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笔者已完全热衷于扮演调查者的角色(而且总是有被人看作密探的危险,他其实只是想如实介绍像莱尼格鲁伊腾-普法伊弗这样一个少言寡语、守口如瓶、自尊自重、从不知悔的人———这个木雕泥塑般的静止不动的人!)向所有有关的人士下了一番功夫比较具体地了解他们在战争结束时的情况。所有在这里或多或少被详细介绍和引证的人,显然只有一点是一致的:他们都不愿离开城市,甚至连波加科夫和波利斯这两个苏联人也不愿东去。美国人(莱尼对玛格蕾特说:“终于终于来了,他们花了多长时间啊!”)如今正在逼近,他们因此是唯一能保证结束战争的人,这是大家梦寐以求的,他们虽然不相信战争会结束。有一个问题从一九四五年一月一日起,已经解决:波利斯和莱尼的———为简便起见我们姑且这样称之———“留宿日”。莱尼怀孕已有七个月,仍十分“健壮”(马范多尔恩语),但为自己的状况所累,“留宿”、摔交、同房———不管你用哪一种说法———“已无从谈起”(据玛格蕾特转引莱尼的话)。
可是,躲到哪里去呢?怎么一个躲法?如果不考虑谁躲谁,这话说起来倒容易。比如玛格蕾特———她和军人一样听从命令和规定———应向东随野战医院过莱茵河转移。她没有这样做,但也不能逃回自己家中,不然就会被抓走。洛蒂霍伊泽的处境也差不多,她是一个同样东迁的行政机关的职员。叫她到何处去呢?一九四五年一月如果还想到再把人往西里西亚那一带撤,把他们直接送到红军跟前,一个简短的地理说明这里有必要接受:曾被提到过几次的德意志国在一九四五年三月中旬,东西大约还有八百至九百公里长,这比南北也不长多少。对形形色色的人往何处去的问题都是个极其现实的问题。纳粹分子往何处去?战俘往何处去?军人往何处去?奴隶往何处去?自然是有行之有效的办法的:枪毙等等。不过这并不总是那么简单,因为执行枪毙的人并不都意见一致,他们中间有些人很想反其道而行之,将救命恩人的角色扮演。有些本应执行枪决的人变成了拒不开枪的人。那些可能被枪毙的人,我们且称之为等着被处死的人,比如说该怎么办呢?这些都不是那么简单的。有人以为,似乎会突然发生战争结束这种事情,什么地方写着一个日期就万事大吉了。可有谁能知道自己是否会落到一个改恶从善或执迷不悟的行刑队员之手,甚至落到那种可以称为现在才大开杀戒的人之手呢?在此之前这些人倒不如说是属于拒不开枪的人。党卫队有些部门甚至也不愿背上枪毙人的名声!党卫队和光荣的德国国防军之间有书信往来,像烂土豆似的把死人踢来踢去!他们把“消灭”和“处理”工作推给值得尊敬的人和部门,而这些人和部门———如同他们的对方一样———已有心洗手不干了,去迎接那种说不上是和平但可称之为战争结束的局面。
例如,笔者看到了一份材料:集中营司令官们抱怨,在决定处死的苏俄人中约有百分之五至十进营时即已死去或奄奄一息。这就将一种印象造成了,似乎老营在以这种方式摆脱这种俘虏。在步行途中,特别要提到的是,例如从车站到营房,有不少战俘疲惫至死或半死,不得不由随行汽车收容。无法不让德国居民知晓这种情况。
尽管押送战俘去集中营通常由国防军执行,但居民仍会把这种事情在党卫队的帐上记下。
为尽量防止这种情况今后发生,兹发布如下命令并立即生效:最后确定有嫌疑而被淘汰的苏俄人如已明显濒死(例如饥饿伤寒),因而经不起即使是短程徒步行军的辛劳了,今后一律不送集中营处决。
