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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交出清账_赛查·皮罗多盛衰记

作者:巴尔扎克 字数:7107 更新:2025-01-06 16:32:04

皮罗多像醉汉似的在那一区的几条街上乱转。后来到了河滨大道,顺着大道一直走到赛佛,在小客店里宿了一夜,痛苦得糊里糊涂了。他太太虽然惊骇,却不敢派人出去寻访。在这种情形之下,冒冒失失的一声张就会闯祸。公斯当斯识得大体,顾着生意上的信誉,宁可暗中着急。她等了一夜,一面担惊受怕,一面做祷告。她心上想,赛查是死了呢,还是到城外去走什么最后的门路了? 赛莱斯丁和陆罗神甫下楼去了。大约有一刻钟工夫,赛查房里寂静无声。家里的人都想不到他会这样刚强。赛莱斯丁和神甫回到楼上,赛查把辞职的信签了字。比勒罗拿清册交给他,可怜的家伙仍不免浑身紧张了一下。

“上帝,可怜我吧!”他一边说一边签了那可怕的文件,递给赛莱斯丁。

愁眉不展的安赛末忽然神色开朗的说道:“先生,太太,请你们答应我跟赛查丽纳小姐的亲事。”

在场的人听了,除开赛查,都冒出眼泪来。赛查站起身子,握着包比诺的手,声音嘶嗄的说道:“孩子,你永远不能娶一个破产人的女儿。”

安赛末眼睛紧盯着皮罗多,说道:“先生,那么倘若小姐也同意,你能不能当着你全家的面答应,在你复权的那一天允许我们结婚?”

屋子里声息全无。花粉商脸上疲倦的表情叫个个人看了感动。

他终于说道:“好吧。”

安赛末用一个没法形容的姿势去握赛查丽纳的手;赛查丽纳也伸出手来让他亲吻。

他问赛查丽纳:“你也同意么?”

她回答说:“同意。”

“这样我才算自己人,有权利来照顾这里的事了。”他说话的神气很古怪。

安赛末急急忙忙走出去,不愿意让自己的快乐和东家的痛苦成为对比。要说安赛末对这次破产觉得高兴倒也未必,但爱情是多么专横多么自私的东西!便是赛查丽纳也有些情绪跟她的悲痛发生矛盾。

比勒罗凑着赛查丽纳的耳朵说:“趁此机会,咱们把所有的痛疮都揭开了吧。”

皮罗多太太的表情只是痛苦而不是同意。

比勒罗问赛查:“侄儿,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还不是做我的买卖?”

比勒罗说:“我的意思不是这样。你应该把买卖结束,拿资产都分给债主,从此不在市场上露面。我以前常常想,碰到你这种情形我该怎么办?……做买卖是样样要预料到的。一个生意人不想到破产,好比一个将军永远不预备吃败仗,只算得半个商人。我么,我要是破产了,才不干下去呢。怎么!老是看到那些被我拖累的人而脸红么?让他们用猜疑的眼光来瞧我,不声不响的在肚子里怪怨我么?上断头台的滋味,我还能想象……一眨眼,什么都完了。可是天天长出个脑袋来叫人天天把它砍掉,我不想受这种刑罚。好多人会若无其事,照旧做他们的买卖。好吧,他们比我格劳特–约瑟·比勒罗强。要继续做生意,就得现钱交易;可是你做了现钱交易,人家就说你原来藏着私蓄,不拿出来还债;没有钱吧,又永远爬不起来。算了吧!还不如放弃资产,让债主把铺子出盘,自己干别的事儿。”

“干什么呢?”赛查问。

“谋一个差事呀。”比勒罗说。“你不是还有些后台么?比如特·勒农古公爵夫妇,特·莫苏夫太太,王特奈斯先生。写信给他们,去见他们,他们可能把你安插在宫里当差,给你几千法郎;你女人也能挣到这个数目,你女儿说不定也行。事情不是没有办法。你们三个人一年可以凑到万把法郎。十年就好还掉十万债,因为你们挣来的钱一个都不用花:我拿出一千五百法郎做她们母女俩的开销;至于你,咱们再瞧着办。”

