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尼给他这个地方取名叫“鱼坝”,是因为从它的南面的色模玻璃窗看出去,正好是哈里·皮纳放置的鱼栅网。在每张桌子上都放着看戏望远镜,以备客人观看哈里和他的孩子们清理他们的栅网。同时,当捕鱼的人在大海中操作的时候,本尼就走在一张桌子之间,以极大的热情和行话解释他们在干些什么以及为什么这样干。他一边高谈阔论,一边不知廉耻地在女人身上动手动脚,但从来不碰男人一下。
如果客人希望更进一步尝试一下捕鱼的风味,那他们可以订“竹鱼鸡尾酒”,这种酒由兰姆酒、石榴汁和酸果蔓汁混配制的;或者是订一份“渔夫凉拌菜”,这是一支剥了皮的香蕉,从中间穿过一个菠萝圈,放在一堆冷冻的加奶油金枪鱼和弯曲的椰子丝上面。
哈里和他的孩子们是知道这道凉拌菜、鸡尾酒和看戏望远镜的,尽管他们从未涉足过“鱼坝”餐馆。有的时候,他们对他们的非自愿地参与了这家餐馆的活动,用向船外撒尿的办法作出反应。他们称之为“给本尼·威克斯的烂葱汤加点奶油。”
本尼·威克斯的鱼叉收藏品就横放在礼品小卖部的粗糙木椽子上。礼品小卖部组成了“鱼坝”餐馆的很不成样子的入门过道。
礼品小卖部叫做“欢乐的捕鲸人”,天窗在顶上,已经积满灰尘。这个积灰的效果是喷上“我之友牌喷洗擦窗水”而造成的,从来没有擦去过。天窗下面椽子的格子和鱼叉的影子投射到下面的货物上。本尼故意造出这样的效果,像是浑身散发出鲸脂、兰姆酒、汗水和龙延香气味的真正捕鲸人的装备就在他的小阁楼上,他们仿佛随时都可能要回来取用似的。
就是在这个横七竖八的鱼叉的影子下面,阿曼尼达·邦特莱恩和卡洛琳现在迈着舞步一般走了进来。阿曼尼走在前头,定调子,贪婪而粗俗地仔细观看着货品。这些货品包括有一个冷酷的老淫妇对于她的刚从烫水浴中出来的性无能的丈夫所能要求的所有。
卡洛琳是阿曼尼达的一个小小的应声虫。卡洛琳因为阿曼尼达老是挡在她和任何值得一看的东西的中间而被弄得很丢面子。阿曼尼达只要不朝什么东西看而在这件东西和卡洛琳之间走动,那么这东西在某种程度上就失去了一看的价值。当然,使卡洛琳狼狈的还有其它事———她的丈夫不能不工作,她穿的衣服尽人皆知原都是阿曼尼达的,她的钱包里没有几个子儿。
卡洛琳此刻听到她自己说话了,好像从老远老远传过来似的:
“他的鉴别力一定很棒。”
“他们都是的。”阿曼尼达说,“我宁愿和他们中的一个一起上街去买东西,而不愿意和一个女人一起去,当然不包括现在跟我一起的人。”
“什么东西使他们这样有艺术细胞呢?”
“他们比别的人感觉灵敏,亲爱的。他们像我们。他们靠感觉。”
“哦。”
此刻,本尼·威克斯大步慢跑地走进“欢乐的捕鲸人”。他的皮鞋踏得地板吱吱响。他是个三十刚出头的瘦高个子。他的眼睛像假宝石,人造的星蓝宝石,用闪烁的圣诞树灯泡照亮。本尼是著名的纽贝德福的汉尼拔尔·威克斯上尉的曾孙,此人即最后杀死白鲸莫比·迪克的那个人。头顶的椽子上至少有七副铁器,据说是从“大白鲸”的皮上取出来的。
“阿曼尼达!阿曼尼达!”本尼亲热地叫着。他伸出手臂搂住她,使劲地拥抱她:“我的姑娘,你好吧?”
阿曼尼达哈哈大笑。
“有什么事好笑吗?”
