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旅馆的餐厅被挤得满满的。
在一些宽大、可是比较低矮的房间里,充满了人们的喧闹声。房间的墙壁是黑的,天花板上斯蒂乌克式①的雕塑象木头一样,一片黄色。
在入口处的两扇门上,为防护玻璃而安装的铜条时时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因为这里不断有人进来,他们一进来就消失在烟雾和挤满了餐厅的人群中。茶点部大厅的电灯由于晃动得太厉害,终于熄灭,那些小汽灯却仍在燃烧着,向紧靠在许多小桌旁的人们和白色的台布投下昏昏沉沉的微光。
“堂倌,付账②!”
“啤酒!”
“堂倌,啤酒③!”——
①一种雕塑的形式。
②原文是德文。
③原文是德文。
乱七八糟的呼唤声和啤酒杯的低沉的磕碰声响在一起。
堂倌们①穿着肥大的礼服,手里拿着象抹布一样的台布到处奔走,他们肮脏的胸部十分显目地出现在饮者的头上。
喧闹声由于不断有人进来和叫喊而更大了。
“《罗兹报》、《每日信使》!”一些穿梭于餐桌之间的小伙子喊着把报纸送上来。
“漂亮的小伙子,送一分《罗兹报》来!”莫雷茨叫道。他坐在茶点部的一个窗子下面,周围还有几个常坐茶馆的艺人。
“你们看到我们的怪人、即②经理昨天干了什么?”——
①原文是法文。
②原文是拉丁文。
“说说这个怪人吧!”一个驼背的老艺人插嘴说。
“你真蠢!” 在走廊里,他遇见了老莎亚·门德尔松,这个真正的棉花大王的名字,简称莎亚。
这是一个又瘦又高的犹太人,蓄着一脸真正家长式的白胡子,穿着一件普通的长大衣,这件大衣总是碰着他的脚后跟。
他总是出现在他推测布霍尔茨可能出现的地方。布霍尔茨是他在棉花王国竞争中最大的对手,是罗兹最大的工厂主,因为这个也是他个人的敌人。
博罗维耶茨基把帽子扯下了点,想要从他身边走过去,这时莎亚挡住了他的去路。
“欢迎你。今天海尔曼没来,为什么?”他用半通不通的波兰语问道。
“我不知道。”博罗维耶茨基回答得很简单,因为他很讨厌这个犹太人,就象莎亚也很讨厌整个非犹太的罗兹一样。
“告辞了。”莎亚以轻蔑的口吻干巴巴地说。
博罗维耶茨基没有回答,他来到了 一堆堆中国式的色彩鲜艳的缎子枕头被扔在沙发和白色地毯上,上面显现出许多污点,好象被涂上了颜料一样。
龙涎香①、波斯紫罗兰②和玫瑰的香味混杂在一起,充斥了整个房间——
①原文是阿拉伯文。
②原文是法文。
在墙上,一些明晃晃的、非常珍贵的东方式武器被挂在一个又大又圆的萨拉秦盾牌的周围。这个盾牌是钢制的,上面还镶嵌着许多黄金饰物。盾牌磨得挺光,就是在朦胧的灯光下,也显得明亮,那镶嵌在它周围的金饰物、一排排红宝石和白色的紫晶灿然闪灼,仿佛在燃烧。
在一个角落里,在一把大的孔雀翎扇子的前面,立着一尊金佛象,它盘着腿,表现出陷入沉思的姿态。
在另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铜制的日本花篮,它被支承在一些镀金的龙的上面,花篮里盛开着雪白的杜鹃花。
“百万富翁的阔排场。”博罗维耶茨基又想道。他的艺术鉴赏力很高,富于美感,尤其是因为他对如何调色进行过专门研究,他的美感是极为丰富的。
“夫人有请经理先生。”一个剃光了头的老仆人对他喃喃地说,同时拉开了那副沉重的门帘,这是一副黄天鹅绒的门帘,上面还画着菊花。
“啊!尤泽夫在这儿?”博罗维耶茨基一面走,一面问道,因为他在别人家里见过这个仆人。
“我在帮这些犹太人搞拍卖。”尤泽夫低声地说,向他鞠了一躬。
卡罗尔只笑了笑,随即来到了餐厅。
露茜还没有来。