代表米勒(签字)
对于提到濒死者时使用的“不少”这个字眼,是读者应当自己进行思考的。这在一九四一年德意志国仍然幅员辽阔时就已是一个问题。德意志国的版图四年后已大大缩小,而且需要消灭和处理的不仅有苏俄人、犹太人等,还有十分多的德国人、逃兵、破坏分子、通敌分子,此外集中营和城市均需撤清,疏散妇女、儿童和老人,为的是只留给敌人一片废墟。当然,道德卫生方面的问题也产生了,例如下述问题:
(不少贪赃枉法的)村长常常在夜里把他们指定的技工从床上叫走,在送走以前先在地下室里关着。由于常常不给工人们时间收拾行李等,许多技工到达技工集合地点时所带用品严重不足(没有换洗衣服、鞋子、饮食器皿、被子等)。因此,情况特别严重时不得不让刚刚抵达的人马上回去取东西。行动如果稍有迟缓,村警们就对技工们进行威胁和殴打,这已成为了家常便饭,大部分地区都报告了这种情况。许多妇女被打得走不动路。有一起特别严重的事件,我已报请当地宪兵司令(扎梅克上校)进行严惩(杰尔加奇区佐措林科夫村)。特别严重的是村长和村警的暴行性质,因为上述人员大多数都以“一切均以德国国防军名义行事”为自己辩护。事实上德国国防军对待技工和乌克兰居民几乎完全通情达理。但有些行政部门则并非如此。现举一例说明上述情况:一名妇女有一次抵达时身上只穿一件衬衣。
根据所报告的情况,亦应指出:关工人在车厢里许多钟头,甚至无法解手,这种做法是不负责任的,在运输途中理应向他们提供饮水、洗濯和解手之便。我看到一些车厢被这些工人凿穿好多洞,为的是能解手。当然,列车驶近大站时解手必须尽量远离车站。
除虱站的弊病据知仅限于下列情况,淋浴室里有时有男服务人员或其他男人在妇女和姑娘中间服务或鬼混———甚至为人擦肥皂!———反之,在男人的淋浴室里有女服务员,有时男人较长时间待在女淋浴室拍照。由于最近几个月送来的主要是乌克兰居民,而乌克兰妇女的道德观念十分强烈,素来循规蹈矩,因此必然这种待遇被他们看作是对民族的侮辱。上述弊病据悉已由于押送队长们的干预而得到纠正。关于拍照之事是哈雷地区报告的,男女混杂的事例是基韦尔塞地区报告的。
那个时候难道就已开始了性浪潮?今天令我们眼花缭乱的许多照片,也许是在东欧奴隶除虱站拍下的吧?
如今重要的是认识到,征服几大洲或世界决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些人也有自己的难题,他们企图以德国式的彻底精神来解决这些难题,并以德国式的一丝不苟记录在案。都不能临时凑合,无论干什么!大小便就是大小便,即使是要处决的人也不能在送到指定地点前死亡!这简直太不像话了,必须予以惩处。除虱时男人给女人和女人给男人擦肥皂也是不行的,拍照就更不可以了!这样做绝对不行。这会把手和银幕弄脏。是不是如此看来,有淫棍和坏蛋插手一件“本来”完全正确的事情?
由于争夺尸体=争夺部分尸体,现代常规战争的典型特征如今已成为了,淫棍和坏蛋———身穿军服———像早已承认的那样猥亵妇女,还把这些甚至拍成照片,再用类似事例来使读者感到厌烦就用不着了。
只是,过分敏感的波利斯,身怀有孕的莱尼,坚强果断的洛蒂,过于菩萨心肠的玛格蕾特,格龙奇这个凡夫俗子,从来不是不近人情的佩尔策,怎样他们才能活下去呢?避风到哪里去呢?我们的马尔娅、波加科夫、维克托根利肖维奇、老格鲁伊滕和其他许多人的情况一九四五年三月又怎样呢?
