的胶泥的夹层中间,有一个凹陷的地方,填进去的泥土里已经长出了草来。他拔掉那几株草,掏出泥土,把直径大约有5英寸的洞口清理干净,墙上的洞已经完全挖通了,雷莱恩弓着腰,看了看洞眼儿的深浅宽窄,不由得睁着一只眼观察起来,他从茂密的树林顶部,看到小山上的低洼地,再看到常春藤覆盖着的塔。

从这个洞口的下边,望远镜就像水沟里的管道一样,勉强从洞里穿了进去。望远镜插进去了,那位置太精确了,也太小了,要想往左或者往右挪动一下,根本就不可能。

雷莱恩不小心被一根头发弄得没有调好望远镜的位置,他就擦了擦外边的那块透镜片,眼睛放在望远镜的小头一边看了起来。

他连续看了三四十秒钟的样子,他聚精会神,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接着,他就直起身来,用低沉而沙哑的音调说道:

“太可怕了-一这真是太可怕了。”

“是什么东西?”她追不及待地问道。

“你看吧。”

她弯下腰,但是,影像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清楚,她不得不重新调整望远镜的焦距以适合她的视力。又过了一会,她战战兢兢地说道:

“是两个稻草人吧,对吗?是不是都插在山顶上?但是,这是怎么回事呢?”

“你再看一看,”他说,“再仔细地看一看——在草帽的下边一那两张面孔。”

“哎呀,”她大喊了一声,哆嗦起来,差点儿晕过去,“多么可怕呀!”

望远镜的视野就像是用魔灯放出来的一幅连环画,展示了这样一幅景象:一座坍塌的塔的平台,更远一点儿,高出来的塔墙,形成了一块彩色的幕布,上面长满了高低起伏的常春藤。在前边,在一簇灌木中间,有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他们就倚靠在一大堆倒塌的石头上。

但是,男人和女人这两个词几乎不能再用于这两个形同虚设的人身上了。这两个不幸的傀儡。他们穿着衣服,还戴着帽子——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他们穿的衣服已经成了布条,帽子已经变成了碎块。而且他们的眼睛、脸和下巴,甚至于肌肉的每一粒分子都没有了,他们已经顺其自然了,除了两具骷髅外,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两具骷髅,”霍赖丝结结巴巴地说道,“两具穿着衣服的骷髅。是谁把他们立在那儿的呢?”

“没有人干这种事吧。”雷莱恩似是而非地说。

“但是,还——”

“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一定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死在塔顶上了。他们衣服下边的肌肉腐烂后,黑色的乌鸦又蚕食了他们。”

“但是,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霍赖丝大声地喊叫,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

她战栗着,脸都变形了。

半个小时以后,霍赖丝-丹尼尔和雷莱恩离开了这座德-哈林格里城堡。他们出发之前,又到那座长满常春藤的塔式建筑去过。那是一座古老的城堡主塔,剩余的部分只比坍塌部分的二分之一多一点儿。塔里边空荡荡的,看来,在离现在比较近的那个时期,当时只有一条通道,人们可以从那儿爬到塔顶上去,那条通道就是木制的楼梯或梯子。现在,那些楼梯和梯子已经散了架,散乱地扔在地上。古塔后边的那堵墙就是猎场的尽头了。

一个难以理解的事实是:普林斯-雷莱恩好像已经不想再多花些时间进行调查了,他好像对这件事已经完全失去兴趣了,他甚至再也没讲起这件事,这令霍赖丝感到十分惊奇。他们在附近一个村子的一家小客栈里歇了歇脚,吃了一顿便饭,她还向店主人打听了有关城堡废墟的一些事情。但是她并没有从店主人那儿打听到什么新的消息,因为店主人也是新近刚到这个地方来的,他告诉她的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更有甚者,他连这个城堡占有者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们掉转马头,朝着拉玛丽泽方向奔驰而去。霍赖丝一次又一次地回忆起刚才映入他们眼帘的凄惨情景。而雷莱恩却是兴致勃勃,把全部注意力都倾注在同伴的身上。看来,他对那些问题已经完全不感兴趣了。

“可是,毕竟,”她不耐烦地大声说道,“我们不能把那件事放在那儿不管!

那件事情迫切需要解决呀。”

“就像你说的一样,”他回答说,“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罗西尼必须知道他所处的位置;你必须决定对他的处置。”

她耸了耸肩说:“眼下他并不重要。今天的事情——”

“是什么?”