听了这些入情入理的话而细细思索的是公斯当斯,不是赛查。

比勒罗上交易所去了。那时交易所的场子是一个临时用木板搭的圆形大厅,在番杜街上进出。

花粉商一向是被人注意和妒忌的人物,他破产的消息已经传出去,在上层商界中引起许多议论。他们在政治上都是立宪派,认为皮罗多庆祝领土解放简直是胆大妄为,侵犯了他们的感情。反对党的人要把爱国作为他们的独家权利。保王党尽可以爱国王,但爱国是左派的专利:民众是属于他们的。在领土解放这件事情上做文章,应当由左派包办才对,政府不该让官方人士出面庆祝。皮罗多是受宫廷保护的,是拥护政府的,是一个顽固的保王党,共和三年正月十三还为了反对轰轰烈烈的大革命而作过战,那简直是侮辱自由。一个这样的人倒下来,在交易所里当然会引起许多谣言和一片叫好声。比勒罗想探听舆论,研究一番。在最热闹的一堆人里,他看见杜·蒂埃,高朋汉–格莱,纽沁根,老琪奥默和他的女婿约瑟·勒巴,克拉巴龙,羊腿子,蒙日诺,加谬索,高勃萨克,阿道夫·格莱,巴尔玛,希佛勒维,玛蒂法,葛兰杜和罗杜阿。

高朋汉–格莱对杜·蒂埃说:“你看,做人真要谨慎啊!我两个舅子差点儿放款给皮罗多!”

杜·蒂埃说:“我送掉了一万法郎,半个月以前他向我开口,我只凭他一个签字就给了。不过他从前帮过我忙,我损失这笔款子也并不懊恼。”

罗杜阿对比勒罗说:“你的侄婿作风跟别人一样!请客!摆阔!骗子流氓把灰沙摔在人家眼睛里,骗人家信任,倒还罢了;一个公认为最老实的人也玩起老把戏来叫我们上当,谁想得到!”

高勃萨克道:“他们就跟蚂蟥一样。”

羊腿子道:“我们只能相信房子住得破破烂烂,像克拉巴龙那样的人。”

胖子纽沁根男爵对杜·蒂埃说:“喂,你介绍皮罗多来想捉弄我!”又转身对开厂的高朋汉说,“不知他什么意思,幸亏他没叫皮罗多向我要五万法郎,我真会给的呢。”

约瑟·勒巴插嘴道:“噢!男爵,你不能这样说。你明明知道法兰西银行不收他的票据是你在放款委员会上叫银行拒绝的。我到现在还很敬重这个可怜的人,他的事真有点儿古怪……”

比勒罗握了握勒巴的手。

蒙日诺说道:“这件事的确弄不明白,除非羊腿子背后躲着什么银行家,想把玛特兰纳那桩买卖拆台。”

克拉巴龙截断了蒙日诺的话,说道:“一个人越出本行,就会碰到这样的事。他要不抢着买地,抬高巴黎的地价,要是他自己去经营护首油,就只损失罗甘那儿的十万法郎,绝不会破产的。现在他只能顶着包比诺的名义做生意了。”

羊腿子道:“当心包比诺!”

在这一大批商人嘴里,罗甘被称为不幸的罗甘,花粉商被称为没用的皮罗多。仿佛一个是为了痴情而得到大家的原谅,另外一个是为了想向上爬而过失更大。羊腿子从交易所出来,回葛勒奈街之前,到贝冷–迦斯兰街去找那个卖干果的玛杜太太。

他拿出一副笑里藏刀的面孔说道:“胖老太婆,小买卖做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玛杜太太恭恭敬敬的说着,把独一无二的靠椅让高利贷的债主坐了。原来她只有对她“亲爱的先夫”才会这样低声下气的表示亲热。