波利斯起初在一九四四年底一九四五年初前后引起了一场纯属多余的麻烦。洛蒂和马尔娅对此一无所知,莱尼什么也没有说。是玛格蕾特一五一十告诉笔者的。玛格蕾特如今被严加看管,不让笔者再偷偷塞东西给她了。(医生对笔者说:“您知道吗,现在她需要饿上四五个星期,以便我们能多少恢复她的内分泌和外分泌平衡。她现在已紊乱到了这种地步:眼泪可能从乳头往外流,从鼻孔里流出小便来。因此,谈话可以,送东西不行。”)玛格蕾特已经习惯于清心寡欲的生活了,甚至希望能痊愈:“不过,您可以给我抽一支烟(笔者照办了!)。嗯,当时我对波利斯一肚子火,我真生气,等到后来我们大家待在一起,我对他有所了解之后才改变态度———他是那样聪明和体贴别人———到了一九四四年年底,可能是圣诞节前后,或者是一九四五年年初,也许是三王来朝节,但肯定是不会更晚的,有一天莱尼回家时脑子里又多了一个人的名字,不过至少这一次知道他是个作家,而且已去世,我们因此不用四处打电话去问人了。那又是一本书,作者名叫弗兰茨卡夫卡,那本书是《在流放地》。后来我问波利斯,在一九四四年年底(!)他向莱尼推荐一名犹太作家时难道真没想到会惹什么麻烦?他说:‘我脑子里的事情太多了,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这一点我没有想到。’于是,莱尼又跑到图书馆去借书,那里还有一个人在工作,总算莱尼运气好,碰上的是一个相当明白事理的上了年纪的女人,她撕碎莱尼的索书单,叫莱尼到一旁,对她说:‘孩子,你怎么这样糊涂啊,是谁叫你来借的这本书?’跟她从前一个劲儿追问拉黑尔的下落时修道院院长对她讲的话一模一样。可是我告诉您,莱尼固执己见又一次。大概图书馆的那位老太太已看出她并非故意挑衅,就把她拉到旁边,详详细细地讲给她听:这个卡夫卡是个犹太人,他的全部作品都被禁止和烧掉了等等。接着,莱尼又使人震惊地反问了一句:‘那又怎么样?’于是那个老太太———时间尽管很迟了———又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犹太人和纳粹是怎么一回事,还拿出《前锋》———当然这本书杂志图书馆是有的———给她看并把一切都讲清楚。到我这儿来时莱尼十分吃惊。现在她总算开始明白了。她并不死心,卡夫卡的作品就是要看,就是要看看,而她也居然搞到了!真的,她动身前往波恩找几位她父亲曾帮助过的教授,她知道他们藏书很丰富,而她确实也找到了一位,这位教授当时已有七十五岁高龄,退休后钻在他的书本堆里。您知道这一位对她说什么吗?‘孩子,你怎么这样,偏偏要卡夫卡———海涅为什么不要?’后来他对她一定十分友善,追忆她和她父亲的往事,但这本书他自己没有,只好去找一个又一个同事,最后找到一个信任他、也得到他信任而且又有这本书的人。这件事真不简单,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我告诉您吧,她那天是半夜里回来的,手提包里放着那本书。这一切真不简单,因为他们不仅要找到一个人,此人信得过那位教授,他教授也信得过,他也得信得过莱尼,而且他不仅要有这本书,还得肯往外借!后来,他们大概找到了两个有这本书的人,可 日久天长祖先的墓碑,我们今天在碑旁围坐着,好似异教徒忧愁悲伤,在我们身上雪花冰凉的落着,雪花定要从天降,欢迎你下凡,雪花,在天上你也没有地方