“就是了解那两具死尸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罗西尼——”

“罗西尼可以等一等,但是我不能等。你已经带我看了那个秘密,它是现在唯一的一件要紧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呢?”

“怎么办?”

“对呀,有两具尸体——你会报告警察吧,我想。”

“天哪!”他大喊了一声,接着就大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好了,无论作出什么牺牲,这个难题都必须解决。这的确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悲剧性事件。咱们不需要任何人来做那件事。”

“什么?”霍赖丝奇怪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你很了解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简直就像我读过的一本书里讲到的全部细节和解释说明一样明白。

所有这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她怀疑地看了看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捉弄自己。可是,他的表情看上去却相当严肃。

“有这样的事吗?”她怀着好奇心,颤抖地问。

光线已经渐渐暗下去了,他们骑着马跑得更快了。就在他们离拉玛丽泽城堡不远的时候,打猎的队伍也返回来了。

“好了,”他说,“咱们会从生活在周围的人们那里得到更多的消息——比如说,从你叔叔那里;到那时,你就会明白,所有的事实是多么符合逻辑。当你抓住 这一次,伯爵显得非常诧异。他往后推了推玻璃酒瓶子和他那杯雪利酒说道: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事情吗?我想不起来我们还有这种邻居。”

雷莱恩摇了摇头,微笑着说:

“我相信你肯定会有的,先生,只是你不会主动地承认自己和那个未知的财产拥有者之间会有什么亲戚关系罢了。”

“那么说,他肯定不是一个有社会地位的人吧?”

“打开窗户说亮话吧,那个人就是凶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

伯爵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霍赖丝异常激动,她说;

“你真敢肯定这是一桩凶杀案,而且这桩凶杀案是由这个家族中的某一个成员干的吗?”

“完全可以肯定。”

“可是,你为什么这么有把握呢?”

“因为,我知道这两个遇难者是谁,而且还知道什么原因造成了他们的被害。”

普林斯-雷莱恩并没有做其他什么事情,他只是让事实说话,对这件事情作了实质性的陈述。他的方法使人联想起他的信仰,他有最强有力的证据支持他。

德艾格勒罗切先生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大步地走着,直到他开始说话的时候,他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我总是本能地感觉到,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对了,其实,在2O年前,我有一个亲戚,一个远房的堂兄常常住在德-哈林格里城堡里。因为我要担当这样的名声,所以我希望,就像我听说的一样,我过去除了起过疑心之外,从来就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件事能永远隐瞒下来。”

“那么是你的这个堂兄杀了人吗?”

“是的,他是迫不得已的。”

雷莱恩摇了摇头略带嘲讽地说:

“对不起,我不得不改变一下我的措词,我亲爱的先生。相反,事实的真相是你的堂兄——假若真的有这么个堂兄——残酷无情却又十分胆怯地害死了这两个人,可是,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从容狡诈有预谋的犯罪呀。”

“你还知道什么?”

雷莱恩觉得,现在已经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这是一个庄严的令他极度痛苦的时刻。尽管霍赖丝还没能凭着直觉推测出普林斯要一步一步展开的惨案案情,但是她知道事关重大。

“这件事非常简单,”雷莱恩说,“每一种理由都可以让人相信,当时德艾格勒罗切光生已经结了婚,还有另一对夫妇与他——德-哈林格里城堡的拥有者住隔壁,当时,他们相处得很不错。有一天,这四个人之间发生了一件事情,第一次打乱了两户人家之间的关系,至于详情我就不能说了。但是,有一种说法,里边提到的情节很有可能发生,这种说法只是当时人们的一种推断,那就是你堂兄的妻子,经常在覆盖着常春藤的塔里和另一个丈夫幽会。这座塔有一扇门是朝外开着的。你的堂兄德艾格勒罗切发现他们俩私通之后,决心报仇雪恨。但是,要想把这件丑闻掩盖起来,只有用这种方式了,这样人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一对有罪的恋人杀掉,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现在他已经打定主意了——就像我刚才打定主意一样——这幢房子有一部分是了望台,从了望台上人们可以看见:过了那片小树林,过了猎场起伏不平的坡地,那座塔就矗立在8百码远的地方。这座了望台是俯视塔顶的推一地方。所以,他在了望台的胸墙上穿了一个洞,那个洞以前曾经是枪眼,从这个地方,他把一个望远镜准确无误地放进他挖好的洞里,对准小树林,就可以窥视到两个恋人约会时的情景了。他还在那个地方对所有的距离做了全面仔细的测量和计算,后来,在一个星期天,那天正好是9月5日,当房子里的人都不在的时候,他就用两发子弹把他们杀了。”