他只听到其他房里有人在叫唤,这声音是隔墙传过来的,听不清楚。
“这是什么?”博罗维耶茨基听到后,不由自主地问道。
“夫人在和一个侍女谈话。”尤泽夫解释说,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冷漠,带着鄙夷的神色。博罗维耶茨基注意到这个后,就没有再问了。
仆人走后,他开始张望着餐厅的四周。这里的家具摆设得好看,但表现出罗兹的俗气。橡木壁板遮住了墙壁的一半;一个布列塔尼①式的餐具橱是用黑色的胡桃木做的,隔板上放着许多银的和瓷的餐具。在一张大的桌子周围,摆着许多古德国式的、雕刻得十分别致的橡木凳子。那张桌子在一盏象一簇金香花状的吊灯的照耀下,显得亮堂堂的——
①地名,在法国。
桌子上的一边已收拾好,准备用茶。
博罗维耶茨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便坐了下来。这时他看见地上有一张纸,于是把它拾起,放在一个地方后,不由自主地瞥了它一眼。
这是一份用布霍尔茨公司的密码写的电报,这种密码只有在非常紧要的情况下才用的。
博罗维耶茨基认识这个密码,感到十分惊奇。
“这电报是干什么用的?”
博罗维耶茨基翻开了电报纸,地址是布霍尔茨——罗兹,下面他就毫无顾忌地读起来了:
“今天在会议上做出了决定:运往汉堡和的里亚斯特的美棉的关税要提高到每普特二十五戈比金币。两星期后实行。一星期后公布。”
博罗维耶茨基将电报收藏在衣兜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的心情异常激动。
“一个可怕的消息呀!半个罗兹就要塌了。”他喃喃地说道,现在才明白原来这个消息克诺尔一点也没有告诉他,克诺尔不信任他。“克诺尔已去汉堡买储备棉,他只要来得及,会把所有的都买掉,他要把许多小企业主压倒。这是一笔多么好的生意呀!现在要的是钱,要去买!哎呀!”博罗维耶茨基想着,一种狂热的急躁情绪,一种企图通过得到这一消息的机会大发横财的不可遏制的愿望在他的胸中燃烧起来。
“钱!钱!”他从椅子旁走过,一面想一面呼喊着。
他的眼里由于焦躁而闪灼生光,他的全身因过分激动而战栗起来。他想他的 “这是什么?”
“我的纹章。”
“什么叫纹章?”
他尽量清楚地向她作了解释,可是她仍然没有听懂。
“我不懂,这于我毫无关系。”
“那么什么才和你有关系?”
“我爱你。”
然后用她的吻堵住了他的嘴。
“你看,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爱你,这就是我的理智,还要什么别的呢?”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中,他们久久地坐在这间客厅里,外界的任何音响都未能透过墙壁和壁纸传进来。这两个沉溺于爱中的人儿,就好象被萦绕在他们上面的欢乐的云雾所包围,好象完全失去了自由和力量。在这里,到处可以闻到扑鼻的香味,可以听到他们的吻声,他们在激动中的说话声和客厅里的丝缎的沙沙响声,可以看到象蒙蒙细雨一样愈趋微弱的红绿宝石色的灯光和壁纸、家具的模糊不清的颜色。这些颜色一忽儿隐隐约约地现出光彩,一忽儿在灯光照耀下,似乎不停地左右跳动,似乎在客厅里慢慢地移动。然后,它们便在房里散开了,同时在愈趋浓密的黑暗中失去了自己的光彩。这个时候,只有那尊佛像却仍在奇妙地闪闪发亮,在它头上的一些孔雀翎的后面,还有一双眼睛在越来越悲伤、越来越神秘地望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