玛杜太太平时把最好的主顾也要挖苦;拉车的倘若跟她使性子或是耍花腔,准会给她摔在地下;要她十月十日跟着大众冲进蒂勒黎王宫,她绝不害怕,便是叫她代表中央市场的女摊贩去向王上请愿,她说话也不会发抖:这样一个女人独独对羊腿子十二分恭敬。玛杜在他面前马上会软下来,他只要用狠毒的眼睛一扫,她就直打哆嗦。本来么,老百姓见了刽子手发抖的日子还长着呢,而羊腿子便是小商小贩的刽子手。在中央市场,无论什么势力也及不上做银钱生意的。跟这一行比,世界上别的制度都不足挂齿。就算法律吧,在中央市场也是由派出所所长代表的,群众只认得他。但是坐在绿色文件夹后面放印子钱的人,大家担惊受怕去央求的那个人,会叫你笑话也说不出了,声音也变了,眼睛也没有神了,个个老百姓都变得毕恭毕敬。

“有什么事吩咐我么?”玛杜太太问。

“小事情,小事情。你只要准备一下,把皮罗多的票子收回去,给我现款。老头儿破产了,他发的票子都马上要兑现。明儿我把账单送过来。”

玛杜太太先是把眼睛睁得圆圆的像猫一样,接着又爆出火星来。

“啊!那个流氓!坏蛋!他亲自到这儿来,说是什么副区长,吹牛吹了一大堆!该死!生意是这样做的么?那些区长,就是相信不得,政府老是欺骗我们。哼,我要讨账去,不给不行!……”

“唉!碰到这种事儿只有各管各,自寻生路,我的乖乖!”羊腿子说着抬起腿来走了,动作的干净利落活像猫儿跳过一块湿地;他的绰号也许就是这样来的。他又道:“有些大人物也在打主意,想找个脱身之计呢。”

“好!好!我要去把我的榛子收回来。——玛丽–耶纳!我的木靴跟兔子毛披肩赶快拿来,慢一点就揍你。”

羊腿子搓着手,心上想:“这一下街上可热闹啦。皮罗多在街坊上出丑,杜·蒂埃一定高兴。那个糊涂蛋的花粉店老板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杜·蒂埃,可怜他像一条断了腿的狗一样。他算不得一个男子汉,真没出息。”

玛杜太太的神气好像圣·安东纳城关的群众起来暴动,晚上七点光景在可怜的皮罗多门口出现了。她走路用了劲,火气更大了,横冲直撞的推进门去。

“混蛋滚出来,给我钱!给我钱!要不,我拿你的丝袋,缎带,扇子,拿你的货色去抵我的两千法郎!区长骗老百姓钱,听见过没有?你不给我,我叫你去做苦工,我去找检察官,我要去告状!今天拿不到钱,我不走!”

有一个柜子里放着许多贵重东西,玛杜太太装模作样要拉开柜上的玻璃。

赛莱斯丁轻轻的对旁边的伙计说:“火绒烧起来了。”

这句话被卖干果的女人听见了。一个人发起脾气来,感觉不是特别迟钝,就是特别灵敏,看体质而定。她把赛莱斯丁狠狠的打了一个嘴巴,那猛烈的程度在花粉业中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她说:“教你对太太们放尊重些,我的儿!看你还敢抢了钱再糟蹋人么?”

皮罗多恰好在铺子后间;比勒罗想把他带走,他为了守法,硬要等法院来逮捕。皮罗多太太跑出来对玛杜说:

“太太,看上帝分上,别惊动街上的人。”

“哼!我就要他们进来,我要讲给他们听听,笑话不笑话?我的货色,我满头大汗挣来的钱,给你们拿去开跳舞会!嘿,你穿得像王后娘娘,把我这样的可怜虫当绵羊,剪了羊毛来披在你身上!耶稣基督!要我偷人家的钱,我是心惊肉跳,觉得烫手的!我肩膀上只披着兔子毛,那是我自己挣来的!你们是强盗,是贼,不给我钱,我……”

她向一只细工镶嵌的木匣子扑过去,里头全是贵重的化妆品。

赛查走出来说道:“太太,你放手。这里的东西已经不是我的,是我债主的了。现在只剩下我这个人,你要我去坐牢,我向你担保一定等在这儿(他掉了一滴眼泪),你叫差人,叫商务警察来抓就是了……”

他的声调,姿势,表示他的确能说到做到,把玛杜太太的火气平下去了。

赛查又道:“我的本钱给一个公证人拿走了,连累别人不是我的错。欠你的账,过些时候一定归还,哪怕要我卖命,在中央市场当小工,我也要还的。”

玛杜太太道:“得啦,你是个好人。太太,刚才的话请你原谅;我也是急得要投河了,羊腿子要告我,我手头只有十个月的期票,拿什么去付你们那些该死的票子呢?”