显然,这件事已经真相大白了。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伯爵抱怨说:

“是的,那件事肯定是已经发生了。我预料到我的堂兄德艾格勒罗切——”

“那个杀人凶手,”雷莱恩继续说道,“干净利落地用一大块泥巴堵住了那个洞口。为了慎重起见,他把木楼梯毁掉了,后来就再没有人上过塔顶,也就没有人知道还有两具尸体正在那座塔顶上腐烂呢。由于他做的事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所以,他解释说,他的妻子和他的朋友失踪了。这种说法提起来并不困难。他指责他们已经一起私奔了。”

霍赖丝吃了一惊。突然,她似乎意识到最后的宣判已经完成。对她来说,事实真相已经暴露出来,这完全是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明白,雷莱思想要说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问。她感到普林斯所指的正是坐在她身旁的叔叔。

“我的意思是说,德艾格勒罗切先生指责他的妻子和他的朋友一起私奔了。”

“不,不!”她大声喊叫着,“我决不容许你那样说话!你说的是我叔叔的堂兄吗?这是含沙射影。为什么要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

“为什么要把现在的这件事和发生在那个时候的另一件事混在一起呢?”普林斯说。“其实,我现在并没有把事情混淆起来,我亲爱的夫人。其实,曾经发生过的那件事和现在发生的是同一件事,那就是我正讲的这件事。”

霍赖丝转过身来,面向她的叔叔。他双臂交叉正安安静静地坐着,他的头隐在灯罩投下的阴影里。他为什么不提出抗议呢?

雷莱恩镇定自若地重复说:

“这是同一件事。在那个不平常的夜晚,也就是9月5日晚上8点,德艾格勒罗切先生,毫无疑问,他以追赶私奔的一对恋人作为理由,用木板封好门,就离开了自己的房间。他走了,留下了他住过的所有房子走了,走的时候,他只是从他们的玻璃柜里拿走了那些枪支弹药。在最后的一分钟,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现在看起来也是很自然的。因为,在他犯罪过程中,用于观察并且起了很大作用的望远镜却为本案件的调查提供了线索。他把望远镜扔进了座钟的罩里,幸运的是,那个地方还能够容得下它,就是这个望远镜卡住了钟摆,钟摆不能再摆动了。其实,任何一个犯罪分子在他作案时,都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缺乏考虑的疏漏。20年后,他原形毕露了。刚才,为了把大厅的门顶开,我敲了几下,钟摆松动了,座钟也开始走了起来,而且连敲了八声。我抓住了这条线索,事情终于真相大白了。”

“证据!”霍赖丝结结巴巴地说,“证据!”

“证据?”雷莱恩提高嗓儿回答说,“嗨,证据就多了。而且你知道,我也知道。除了一个射击的行家里手,除了一个怒火燃烧的冒险者之外,谁又能杀死远在8百码以外的人呢?德艾格勒罗切先生,我的话,你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呢?——

证据?为什么房子里的其他东西没有被拿走,拿走的却是愤怒的冒险者买得起的几支枪呢?——我说的话你同意吧,德艾格勒罗切先生?——我们在这儿找到了那几支枪。作为战利品,它们就挂在墙上!证据?9月5日那一天又是怎么回事呢?那一天正是杀人犯犯罪的日子,每一年的这个时候,在罪犯的心里,就留下这样一次可怕的回忆——到了这个时候——他自己就神精恍惚,心烦意乱。每一年的9月5日,难道他忘记了自己的节欲的习惯了吗?对了,今天就是9月5日——证据?如果没有其他的证据,以上那些证据对你来说难道还不够吗?”