“接着,突然声音变得调皮起来:‘马哈果尼好地方,空气清新又凉爽,既有女人和马肉,还有扑克威士忌。马哈果尼碧空月,今日照得人欢畅,一大堆兜里的钞票,管叫你这大笨嘴儿哈哈笑。’———之后,声音突然变得高亢雄壮,叫人毛骨悚然:‘神在我小的时候,常救我脱离人间的喧嚣和苦恼,我平安无事地在园林的花丛中游玩,天堂的和风吹拂着我的面颊,向你伸出柔臂的花草满心欢畅,令我心花怒放。’这些我再过五十年也背得出来。她唱,我们经常可以听到,几乎每天晚上,一天唱几次,您想想:莱尼唱这歌时用的是纯正的、一本正经的标准德语,而她平时只说她那干巴巴的莱茵方言。真的,这叫人忘不了,忘不了,那个小伙子忘不了,我们大家,都忘不了连玛格蕾特也忘不了。莱尼每当在那儿朗诵和唱歌,特别是给她的小男孩朗诵那首莱茵河之歌时,玛格蕾特的一些英美朋友总是看不够听不够是啊,她年轻时是一个了不起的姑娘,现在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我认为她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母亲,至于后来那孩子出了问题,责任并不在她,而是怪那帮坏蛋,其中包括我那两个混蛋儿子,‘霍伊泽一家’———他们坏透了,特别是我公公老霍伊泽。每次他来收房租,三间屋子收我们四十六马克十五芬尼,胡贝特都叫他极不自在———胡贝特每次都笑,像魔鬼一样笑,每次都这样———他们到最后只是书信往来,而老霍伊泽又斤斤计较,说什么按规矩房租应由房客送交房东,而不是让房东去收———好吧,胡贝特于是就把房租在每月 佩尔策的眼泪是不是真的?一杯掺苏打水的威士忌还未喝完,他的眼睛里就渗出了一些眼泪,他不好意思地将泪水揩去。“难道莱尼父亲之死能赖我吗?怪我?为了此事,难道就要像回避瘟疫一样回避我吗?说到底我难道不是想给莱尼父亲一次真正的机会?连三岁孩子和外行人都能看出,他即使当一个好抹灰工也不够格,即使用最好的材料他也干不好。至于他那个瓦工队,得啦,人们用他们,因为找不到别人了。可是他经手的房子,过几天天花板就掉下来,或者是墙上的白灰一片片往下落———泥瓦工手艺他根本就没有学过,不会扔灰,不会使劲。他不想再做生意人,有意当无产者,这都是坐牢或蹲集中营时想入非非,或者是同他一起坐牢的共产党人向他灌输的结果。对您我可以说,看到这个从前曾引起轰动的大人物是个真正的废物,连墙都不会砌,真叫人大失所望。突然,他开始推着一辆旧手推车,带上几只铁皮桶、一把泥刀、一把抹刀和一把铁锹,走街串巷,登门找瓦工活干,换点面包、土豆,有时是一支雪茄烟,这其实也只是一种赶时髦。至于每天傍晚在莱茵河边上坐着,同女儿女婿和外孙一起,唱唱歌,观看过往船只———这可不是一个具有巨大组织才能和胆略的人干的事啊!我曾多次向他提出公平的建议,对他说:‘格鲁伊滕,您看,三四十万马克是我现在有的,怎么也吃不准是否该用来购买固定资产或比较保险的资产,您就拿去做买卖吧,等通货膨胀过去了再还给我,不按一比一,不按二比一,不,按三比一归还,不要利息。您是一个明白人,知道现在这种拿香烟当钞票用简直是胡闹,这对那些从集中营回来的虚无主义者来说倒合适,他们在营里没有烟抽;对孩子和有烟瘾的、被炸得无家可归的女人或军人寡妇来说这倒合适。您我都很清楚,有一天香烟又会只值五芬尼或至多十芬尼,您今天五十五芬尼买进一支,一转手卖五十六芬尼,这是胡闹,如果您想把香烟囤积起来,等到钱又值钱的时候再卖,那我向您预言,您的五十五芬尼只能卖五芬尼,香烟到那时如果没有发霉的话。’他哈哈大笑,以为我想劝他做香烟买卖,其实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哦,我想,他当然会开一家建筑公司的,他要是机灵一点,可以标榜自己是政治上的受迫害者,可是他不愿意。最后我的钱总得派用场呀,那时候做房地产生意没有多大赚头。莱尼如果及时把她的房子以五十万的代价卖给我,我是会立下字据的,保证向她提供一套住宅,不收房租,供她用一辈子。可她把房子卖给了霍伊泽,霍伊泽给了她什么呢?课税标准价格的四倍:总共六万马克,而这是在一九四四年十二月———令人难以置信!嗨,用场,我的钱却派不上了———我尽量花钱,买家具、画、地毯,甚至还买书,但始终还剩下这三四十万现金放在家里。于是,我想出一个主意。大家都笑我说:‘佩尔策变得有人性了, 应在教堂或其他房屋内为接受坚信礼者(初领圣体者)上课提供合适的场所。经军队当局或海军当局同意,必要时,可由当地卫戍部队行政部门租用。也可根据情况由教士自行提供场所,军队当局或海军当局在此种情况下应确定向其提供适当的报酬。