比勒罗走出来说:“明儿早上来看我,我叫一个朋友给你想办法,利息只要五厘。”

“咦!是比勒罗老头。”她又对公斯当斯说,“不错,他是你的叔叔。好吧,你们都是规矩人,不会叫我吃亏的,是不是?——明儿见,老革命。”她招呼告老的五金商。

赛查定要在残破的家里待下去,认为可以跟所有的债主表明心迹。公斯当斯苦苦哀求,要他走开,比勒罗却赞成赛查的办法,把他送上了楼。乖巧的老头儿赶去找奥特莱医生,说明皮罗多的情形,弄到一张催眠药的方子,配了药,晚上回到侄婿家里。他串通了赛查丽纳,硬要赛查和他们一起喝点酒。麻醉药把花粉商催眠了。他过了十五小时醒来,已经被关在蒲陶南街比勒罗家里;老人自己在客厅里搭一张帆布床睡了。叔叔用马车把赛查带走的当儿,公斯当斯听见车子出发的声音,马上觉得支持不住。我们的精神,往往是为了支持一个比我们更软弱的人而勉强提起来的。现在家中只剩下娘儿两个,公斯当斯不禁放声大哭,好像丈夫死了一样。

赛查丽纳坐在母亲膝上把她百般抚慰,那种像猫一样的温存只有女人对女人才会表现出来。她说:“妈妈,你说过只要我有勇气挑起我的担子,你就有力量抵挡患难。别哭了,亲爱的妈妈。我预备进一家铺子去做事,绝不想起咱们过去的生活。我可以跟你年轻时候一样,去当个领班小姐,绝对没有半句诉苦或是难堪的话。我心中存着一个希望。你没听见包比诺先生怎么说么?”

“好孩子,他将来不是我的女婿……”

“噢!妈妈……”

“倒是我真正的儿子。”

赛查丽纳拥抱着母亲,说道:“一个人倒霉至少有这么一点好处,可以认清楚谁是真正的朋友。”

赛查丽纳在母亲身边当着母亲的角色,把她的悲伤减淡了些。第二天上午,公斯当斯到王上的侍从,特·勒农古公爵府上留下一封信,要求当天约个时间接见。同时她又去见特·拉·皮耶第埃先生,把公证人拖累赛查的情形告诉他,请他在公爵前面说句好话,她怕自己说不清楚。她想替皮罗多谋个差事,说他可以当一个最诚实的出纳员,假如诚实也有等级可分的话。

特·拉·皮耶第埃说道:“王上才发表冯丹纳伯爵当内廷总管,咱们要赶紧才好。”

下午两点,特·拉·皮耶第埃和赛查太太到了圣·陶米尼葛街勒农古府上,走上宽敞的楼梯,去见王上特别喜欢的那个贵族,假如路易十八真有什么人特别喜欢的话。这位爵爷是上一世纪留下来的少数真正贵族之一,接见赛查太太的态度很客气,使她看着心里有了希望。花粉商的女人虽然痛苦,神气却是又庄严又朴实。因为痛苦也有它的庄严,能够使俗人脱胎换骨。要做到这一步,只要做人真实就行;而公斯当斯就是一个绝不虚伪的女人。

事情需要立刻面奏王上。谈话之时,下人通报特·王特奈斯先生来了,公爵叫道:

“啊,你的救星到了!”