“对我没有。”
“我就觉着你今天会出现。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智力测验。”他想给她看一件新的货物,要她猜一下。他还没有跟卡洛琳打招呼,现在只得这么做了,因为她正好在他和他想要的那件东西的所在地中间:“对不起。”
“不好意思。”卡洛琳·罗斯瓦特让开了。本尼总是对她的名字没有印象,虽然她到“鱼坝”来不下五十次了。
本尼找不到他想找的东西,转过身来到其它地方去找,又被卡洛琳挡住了去路。
“对不起。”
“对不起。”卡洛琳在让路的时候,滑倒在一个十分精巧的挤奶小凳子上,一个膝盖跪在凳子上,两只手抓住一根柱子。
“啊呀,我的天!”本尼说,对她很恼火,“你没事吧?啊呀呀呀!”他拉她起来,反而让她的脚滑到了更远的地方,就好像她是 “是的,夫人,我听过。在孤儿院的时候,爹爹帕洛特老是演奏贝多芬。但它完全不是这样子的。”于是她把我带到放留声机的地方,她说了,“很好,我要证明他就是贝多芬。我装在留声机换片架上的就是贝多芬,不是别的。我是往常参加贝多芬欣赏会的。”“我也很喜欢贝多芬。”罗斯瓦特太太说。邦特莱恩太太叫我看看换片架上的是什么东西,然后告诉她到底是不是贝多芬。
它是贝多芬,她在换片架上装上全部九个交响乐,但是这个可怜的女人把它们放在七十八转上,而不是三十三转上,而她居然不知道这个差别。我对她讲了,爹爹。我得告诉她呀,对不?我客气地告诉了她,但是我一定在我的眼睛里流露出来了。因为她十分生气。她要我滚出去,打扫干净车库后头的司机厕所。实际上,这并不是一个十分脏的活。他们好多年没有司机了。
另一次,爹爹,她带我坐了邦特莱恩先生的大摩托艇出去看帆船比赛。是我自己要求去的。我说,在皮斯昆土依特大家谈的似乎都是帆船比赛。我说我想看看它到底好在什么地方。她的女儿,莉拉,那天参加比赛了。莉拉是本城最好的水手。你真该看看她得到的那些奖杯,这个房子里要用它们装饰。这里根本就没有值得一提的图画。一个邻居有一张毕加索画,但是我听他说过,他却宁愿要一个像莉拉这样能驶船的女儿。我觉得这两者没什么大区别,但是我没有说出来。相信我,爹爹,我连半句也没有说。最后,我们还是去看了帆船比赛。我真希望你能听到邦特莱恩太太是怎样大叫大骂的。你还记得阿瑟·贡萨尔夫斯经常说的那些话吗?邦特莱恩太太用的词是连阿瑟也没有听说过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这样激动,如此疯狂。她完全忘记了我在那里,她就像一个得了狂犬病的巫婆。你简直就会以为世界的命运就要由这些坐在漂亮的白色小船里的被太阳晒得发黑的小孩子决定似的。她后来终于留意到我了,她也意识到她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你一定要了解我们此刻为什么会这样激动,”她说,“莉拉很有把握赢得帆船比赛奖杯。”“啊,”我说,“这个很显然。”我发誓,爹爹,我说的就是这些,但是,我的眼睛里一定有着那种眼神。
最使我恼火的,爹爹,倒不是他们的愚蠢,或者他们喝多少酒,而是他们的这种想法,以为世界上任何美好的事物都是他们或他们的祖先赐给穷人的礼物。我刚来的头一天下午,邦特莱恩太太让我出去到后面的走廊上看日落,我照办了。我说了我非常喜欢看日落。但是她一直在等我再说点什么。我根本想不出她要我说什么。于是我说了句似乎很蠢的话,“非常感谢你。”我说。这恰好正是她等着我说的。“完全不用客气。”她说。从此之后,我为了海洋,月亮,天上的星星,以及美国宪法,都得对她表示感谢。
也许是我不好,太笨,不能认识到皮斯昆土依特到底怎样好法。也许这也是对牛弹琴吧,但是我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真想家啊。赶快回信。我爱你。
色伦娜又及:这个疯狂的国家究竟由谁管理?肯定不是这帮令人生厌的家伙。
诺曼·姆沙利开车跑到纽波特,花了两毛五分钱参观著名的朗福德大厦,来打发这个下午的时间。这次参观的一件怪事是,朗福德一家仍然住在里面,并且瞪着眼看所有来参观的人。还有,他们并不需要这些钱。真是天晓得。
姆沙利对兰斯·朗福德———其人身高六英尺八英寸———待他的那种嘀嘀咕咕的讥笑态度感到很恼火,所以他对给他导游的家仆就此大发牢骚。“如果他们对参观者这样讨厌的话,”姆沙利说,“他们就不应该让参观者进来和收他们的钱。”
这并不能博得这个仆人的同情,他以一种尖刻的宿命论的态度解释说,这座房子每五年要向公众开放一天。这是三代以前的一份遗嘱中的规定。
“遗嘱里为什么要写这个呢?”
“这是因为这所房屋的建造者认为,住在这四墙之内的人定期的从偶然来到这里的外界人群中作些观察,给他们带来很大好处。”他上下打量着姆沙利。“你也可以把它称之为跟上潮流吧,你说呢?”
姆沙利正要离开的时候,兰斯·朗福德大步追了上来。他表现得很友好,高高在上地俯身向着矮小的姆沙利解释说,他的母亲自认是一个鉴别人品的大行家,她猜出姆沙利曾经在美国步兵当过差。
“没有。”
“真的?她很少猜不中。她还特别说到你曾经当过狙击兵的事。”
“没有。”
兰斯耸耸肩。“如果这一辈子没有,那么下辈子一定就有。”
他又轻蔑地吸着鼻子哼哼哈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