驻地教堂、 凡部队自行经营厩肥者,每次应将出售厩肥所得纯收入(总收入扣除营业税,参照国家财政条例 2.将自己的饲料车维修和更换。
3.在计划内设备器材之外改善厩栏、马术训练房(例如购置马术训练镜)、跑马场和跳马场的设施( 这些话都是低声说出的,更多是的受委屈的语气,而不是攻击别人,每当他激动得青筋胀起的时候,咪咪就抓住他的手使他平静下来。“汇款被退回,写信去不回信,出主意不理睬。有一天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我指的是另外那个人,直截了当地写信给我:‘难道您看不出莱尼不想理您不成?’那就好吧———从此我就完全克制了自己,不过当然我还经常了解情况,为了那个男孩———他后来怎么样了?我不想说他是一个罪犯,我的水平还不至于不假思索地接受任何一种法律的观点。罪是我自己就犯过的,我自作主张将俄国人面包中的黑麦粗粉和甜菜渣含量提高百分之五,纤维粉和树叶的含量相应地减少了,为的是使面包好消化一些,这有可能让我进集中营,这是非法的。罪犯是我,只因为有些工厂有我的股份,并且由于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和经济关系,成了一个连自己的王国或者不如说连自己的领域也看不清楚的大企业家。咳,在各个不同的时代,我自己犯的罪就够多的了,因此我不想简单地说这个孩子是罪犯,他不过一事无成。这是毫无疑问的———一个人二十三岁,想通过篡改支票和伪造期票的办法把自己的家产弄回来,现已落这些家产到现已落别人手中,现在的主人采用了冷酷无情但却合法的手段,虽然也许可以说是用挖空心思的巧妙手法,然而却是把它不可变更地弄到手的。立契转让就是立契转让,卖掉就是卖掉。用精神分析的术语来说,这男孩身上存在着一种危险的恋母憎父本能。她哪里知道,她用她的卡夫卡造成了什么后果———她哪里知道,像卡夫卡和布莱希特这样恰恰相反的作家,拚命读者他们的作品,囫囵吞枣,兼收并蓄———外加荷尔德林的狂热和特拉克尔迷人的颓废诗歌,孩子刚会讲和听就吸收这些东西,还有那种带神秘色彩的肉体唯物主义。我当然也反对种种清规戒律,但那么细致入微地搞这种生物主义,这样将一切人体器官及其功能赞美,究竟是否合适?———但我们终于分手了,性格不合。哦,爱莫能助真使人伤心,受到排斥真叫人痛心。”
笔者认为这里又发生了不可能的事:T作为W的结果,而W又是内心的L2的结果———主人家的狗正在这个时候从绿茵茵的草地上跑过来,那是几条名贵漂亮的阿富汗狗,它们只是嗅了嗅笔者,显然觉得他太庸俗而不屑一顾,便跑去舔主人的眼泪了。真见鬼,突然现在所有的人都开始变得多愁善感了:波加科夫、佩尔策、高级人士,甚至洛蒂的眼睛也闪烁着泪珠,马尔娅范多尔恩也公然哭哭啼啼———还有玛格蕾特几乎成了泪人儿,而莱尼自己不也是只允许她眼中的泪水不超过能使眼睛保持明亮和张开的限度吗?
向咪咪和先生告别时气氛亲切友好,他们请求笔者如有可能居间调停,语气一直还很悲伤。他们说,他们始终愿意帮助波利斯的儿子———正因为他是波利斯的儿子,是莱夫科尔托夫斯基的孙子———“重整旗鼓”。