年轻的王特奈斯曾经到皮罗多店里去过一两次,买那些往往和大东西同样重要的小玩意儿,所以也认识皮罗多太太。特·勒农古公爵把拉·皮耶第埃的意思说了。王特奈斯听见于克赛侯爵夫人的干儿子遭了不幸,立刻同皮耶第埃先生去见冯丹纳伯爵,叫皮罗多太太等着。

特·冯丹纳伯爵和皮耶第埃一样是个有血性的内地绅士,虽然参加过王台事变,几乎是个无名英雄。他对皮罗多并不陌生,当年在玫瑰女王见过的。凡是替王家流过血的人,那时王上只能在暗中关切,免得进步党人大惊小怪。冯丹纳先生是路易十八宠幸的人。大家说他是王上的心腹。他不但答应给皮罗多安排一个职位,还亲自去看值班的勒农古公爵,要他求王上当晚接见,还要求王弟接见皮耶第埃,因为王弟对这一位王台战役中的外交家特别喜欢。

当天晚上,冯丹纳伯爵从蒂勒黎宫出来,上皮罗多太太家,说等她丈夫签了破产协议书,宫里就可以正式发表他做公债准备金库的职员,年俸二千五百法郎;内廷其他的职位都已经派给候缺的贵族了。

皮罗多太太要做的工作还多,上面的事不过是一部分。可怜的女人到圣·但尼街猫咪拍球店里去找勒巴,碰见罗甘太太坐着漂亮的马车上街买东西。她跟俊俏的公证人太太照了一面。得意的女人看到破产的女人,不由得满面羞惭,给公斯当斯添加了几分勇气。

她对自己说:“我才不拿别人的钱坐车摆阔呢!”

勒巴对她很殷勤。她请他替女儿物色一家上等铺子,谋一个职位。勒巴当场没有说什么肯定的话。但是八天以后,赛查丽纳就进了巴黎一家最殷实的时装店;这家铺子正好在意大利区新开一个分店。赛查丽纳每年支三千法郎薪金,由店里供给膳宿。铺子的银钱出入和大小事情都要她管,位置比领班小姐还高一些,实际是做男女东家的代表。

至于赛查太太,她当天就去找包比诺,要求代他照管银钱,文牍和家务。包比诺懂得,花粉商太太只有在他店里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和绝不低微的地位。厚道的孩子给她三千法郎一年,管吃管住,还腾出他的卧房来,自己搬到阁楼上原来伙计住的地方。

这样,花粉美人在豪华的屋子里享了一个月福,就住进那个怕人的房间,望出去只看见一个又暗又潮湿的天井。当初安赛末,高狄沙,斐诺三个人便是在这间屋里发行护首油的。

商务法庭派莫利奈做监察员来接管皮罗多的资产,公斯当斯叫赛莱斯丁帮着,按清册点交。然后母女俩走出铺子,打扮得很朴素。虽则一生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这儿过的,她们可是头也不回,径自往叔叔比勒罗家走去。两人不声不响的上蒲陶南街,和赛查一起吃晚饭。自从分别以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饭桌上很凄凉。每个人心里都已经盘算过一番,把责任的轻重和自己的勇气都衡量过了。三个人好似准备跟风暴搏斗的水手,对于前途的危险都心中有数。皮罗多听说那些大人物多么热心,给他安排了一个前程,精神马上振作起来;但一知道女儿落到那个田地,他哭了。接着,看见妻子勇气勃勃的重新开始工作,他又向她伸出手去。

他们都抱做一堆,心也打成了一片。三个人中最懦弱最消沉的皮罗多,竟然举起手来叫道:“咱们应当存着希望!”比勒罗看着这动人的一幕,生平最后一次掉了眼泪。

他对赛查说:“为了省钱,你和我一起住,就睡在我那间房里,吃也吃我的。我已经孤零零的冷静了好多年,你就代替我那个死了的孩子吧。你到小圣堂街的金库去办公也只有几步路。”

皮罗多叫道:“慈悲的上帝!在狂风暴雨的高潮上,就有一颗明星在指引我。”

存着听天由命的心,遭难的人受完了他的苦难。这时皮罗多的下坡路已经走完,他认输了,又变得坚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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