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上正好敲九点,神甫走出嵌在大门中间的小门,奔到医生家的铁门口使劲打铃。他这儿刚由蒂安纳德送出,那儿就由蒲奚伐女人迎进;老奶妈说:“神甫,你来得这么晚!”对门的老佣人却说:“太太正在伤心,干吗你老早就走了?”
神甫看见一大堆人挤在医生那间棕绿两色的客厅里;因为和鼻烟的气味。壁炉也保持原状。走进这儿等于看到他的人:所有的东西把他的生活习惯全告诉你了。柄上装着金球的粗大手杖,还在他撂下的老地方,大麂皮手套也放在那儿附近。哈瓦那[107]城送的一个雕工粗劣而价值三千法郎的黄金花瓶,在半圆桌上闪闪发光。美国独立战争的时候,他先护送一批商船进了哈瓦那港,又跟兵力优越的英国舰队作战,使哈瓦那城没有受到袭击。事后西班牙王[108] 给了他一个勋位作酬报。法国政府把他列入晋升司令的名单,给了他圣·路易勋位的红绶带。然后他利用休假的时间结了婚;太太带过来二十万法郎陪嫁。但大革命把升级的事搁浅了,包当丢埃自己也亡命到国外去了。
“母亲在哪儿?”萨维尼昂问蒂安纳德。
“在你父亲房里等着。”女佣人回答。
萨维尼昂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知道母亲把道德和荣誉看得很重,也知道她为人清白,贵族的成见很深;大概训责一顿是免不了的了。他像上阵打仗似的去见母亲,面无人色,心也乱跳。在百叶窗里透进来的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他看见母亲穿着黑衣服,神色庄严,跟那间亡人的卧室正好是一个情调。
她一看见儿子就站起身来,抓着他的手带到父亲床前,说道:“子爵,你的父亲是死在这儿的;他一生清白,到死都没做过一件亏心事。他的英灵就在这儿。看到儿子负债入狱,他在天上一定很伤心。现在不比从前的朝代可以求王上赐一封密诏,把你下在国家监狱,免得你受这番耻辱 。你此刻站在听得到你说话的父亲前面。进监以前做的事,你心里有数;你能不能对着父亲的英魂和无所不见的上帝发誓,担保你没有做过一件不名誉的事?能不能担保你欠的债只是少年人的荒唐,而并没损害你的荣誉?假定你一生清白的父亲还活着,坐在这张椅子上,要你把所有的行为和盘托出,你敢说他听完以后是不是还会拥抱你?”
“母亲,我可以这样担保,”萨维尼昂很尊敬很郑重的回答。
母亲张开手臂,紧紧的搂着儿子,掉了几滴眼泪。
“好,这些事都不提了,”她说,“归根结底,不过损失了一笔钱,但愿上帝帮我们挣回来。你既然没有玷辱门楣,你就拥抱我罢,我痛苦得够了!”
萨维尼昂把手悬空伸在床高头,说道:“亲爱的母亲,我发誓不再给你受这一类的痛苦。我初次铸成的错误,一定要尽力补救。”
“孩子,来吃饭罢。”她一边说,一边走出房间。
假定讲故事也需要遵照戏剧的规律,那么萨维尼昂一回到纳摩,应该在这一小出戏里出场的人物都齐了,序幕部分也在这儿告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