格龙奇的身体情况、心理情况、政治情况和所在位置战争结束时一直还没搞清楚,搞清楚是几乎毫不可能的。安排一次对他的访问毫不困难:一个电话,约好时间,在陵园闭园后格龙奇等候在生锈的铁门旁。只是在运送那些用塑料制造而不能用于堆肥的花圈和花卉下脚料时这扇门才开启。格龙奇热情好客,一如既往,对这次访问感到高兴,把笔者的手拉着,领着他安全无恙地经过一些“特别滑溜的地方”。他在这期间在陵园内部的处境已大有改善。公共厕所的钥匙他新近才得到,还可以到市陵园工人淋浴室洗澡,配备了一架半导体收音机和一架晶体管电视机,正心情舒畅地迎接(那是复活节前后———笔者)即将来临的白色星期日的绣球花旺市。在三月里这个寒冷的傍晚,长凳上坐不住,但在陵园里安安静静地散步是可以的,这一次也是朝大路走去,格龙奇称之为大道。他笑嘻嘻地说:“这是我们最好的住宅区,最值钱的地皮,您如果不相信小瓦尔特的话,我还可以给您看几样东西来证明他的说法。他倒从来不说假话,正如他从来不近人情一样。”(窃笑)格龙奇指给笔者看佩尔策一九四五年二月同他在那里架的电线的残余部分:一根劣质黑色电线断断续续从花圃拉到一株长满常青藤的栎树上,从那儿穿过一片接骨木树丛(树干上还可以看见电线夹子,虽然已经生锈了)和一片水腊树篱,一直通向了封德策克家的祖坟。在这座庄严墓地的外墙上也留有夹子和劣质黑色电线的残余———这时,笔者(他不得不承认有一点毛骨悚然)在那扇威风凛凛的青铜墓门前面站着,它就是当年墓穴中苏维埃天堂的入口,可惜在这个春寒料峭的黄昏上了锁。“就是从这儿进去,”格龙奇说,“里面再通往黑里格尔家墓,从那儿再通往博尚普家墓。”封德策克和黑里格尔两座家墓照管得很好,将苔藓、三色堇和玫瑰种上了。格龙奇说:“是啊,小瓦尔特把这两家的常年服务工作让给了我,那些通道战后他又用砖堵死了,并且粉刷过,可惜是相当马虎,是老格鲁伊滕干的,后来出现了裂缝和灰泥剥落,他都说是炸弹震坏的,这倒也不是说瞎话,因为二日那天这里一定炸得很厉害。那后面您还能看到一尊天使像,有一块炸弹弹片在头上,就好像有人用大斧砍进去拔不出来似的。(天色虽然已开始黑了,笔者仍能看到这尊天使像,可以证明格龙奇所述不假)。
您看,黑里格尔和封德策克两家都有一些矫揉造作的拿撒勒画派作品被毁了。它们被黑里格尔家修复了,封德策克家把它们现代化了,只有博尚普家的祖坟破败不堪。这孩子———嗨,他现在大约也有六十五岁了,可是我二十年代初,曾看到他穿着水兵服在这里哭爹叫妈做祷告,有非常好笑的样子,因为当时他穿水兵服已显得年龄太大,可又不肯脱掉———说不定他现在还穿着那身水兵服在南边梅腊诺附近的疗养院里跑来跑去呢。他的律师有时花点钱,雇人除掉最长的野草,这位律师还坚持那位至今仍靠香烟纸厂为生、身穿水兵服的可笑的老爷的安葬权。不然的话市政当局,很可能把这东西统统铲平。现在,正在为一块坟地大打官司呢(窃笑———笔者),这老小子好像就不能葬在南边蒂罗尔似的。那里就是礼拜堂,门已经坏了,要是您愿意的话,可以进去看看莱尼和波利斯的石楠是否还留下一些。”
笔者果真走进了这座已很破旧的小礼拜堂,忧心忡忡地观察了造型非常优美的半圆形后厅里正在一片片脱落的拿撒勒画派的壁画。在礼拜堂里面又脏又凉又潮湿,笔者为了看清祭坛———祭坛上的有色金属已被偷走———的全貌,不惜破费几根火柴(他还不清楚问财政局是否能报销此项开支,因为他这个烟鬼消耗的火柴量是很大的,还得由支取高薪的官方和非官方专家审定,十三根至十六根火柴是否能作为业务开支予以报销);在祭坛后面笔者发现一种奇怪地闪烁着紫红色的草木灰,完全有可能是石楠腐烂后留下的;还有一件通常是女人贴身穿在连衣裙或毛衣里面的衣服,当笔者毫无头绪地走出博尚普家礼拜堂时,悠然自得地抽着烟斗的格龙奇说明了它的来源。“是啊,很可能是他们,有几对情侣,有时迷路走到这儿,不知去哪儿好,既找不到背旮旯儿,又没有钱去住旅馆,不怕死人,就钻到这里面去。”