雷莱恩猛然间伸出自己的胳膊,指着这位受了刚才那场疑案惊吓的德艾格勒罗切伯爵,他已经双手抱头瘫在椅子里了。

霍赖丝不想和他争辩。她从来就不喜欢她的叔叔,或者说得准确一点儿,是她丈夫的叔叔。现在她已经完全相信了对他的指控。

一分钟过去了,这时德艾格勒罗切先生朝他们走过来,他说:

“不管那件事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你们都不能把那个丈夫说成是为了给自己报仇雪耻、杀害了不贞洁妻子的杀人犯。”

“不,”雷莱恩回答说,“我只不过是讲了那件事的第一种说法。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比这种说法要严重得多——而且更加接近事实。针对这种说法,我们肯定要再进行一次更为彻底调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那件事不是一件不经法院审理丈夫就可以擅自处理的事情。

想得仁慈一些,那件事也许是一个贪图朋友钱财、诱奸朋友妻子的男人干的。显然,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了保证自己的自由,为了除掉朋友和自己的妻子,他给他们设下了一个陷阱。他提议让他们去参观那座孤零零的塔,然后安全地掩蔽在远处,用子弹射杀了他们。”

“不,不,”伯爵对此提出了抗议,“所有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并没有说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是把我的指控建立在证据之上,而且凭着我的直觉和刚才的争辩,从现在来看,我的直觉和争辩都是极为正确的。与此同时,我承认这第二种说法也许是不正确的。但是,如果它是不正确的话,你为什么又会感到自责呢?一个人对惩罚罪犯是不应该感到自责的。

“德艾格勒罗切先生后来就和他的牺牲品的寡妇结了婚,这件事也使他承受了一种强大的压力,对吗?先生,这一点才是问题的关键。那次婚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是德艾格勒罗切先生太穷了吗?是他娶来作第二个妻子的女人很富有吗?是他们双双掉入了爱河吗?是德艾格勒罗切先生计划和她一起杀死他的第一个妻子和他第二个妻子的丈夫吗?这些问题,我并不知道答案。但是,这些问题交由警方公平处理,让他们把问题弄个水落石出,就没有那么大的困难了。”

德艾格勒罗切先生不知所措,僵直地靠在了椅背上。他满脸铁灰色,唾沫星子开始乱溅:

“你打算去报告警察吗?”

“不,不,”雷莱恩说,“首先,有法令法规的限制;其次,有极为后悔和恐怖的20年。这种痛苦的回忆将永远索绕在罪犯的心头,直到他临终的那一天;毫无疑问,还有家庭的不和、憎恶和每日地狱般的生活;最后,他必须返回去,到塔里清除谋杀留下的痕迹,他要爬上高塔,接受最可怕的惩罚,他摸着那些没有衣服的骷髅,把它们埋掉。那些已经足够了。我们不用再罗列下去了。我们不会只顾自己而把这件令德艾格勒罗切先生的侄女难堪的丑闻公布于众。好了,让我们把这些不光彩的事甩到九霄云外去吧。”

伯爵重新坐回到桌旁的椅子上,他用双手紧紧地抓着前额,问道:

“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干涉那件事呢?”雷莱恩说,“你的意思是说,我说的话已经列举出了一些客观事实,是这样吧。如果是的话,确实应该对罪犯作出处罚,只不过是轻微的处罚。另外,我们的谈话已经带来了一些实质性的结果。但是,不要害怕,德艾格勒罗切先生,连轻微的惩罚也都会免除的。”

这场争辩结束了。伯爵感到,他应该作出一点儿姿态来,作出一点牺牲,重新树立起自己的信心。他以一种近乎于辛辣的语调说:“你开个价吧,你要多少?”

雷莱恩轰然大笑起来:

“真有你的!你终于表明态度了。只是你想把我拉进商业圈子,又犯了一个错误。我是在为光荣而又神圣的事业工作。”

“那个案子也是这样吗?”

“最多要求你作出赔偿。”

“赔偿?”

雷莱恩倚靠在桌子旁边说:

“那就是霍赖丝从她父母那里所继承的遗产,请你全部送还给她。你如果同意,就请签一张支票。它和霍赖丝的个人命运息息相关。她的生命就这样白白地浪费掉了,对此,你要负完全责任。”

德艾格勒罗切先生大吃了一惊:

“你知道数量吗?”

“这个,我不希望知道。”

“如果我拒绝呢?”