宾主在这个阴冷的傍晚,溜达了很长时间,兴尽而归,最后又恰到好处,在格龙奇的小屋里干了一瓶樱桃烧酒。
“是啊,”格龙奇说,“我听说仗在我们老家那里打得很凶,真是火烧火燎,想回去看看母亲,她也许能帮帮忙。她那时快八十岁了,我已有二十五年没有回去看过她,虽然她一辈子跟在教士屁股后面转,但这不能怪她,只怪某些体制。荒唐透顶(窃笑),但我还是去了,可已经太晚了。我仗着自己熟悉地形,因为小时候我在那儿放过牛,沿着林间道路,沿着森林边缘,有时一直走到了白沙堆和红沙堆。只是我刚刚过了迪伦不久,就被那帮白痴抓住了,他们塞给我一支枪,给了我一个袖章,把我连同一群半大小子送进了森林。好吧,我们索性假装成侦察队———这一套鬼把戏还是我在上一次战争中学来的———带上那几个小子———可是我的地形知识这时已经不管用了:那里已面目全非,只有弹坑、树墩、地雷,要不是很快就被美国佬抓住,我们就完了———哪些道路没有埋雷他们当然知道。幸而那帮孩子得救了,我也得救了,虽然他们过了一阵子才把我放出来,住帐篷四个月,挨饿,又脏又冷,嘿,在美国人那里日子并不好过啊。从此我就永远落下了风湿病,而且再也没有见到我的母亲了。不知道是哪个德国畜生开枪打死了她,因为她升起了白旗———那个鬼地方有一阵子两军对峙,有时美国人打过来,有时德国人打过来,老太太又不肯离开那里。德国人果不其然,用冲锋枪给了快八十岁的老娘一枪,很可能就是今天在那里给他们树纪念碑的那帮王八蛋开的枪。对这种狗屁纪念碑那些教士竟不加阻止。我告诉您,当美国佬终于在六月把我跟农业人员一起释放时,我都快没命了。我尽管确实属于这个范围,此事也并不是那么简单。因为营里柯尔平组织的成员都对有关农业人员的这条消息加以保密,作为一个诀窍把它传给自己的伙伴。嗯,正好我学柯尔平老爹,学基督教工人,将几句虔诚的格言念了,这样我在六月就被放出来了。我回来后发现小花店整理得干干净净,经营井井有条,赫特霍尼规规矩矩地把它移交给了我,连同租金在内。这一点我永远也忘不了她,我今天还是以成本价格向她供应鲜花。小瓦尔特并没有来找我给他写清白证明———我真想让他至少吃几个月苦头,在所有困难时期这家伙都能太平无事。当然,只是让他受一点折腾,治病救人嘛,对他不会有什么坏处的。咳,他对我也不错,把我的一份补贴给我,还给了我一笔贷款,使我终于能自己开店。我们把我们的主顾一分为二,他还慷慨地支援我种子,我不过还是认为,把他关上半年对他是有好处的。”在格龙奇那里笔者还呆了一会儿(约一个半小时)。格龙奇一点也没有想哭的苗头,在讲完以后就心情舒畅地沉默不语。他的小屋相当舒适,有啤酒和樱桃酒,而且笔者在格龙奇的小屋里可以做格龙奇在陵园里因为怕人看见(“一支烟几公里路以外都能看见”)而不让他干的事情:抽烟。当笔者被格龙奇送出门,又走过滑溜的垃圾堆时,他并非泣不成声但却以十分激动的语气说:“必须竭尽全力把莱尼的儿子莱夫救出来。他尽干蠢事。他只是想私下替母亲向可恶的霍伊泽一家索取某种补偿。他是个棒小伙子,和他妈妈一模一样,也像他爸爸,他就是出生在我现在居住的这个地方,我在这儿工作了三年后去陵园管理所,后来当了街道清洁工。他是个棒小伙子,一点也不像他母亲那样沉默寡言。我们得帮他一把。他小时候,莱尼每当在大忙季节到佩尔策店里以及后来到我店里来帮忙的时候,他总是跟来在这里玩。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把他藏在他父亲曾经隐藏过的这个陵园里。在这里藏着谁也找不到他,况且他也不像我这样害怕墓穴和地窖。”
笔者亲切地向他告别并答应———他打算说到做到———再来看他,他还答应,一旦小格鲁伊滕逃出了牢笼,就把格龙奇所说的这条“陵园妙计”告诉他。“还有,”格龙奇从后面向笔者喊道,“告诉他,在我这老有儿咖啡、菜汤喝,老有香烟抽。”