“我将会求见德艾格勒罗切夫人。”

伯爵没有再犹豫,签了一张相当于霍赖丝应继承财产金额的支票。

“给你吧,”他说,“但是,我希望——”

“你希望的和我希望的一样,我和你永远不会再打交道了,我相信是这样。今天晚上,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毫无疑问,你的侄女明天也要离开了。再见。”

客厅里仍然是空荡荡的。屋子里的客人们都穿好衣服去吃饭了,这时候,雷莱恩把支票递给了霍赖丝。看来她被自己所听到的一切弄蒙了。她叔叔过去的事情被这个人奇迹般的洞察力无情地揭露了出来,这已经令她非常茫然,但是与之比起来这件事的发生使她更加茫然。仅仅用了几个小时,这个人就控制了可能发生的事情,在她的眼前上演了一幕现实生活舞台上人们从来没有看过的悲剧。

“你对我感到满意吗?”他问。

她把两只手递给了他:

“是你从罗西尼手里救出了我,是你把我的自由和我的独立还给了我,我从心眼儿里感谢你。”

“哦,我并不是让你说这些话!’他回答说。“我的第一件事,也是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安慰你。你的生活看起来太单调,太无聊,太贫乏了,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今天还是那样吗?”

“你怎么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呢?我已经有过最惊奇,最激动人心的经历了。”

“那才是真正的生活,”他说,“只有在这种时候,一个人才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眼睛。在最普通的小屋里,在男人们最聪明的假面具下,在每一个地方,冒险的事情无处不有。只要你愿意,为了刺激,为了做一件好事,为了拯救一个遇难者,为了结束不公正的待遇,只要你愿意找一个借口就可以。”

霍赖丝被他的能力和权威深深地打动了,她低声问道:

“你到底是谁?”

“一个冒险者,别的什么都不是。一个冒险爱好者。除了冒险的时刻、别人的冒险或个人冒险行为以外,贫乏的生活没有什么价值。今天的冒险行动已经打乱了你的生活,因为它已经影响到你个人最隐私的东西,但是,对其他人的刺激也不小。

你愿意去体验一下生活吗?”

“怎么体验呢?”

“当我的冒险伙伴。如果有人求助于我,就和我一起帮助他。如果我有机会或者凭本能发现了犯罪的踪迹,或者不幸的痕迹,咱们俩就一起出发。你默许了吗?”

“是的,”她说,“但是——”

她犹豫了,似乎想要猜透雷莱恩神秘的意图。

“但是,”他微笑着,向她表达自己的想法,“你连这么一点儿小事都怀疑。

你是不是正在自言自语地说,‘那个冒险的爱好者想要让我走多远呢?显然,我诱惑了他;迟早他收到服务费,就不会后悔了。’你的想法相当正确,我们必须有一个形式上的合同。”

“只是形式上的,”霍赖丝说话时,对这种谈话带着一种嘲笑的语气。“让我听一听下一步你有什么考虑。”

他仔细考虑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好了,我们就来说一说这件事。今天下午,德-哈林格里城堡的座钟敲了8声,就以它为证,让我们两个人做八件冒险的事吧。这是第一次冒险的日子。你愿意接受天意,同意和我在一起呆一段时间,比如说,用三个月的时间,我们再进行七次愉快的冒险活动好吗?如果我们说定了,在第8次的时候,你就要发誓允许我

“什么?”

他停了一下,又继续回答说:

“观察一下,如果我没能成功地激发起你的兴趣,你随时可以离开我。但是,如果你陪着我坚持到最后,在3个月内,在12月5日,在那架座钟敲响8声的那个不平凡时刻,——那声音将会听得到,你肯定会听得到,因为那古老的黄铜钟摆将不再停止摆动——

如果你允许我和你一起完成第8次冒险行动,我们再一起去哈林格里城堡,看看那座城堡的情况。你还要发誓允许我——”

“什么?”她重复着刚才的话,她等得都有点着急了。

他沉默了。他看了看那张他有意作为自己报酬的漂亮嘴唇。他觉得完全可以确信霍赖丝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更加坦率地说出来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看见你就要让我如愿以偿了,我只是感到很高兴。其实,利用这些条件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你。说一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她对他给予的尊敬非常感激,她笑着说:

“我有什么要求?”

“是呀。”

“我能要求什么我喜欢的事情呢?这太难了,也太不可能了。”

“对于一个拚命想要赢得你的男人来说,每一件事情都是容易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可能的。”

接着,她说道:

“我想让你把一个镶在银山上用红玉制成的古式小别针归还给我。它是我妈妈传给我的,人们都知道就是它过去常给妈妈带来幸福,也给我带来了幸福。自从那个古式小别针从我的珠宝盒里失踪的那天起,除了不幸之外,我什么都没有了。把它归还给我吧,我的恩人。”

“这枚别针是什么时候丢的?”

“7年前一也许是8年——或者9年,确切的时间我已经不知道了。我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怎么丢的。有关别针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会把它找到的,”雷莱恩肯定地说,“你一定会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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