现将直接引述莱尼本人的为数不多的言论归纳于下:
“去卖笑”(以免她的钢琴被扣押)
“生灵”(宇宙间)
“即兴跳舞”(同汉斯赫尔岑)
“穿着它到时候入土。”(穿浴衣)
“哎呀!从我身上钻出来的这些东西是什么玩意儿呀?”(莱尼小时候看到自己的大便时说)
“伸开四肢,情不自禁”。“敞开怀抱”。“接受”。“施与”(石楠丛经历)
“请,请给我这块生命之饼!干吗要我等这么久呢?”(此话使她初领圣体遭到拒绝)
“放在我舌头上的竟是这个软绵绵、白不呲咧、干巴巴、不知什么滋味的玩意儿———差点我把它吐出来。”(指真正初领圣体)
“肌肉动作”(指大便“免纸”)
“一个我爱的男人,无条件的委身于他是我愿意的”;“想出种种大胆的亲昵动作”;“我要让他快乐,他要让我快乐”(指她的“意中人”)
“那小子”的“手不温柔”(首次幽会)
“在暗处为的是能够安静地哭一会儿”(看电影)
“很可爱,非常可爱、善良。”(哥哥海因里希)
“怕他,他所受的教育因为多得惊人”(哥哥海因里希)
“其次是感到意外,因为他非常可爱,非常非常可爱”(哥哥海因里希)
“日子过得不错”。“包拆废屋者”(谈一九四五年后的父亲)
“大概对父亲当时就已是一种真正的诱惑,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她是勾引人的女人”(谈洛蒂霍伊泽)
“糟,糟,糟”(谈全家同哥哥海因里希一起喝咖啡)
“我们的诗人都是最勇敢的厕所清洁工”(她疏通玛格蕾特家堵塞的马桶后对海因里希和艾哈德的评论)
“这事”(不一定而且也不允许)“在床上”(干)。“到野外去,到野外去。一起上床,这一套我才不希罕呢。”(当着玛格蕾特的面就人们平常所说的“同房”想入非非)
“在未死之前他就已在我的心目中死掉了。”(在她丈夫阿普逼她干上述那件事后说)
“她瘦成皮包骨,她是饿死的,虽然我最后常给她送吃的东西,她死后,他们把她草草埋在园子里,没有立墓碑什么的。我当时一进门就感到她已不在了,绍肯斯对我说:‘没有用了,小姐,没有用了———您难道想用手把土刨开么?’于是我就去找修道院院长,坚决要求说明拉黑尔的去向。她说拉黑尔出门去了,我又问上哪里去了,院长这时紧张起来,说:‘孩子,难道你神经错乱了?’”(谈拉黑尔之死)
“简直叫人受不了”(谈与阿洛伊斯的艳遇)
“看到这一堆堆刚印好的钞票(就恶心)”(她谈战时在父亲公司办事处的工作)
“报复”(莱尼推测父亲的死魂灵花招的动机)
“立即打得火热了”(按波利斯的手)
“比我对你讲过的那次石楠地经历要美妙得多”(同上)
“那该死的礼炮声,正在这个时候达到了顶点”(波利斯表白爱情的时刻)
“同房”(莱尼对玛格蕾特谈通常被人描写得更粗俗的一种活动)
“您知道吗,警告牌我到处都看到了:小心,有生命危险!”(谈她与波首次同房后的处境)
“干吗急着问这个,有更要紧的事要说呢。我告诉他,我姓格鲁伊滕,而不是证件上所写的普法伊弗。”(对玛格蕾特莱尼谈她与波利斯的一次谈话)
美国人“止步不前”(同上)“只有八九十公里的路程———为什么用了这么长时间?”(同上)
“干吗他们白天不来?他们什么时候再白天来呢?为什么美国人不向前推进?为什么他们需要那么长时间?到这儿可一点也不远嘛。”(谈美国飞机轰炸和对莱尼来说行动太慢的推进)
“美好的念珠月”(指一九四四年十月,这一月白天空袭频繁,使莱尼与波利斯有机会同房)
“这要感谢拉黑尔和圣母,我多么热爱她们,她们俩都没有忘记。”(念珠月)
“两人都是诗人,你如果问我的话,两人都是”(谈波利斯和艾哈德)
“终于来了,他们花了多长时间啊!”(再次谈美军进军)
同房“已无从谈起”(腹中已有身孕的莱尼)